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又归于平静，方才的打斗像是场血腥的梦。

苏云渺看着客栈内错乱尸首，背靠在门板之上时，神色怔然。

她虽不是闺阁少女，行医数十载见过的血腥场面不多，可到底对这江湖之事知之甚少。

亲眼看着几十条人命殒命于此，她才深知从缥缈峰走出后，自己踏入的江湖多残忍险恶。

暗邢见她蹙眉久立，以为她受了惊，便道：“苏姑娘早些回屋内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继续赶路。”

苏云渺颔首，柔声问他，“这些……，你们要怎么处理？”

暗邢愣了下，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这些尸首，解释道：“这些人多是江湖死士，若是在荒山之外，便由着自然腐化，不过在这客栈中，可能要多费事些！”

他没细说，其实在这客栈中，他们处理的手法也相当简单。

苏云渺俯身蹲在尸首旁，眉间紧蹙。

她从袖中掏出极小巧的瓷瓶，取了些染毒的血，轻声道：“那人说，这毒叫千花暗夜散，我还从未听说过。”

“千花暗夜散是由九百九十九种毒花炼制而成，毒性十分强劲，中毒者若是驱动内力逼毒，片刻便会身亡。”暗邢见她感兴趣，就多说了几句。

“九百九十九毒花？”苏云渺极为诧异。

且不论这其中的毒性，恐是单收集近千种毒花，都十分费力。

“‘千花暗夜散’又名‘千毒暗夜散’，除去九百九十九朵毒花的毒素，培育毒花种时的养料则是中毒者的尸首，‘尸毒’混合为第一千种毒，所以又叫‘千毒’”。

苏云渺恍然，她未曾想过，这世间竟有人愿意花时间对毒，研至此深，“那这毒，可有药解？”

“呵，当然是无药可解！我们主子……”

“暗摇！”暗邢厉声呵斥了句。

暗摇蓦然收声，才发觉自己失言说了什么，“我……”

苏云渺神色淡淡，微颤起纤长的睫毛，一言不发地将瓷瓶收入袖中，看向暗邢时，唇角微勾起淡淡的笑，“那我先回去了……”

她正欲离开，木梯的转角处，傅筹此时提剑走了上来。

男人气色红润，应当并未受伤，却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乌黑的眼眸平静无波。

傅筹扫视四周，两人视线相撞时，他便抿唇躲开了，随后向错落的尸首走去。

苏云渺顿步看他，只见男人他抬手向地上撒了些什么，“嘶……”的异响传来，那尸首顷刻间便化作一滩脓水。

这是，七星化骨水！

苏云渺颤着眼眸朝着客栈之下看去。

果然，那一地的尸首早已不见，只有店内几个小二，动作颤巍地端水擦地。

他们侧脸惨白，几乎是每动作一下就要张口作呕。

“抓紧收拾好，明早还要继续赶路。”傅筹声色冷淡地说完，自顾自地回了房间。

苏云渺回神时只看到男人仓促离开的背影，本还想问些什么，却忍下了。

两人离开后，暗摇看四下无人，才敢说话，“傅筹和这位苏姑娘，怎么瞧着怪怪的！”

暗邢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暗摇轻叹了声，余光扫见地上的水青色布料，“哎，那是什么，是苏姑娘的手帕……”他还未说完，身后的门突然开了。

“傅筹！你怎么……”

男人充耳未闻，只俯身利落地拿走了地上的水青色手帕，眸色怔然地将帕子握在了手中。

傅筹心思敏锐，侧首时，猛然对上不远处容凛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眸。

.

翌日清晨，天色蒙蒙。

清早的茶点摊，小贩正卖力吆喝着，洛云珩又喝了口清茶，腹中已觉八分饱。

他将包袱收好，轻缓地将铜板放在桌上，才起身离开。

随行的马拴在了客栈门外，洛云珩回来时天已放晴。

“洛先生，您回来了啊，小的已经把马给您喂好了，今日就算再行上百余里，都不再话下！”

洛云珩笑意温润，“有劳了，不过今日只要十余里地便到圻县。”说着他从袖中掏了些碎银递了过去。

“先生太客气了！”小二满脸推拒，低声道，“先生解了我家小儿的瘾疹②，又分文未收，小的又怎好收您的赏钱。”

原是洛云珩昨日到此，无意间听闻这小二要同店内掌柜取些下月的工钱，给家中幼子医治。

他问了病症，才知这小二的幼子，近几日间断发热，皮肤之上风疹块忽隐忽现时隐时消。

“邪犯肺胃，乃是瘾疹初热，需辛凉透表②。”洛云珩当即便为他开了一剂药方。

“今日可还发热？”

小二面上露喜，“先生高明，小儿昨夜已退热，身上的疹块也消了不少。”

洛云珩浅笑了声，眉眼温柔，

“既是年岁小些，昨日我给你的药，今日再吃一回便可。明日以后，以升麻、芍药、炙甘草各六钱混九钱葛根熬制①，早晚服下，三日便可痊愈。”

