在开宝七年的深秋,金陵城中梧桐叶落、寒雨初歇之际,宋太祖赵匡胤以南唐后主李煜“拒命不朝”为由,派遣大将曹彬率领十万大军南下,直逼江南腹地。曹彬作为昇州西南行营马步军战棹都部署,联合吴越,沿江向东进攻,成功渡过长江,攻占了沿江重镇,最终在次年正月攻克江宁,迫使李煜投降,南唐灭亡。消息传到宫中时,李煜正在澄心堂与周女英对弈,一盏孤灯映着棋盘,黑白子如命运纠缠。听闻急报,他指尖一颤,那枚白玉棋子“啪”地跌落在楸枰上,惊飞了窗外廊下的雀鸟。他望着惊散的鸟影掠过枯荷残池,忽然苦笑——这一味地妥协退让、纳贡称臣,终究换不来江南一隅的长久安宁。
李煜在得知宋军渡江进攻并占领池州后,立即击钟鸣鼓,紧急召集文武百官。宫中烛火通明,臣子们面色惶惶。他立于殿前,颁下全面迎战的诏令:全城戒严,增调粮草,命大将朱令赟率水陆精锐十五万,火速开赴采石矶一带布防。然而南唐承平日久、武备松弛,军士多年未经战阵,战船朽坏、箭镞不足;而宋军则训练有素、如狼似虎,曹彬更采用分化瓦解之策,暗中招降南唐将领。未及半月,宋军连破数道防线,芜湖、当涂相继陷落,朱令赟虽死战不退,刀光剑影中,他身先士卒,然终因后勤不继、兵力悬殊,在皖口之战中全军覆没。
在公元975年十一月朔风凛冽之际,北宋军队乘胜追击,迅速兵临金陵城下,最终导致了南唐的灭亡。云梯冲车环列如林,投石机昼夜不息,箭矢如蝗,蔽日遮天般飞入城垣。城中粮价飞涨,百姓啼饥号寒,连宫苑深处亦能听见城外战马嘶鸣。李煜登上城楼,目睹了烽火连天、旌旗遮天蔽日的景象,意识到金陵城已被宋军围得水泄不通,国破家亡的危机迫在眉睫。他抚摸着冰凉的城墙垛口,想起当年父亲李璟留下的那句“细雨梦回鸡塞远”,如今竟成一语成谶。
围城的日子里,金陵城陷入了一片恐慌与死寂。城门紧闭,城墙之上烽火连天,箭楼残破,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似垂死野兽的嘶鸣,再难掩颓势。百姓们纷纷躲在家中,闭门不出,家家户户门窗紧锁,偶有孩童啼哭也迅速被大人压低,仿佛连声音都会引来灾祸。昔日商贾云集、笑语喧哗的朱雀大街变得萧条冷清,铺面大多关门歇业,只有零星几个卖粮的小贩蜷在巷口,眼神惊惶如受惊的鹿,打量着每一个过路人。长街石板上散落着残破的军械和零星血迹,风一吹,扬起一阵灰蒙蒙的尘土。
空中不时传来守城士兵沙哑的呐喊声、伤者断续的呻吟声,更远处则是投石机沉闷而持续地轰鸣——每一声都似重锤砸在人们心头,震得这令人窒息的沉闷空气簌簌作响。偶尔有几只乌鸦低低掠过屋檐,发出凄厉的鸣叫,如黑色箭矢般迅速消失在城楼的阴影里。
李煜亲自登上城楼督战。寒风中,他衣袂飘荡,面容憔悴,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望着城外连绵不绝、旌旗蔽日的宋军营帐,那营帐如黑云压城,层层叠叠,不见尽头。火光在敌营中星星点点地闪烁,将他的脸色映得愈发苍白。那一刻,他心中涌起无尽的悔恨与绝望。他恨自己往日只知沉溺于诗词歌赋、风月宴饮,荒废了朝政与国防;恨自己优柔寡断,心存侥幸,总以为一纸降表、几句谦词就能换得偏安;更恨自己未能早听林仁肇、潘佑等忠臣苦谏,铸下如今这倾覆之局。
周女英始终默默陪在他身侧。她未施脂粉,素衣如雪,眼中却是一片澄澈与宁静。她走上前,为他轻轻披上御寒的披风,握着他冰凉颤抖的手,声音虽轻却如玉石般坚定:“陛下,无论生死荣辱,臣妾都与您同在。”
李煜转身紧紧抱住她,仿佛她是这围城之中最后一点真实的热度。他再抑制不住,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她肩头的衣缎,喉间哽咽,几乎泣不成声。他一遍又一遍地呢喃,那声音似忏悔,又似绝望的告别:“是我……是我负了南唐,负了列祖列宗,更负了这天下百姓啊……”
他的声音飘散在风里,而城下,战鼓又一次隆隆响起。
在宋军围攻金陵三个月后,城内已陷入极度困境。据史料记载,宋太祖赵匡胤为统一南方,于宋开宝七年至八年派遣军队进攻金陵,导致南唐最终投降。金陵城内粮食耗尽,援军无望,疫病开始蔓延,百姓生活困苦。城中景象凄凉,街道空旷,家家户户门可罗雀,炊烟不再升起,只剩下凄厉的风声在空荡的街巷中回响。守城士兵饥寒交迫、伤亡惨重,城墙上下处处狼藉,箭矢如猬插垛,礌石滚木散落遍地。伤者倚垛,声声呻吟,无人问津;死者横陈于道,叠尸成山,腐臭之气弥漫城头。昔日繁华都城,今已成修罗场。
连街巷之间的百姓也纷纷掘草根、剥树皮为食,甚有以黏土充饥者,腹胀如鼓,死者日增。老弱妇孺蜷缩于残垣之下,啼哭之声昼夜不绝,声声泣血。宫城内虽尚存少许储粮,然杯水车薪,岂能救万民于倒悬?
当是时也,朱令赟率领的最后一支援军原被寄予厚望。此军皆南唐精锐,甲胄鲜明,舟舰连云,自鄱阳湖星夜驰援。城中闻讯,皆以香烛祷天,盼其如神兵天降。然宋军早设伏于皖口险要处,以铁锁横江,火攻夜袭。南唐水师虽奋勇血战数日,终因寡不敌众,粮箭皆尽而全军覆没。朱将军身被数十创,血染征袍,犹持戟力战,终力竭坠江,殉国而亡。
消息传回城中,最后的希望之火,如风中残烛,就此彻底熄灭。朝堂之上君臣相顾无言,宫娥掩面而泣。是夜,金陵城头更鼓声稀,唯闻北风卷着宋营刁斗,一声声敲碎故国残梦。
就在这人心涣散、士气低迷之时,南唐国都金陵城内已是风雨飘摇,守城将士疲惫不堪,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宋将曹彬审时度势,适时派人送来一封劝降书信,字字如刀,直指人心。李煜在信中表达了对大宋皇帝的敬意,并暗示若南唐主动投降,北宋将仁慈对待,保全皇室和百姓的性命,允许携带财产,避免战争带来的破坏。然而,若南唐继续抵抗,北宋将采取严厉措施,血洗金陵,不留一命,使百姓遭受战争之苦。当赵匡胤的诏书送达南唐,李煜面色苍白,朝堂之上陷入一片死寂,烛影摇曳,映照出满朝文武心中的恐惧与挣扎。
降书传入宫中,霎时一片哀声。殿宇深寂,帘幕低垂,烛影摇红,更添几分凄凉。嫔妃啼泣,泪湿罗衣,或掩面不能成声,或相拥而颤,昔日笙歌宴舞之地,此刻尽是断肠之音。宫人惶惶,步履匆忙而无方向,窃窃私语间尽显惊惧之色,有的已暗自收拾细软,面露逃生之念。
殿下大臣们相顾失色,或垂首捻须,或仰天叹息,彼此目光交汇处尽是无奈与苍凉。正如南唐在李璟统治时期,国力由盛转衰,对外战争频发,导致国库空虚,兵粮短缺,孤城难守,江南国运已终,再战唯有死路一条。于是纷纷跪劝国主,为首者叩首及地,声哽咽而不能续,再三陈词,言社稷虽倾,然苍生何罪?宜为满城生灵计,忍辱出降,以存一线生机。
忽有一老臣自班列中踉跄而出,双膝跪地,以首叩地,额上尽是尘灰与泪痕,声嘶力竭道:“陛下!臣随先帝征战三十载,今日之言,非为苟活,实为百姓请命啊!陛下虽失一国,犹存万民。若再执意相抗,则烽火连天,血肉横飞,军民同烬矣!”语罢恸哭不能止,左右无不掩涕。殿外秋风飒飒,似也为之呜咽不已。
李煜独立殿阶,凭栏远眺。暮色渐沉,外间那片被烽火熏染成灰黄色的天空下,依稀可见金陵城堞残破不堪,旌旗零落如败絮。凉风穿过空荡的宫殿,卷起阶前几片枯叶,发出簌簌声响。
耳边仿佛又响起父皇李璟临终托付时的殷切叮咛,那虚弱却郑重的声音字字叩击心房:“江山社稷……托付于你……”正如历史所记载,李璟在病逝前将皇位传给了李煜,希望他能像舜帝那样光耀千古,照亮南唐晦暗的前程。话音未落,眼前又浮现发妻娥皇病榻前握着他的手,苍白的唇瓣轻启,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望君振兴国家……守住建业基业……”她那含泪的眼眸中倒映着他当时尚且年轻的面容,而今竟已憔悴如秋日枯叶。
暮风转急,如刀割面,吹动他宽大的袍袖猎猎作响。侍立在远处的几个宫人垂首屏息,连一声啜泣都不敢发出。他想起三日前才收到的战报,宋军已破南唐都城金陵外城,禁军伤亡殆尽。太庙里供奉的祖宗牌位,昨日已暗中迁往偏殿。
而今江山将倾,自己竟成一国之末主,怎能不痛彻心扉?他深知,此时此刻,已是山穷水尽,再无回旋余地。就连御案上那方传国玉玺,也似被岁月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纱幕。
沉吟良久,他终于泪流满面,任由泪水浸湿龙袍前襟。颤抖的手抬起又落下,最终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半晌,他抬起头,对着跪在阶下的老臣,低声吐出两个字:
“……准降。”
话音甫落,远处隐约传来宋军攻城锤撞击宫门的沉闷声响,一声接一声,如同敲在南唐的丧钟之上。
开宝八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南唐后主李煜被俘,标志着南唐国祚的终结。这一天,本应是普天同庆、万象更新的元旦,却成了南唐历史上的祭日。公元975年,南唐后主李煜在宋军围城之际,身着素服,脱去冠冕,率领着神色仓皇的文武百官,步履沉重地走出金陵城的朱雀门,向城外的宋军投降。寒风卷着残雪掠过朱雀门楼的檐角,旌旗低垂,连守城的士卒也早已卸去甲胄,垂首立于道旁。
当他颤抖着双手,放下那枚雕刻着蛟龙钮纹、象征着江山社稷的传国玉玺时,晦暗的天空忽然飘起了凄冷的细雨。雨丝细密如雾,悄然浸湿了玉玺上朱砂未干的印痕,仿佛千年王朝的最后一滴血泪。这雨水恰似他降生那日的绵绵细雨,三十七载轮回,仿佛上天也在为这座千年古都的陨落垂泪。围观的百姓匍匐在道路两侧,呜咽声被雨幕揉碎,化作一声声低沉的叹息。
曹彬大致遵守了承诺,未纵兵劫掠,也未伤害宫中众人。他只是默然接过玉玺,命人将李煜、周女英以及一众皇室成员、重臣悉数押上早已备好的囚车。新削囚木的涩味裹挟着雨水的腥气,在潮湿的空气中缓缓氤氲开来,宫人们最后的啜泣被锁入车帷深处。在宋军严密的看管下,车队碾过朱雀大道上零落的宫花残瓣,开始北上前往宋朝都城汴京。金陵城的瓦当仍在滴着雨水,仿佛整座城池都在为这场盛大的凋零挽歌。
离开金陵的那一天清晨,天色阴沉如铁,细雨如丝般飘洒在金陵城的每一个角落。李煜戴着沉重的枷锁,手腕被冰冷的铁环磨得通红,他蜷缩在颠簸的囚车里,每一次车轮碾过碎石,都像重锤般敲击着他麻木的躯体。透过横在眼前的冰冷木栏,他痴痴地回望这座他生活了三十九年的故都城阙。城墙巍峨依旧,旌旗却已易主,昔日南唐的朱雀旗早已被摘下,换上了陌生的符号。
秦淮河畔的垂柳在寒风中依旧摇曳着一丝残存的翠色,柳枝轻拂水面,宛如旧时宫人飘曳的衣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只是如今河水沉默无声,再没有画舫笙歌、笑语盈盈。远处的皇城,飞檐斗拱在蒙蒙烟雨中静默矗立,却已彻底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琉璃瓦黯淡无光,朱漆栏柱斑驳脱落,整座宫阙笼罩在绝望的灰暗阴霾中,连檐角的铜铃都沉默着,不再发出往日的清音。
他恍惚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是一个春天,宫中举办那场极尽繁华的满月宴。琉璃灯下、金炉香暖,他作为六皇子正坐在席间,忽然听见环佩轻响,抬头一见,娥皇正从玉阶上缓缓走来。她惊鸿一瞥的笑靥,宛如春月映梨花,瞬间点亮了他原本黯淡的青春。
又想起那些在听雨轩中度过的午后,细雨敲窗,他与娥皇并肩而坐,他抚琴,她吹箫,合奏那一曲惊艳天下的《霓裳羽衣曲》。音律流转之际,他们相视而笑,天地间似只剩彼此交融的节拍。余音绕梁,三日不绝,那温暖竟恍如昨日。
还有在澄心堂中,烛影摇红,他与女英对弈至深夜。她偶尔拾子沉吟,偶尔为他研墨添香,窗外梅影斜斜映入宣纸,他一挥而就写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而她轻轻接“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那些极致风雅与温存的过往,如今皆已被铁蹄战火碾碎,化作遥不可及、一触即碎的幻梦。
他再也抑制不住,泪如雨下,温热的水痕沿着枷木边缘缓缓滑落。万般愁绪凝成心头血泪之句,每一个字都像刀刻一般疼痛。他闭上眼睛,在剧烈颠簸的囚车中,无声地吟出那锥心蚀骨的词句:“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车辙深深,一路向北,故国远去,唯有雨声淅沥,似在为他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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