“多谢先生了。”小二暗暗记下，心底的钦佩感激溢于言表，“先生真是在世医仙！”

洛云珩温声道，“不必言谢，行医治人，是洛某的本分。”说着抬手按在他肩膀上。

“嘶……”，小二只觉得浑身酸疼，又带着些舒爽感。

“肩坡不平，平日可按摩肩中俞和天柱两穴，疼痛便可逐日减轻③。”

这小二应当是平日擦地端水，用惯了右侧，所以左右肩坡不平，才导致削肩。

“此症状并不致命，但长此以往恐生头疾，致肩颈侧弯③。”

洛云珩说着又轻敲了下他的肩膀，薄唇带笑，利落的上了马。

“先生保重！”小二高喊了声，不过男人只冲他颔首笑了下，便策马离开。

看着洛云珩轻瘦却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隐绰，小二心中怅然若失。

他转身往客栈走去，只觉得袖中落下什么，“哐当”两声，小二定睛看去，竟是几两碎银，正是方才洛云珩塞入他袖中。

知晓对方的心意，小二心中十分感动，赶忙将碎银捡起，一位银发跛脚老者，却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

前路再行十余里便到圻县，洛云珩一路畅行无阻，心中畅快，也不觉得疲惫。

可行至一半，马却受惊般的嘶鸣不前。

洛云珩冷眸四下扫视，“出来吧！”

窸窣混响，竹林内骤然出现数十位蒙面的黑衣人，他们手持利刃，目露凶狠。

“洛某从不与人结怨，不知阁下是？”

黑衣人道：“洛云珩，永州之畔，你断了他人的财路，便该料到会有此下场！”

“永州鼠疫肆虐，官府毫无作为，容某所做，并无不妥。”

说起此事，不免叫人咋舌，起先鼠疫厉害，城内百姓多半都染上此疾，经过他一番救治，这才止住未加蔓延。

可官府却在此时与药贩狼狈为奸，哄抬药价，致城中百姓于不顾，别无他法，洛云珩只能自行采药，却不想让官员忌惮生恨，引来杀生之祸。

“永州至此已有三百里地，诸位倒是颇有耐心。”

未在永州动手，怕是因为鼠疫之后民心本就不稳，这才跟了近百里路。

想来，若不是洛云珩昨日早早在城内客栈歇脚，怕是昨夜就会遇上伏击。

彼时舟车劳顿，倒也好对付些。

黑衣人冷斥，“少废话，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不过这群人倒没当回事，毕竟永州城内，谁人不知玉面医仙洛云珩，是个只通医术的白面书生。

虽身形高大面比潘安，可却清瘦不已，手无缚鸡之力之力。

洛云珩扬眉，唇色带笑时竟比寻常女子还清丽，“既是如此，便一起上吧！”

“黄毛小儿，竟如此猖狂！此地便是你葬身之处！”黑衣人信誓旦旦。

他暗自欣喜，看洛云珩单薄一人，想来此行带了数十位死士，未免有些小材大用了。

“咻——”

余光中只见洛云珩甩袖掷出什么，靠近他的三人竟突然身体僵直，站立不行。

“你……”

“不必惊慌，我只是用银针封了他们的内力。”洛云珩淡声道。

黑衣人冷哼，“一起上！”

余下几人知晓了洛云珩的手段，都小心谨慎地多，可六人环绕而上，总能被轻松躲过。

只见洛云珩身形后仰，眼前交错的刀身凶猛碰撞。

他凝眸冷视，双指并拢，那削铁如泥的快刀竟悉数断裂，四散的断刃更是划伤了随之而来的四名黑衣人。

“你竟会武功！”看他的身法，内力似乎还在自己之上，黑衣人顿感不妙。

“咻——”

洛云珩正要开口，只闻身后飞箭射出，他旋身躲开，那飞箭竟直直射入方才被他定住身形的三名黑衣人身上。

瞬息间，三人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洛云珩看着枉送在眼前的三人，眼底怒意浮现，“尊下何人，还请现身相见！”

他本不想要人性命，可三人却因他而死，他便不能袖手。

此时那群黑衣人已警觉地围靠在了一起，“这人竟有帮手？”

话音刚落，竹林内又飞出数十道黑影。

银色面具冷光戚戚，黑色披风也簌簌作响。

“为何出手伤人？”

为首的面具男子音色猖狂：“玉面医仙——洛云珩！有人花钱买你的命，你便只能死在我暗夜门的手中！”

“暗夜门？”洛云珩看着眼前的一众人，眸色深沉，“传言只在暗夜子时出没的暗夜门，为何白日辰时就现身？”

他可不信，自己的命值得暗夜门破例门规。

“我暗夜门杀人何须遵循江湖门规，想杀谁便杀谁！”

不等洛云珩再开口，暗夜门的数十人尽数而上，招招致命。

原先围堵的几名黑衣人，见事态不利，早已远远躲开，只瞧见数十名暗夜门徒，竟是不要命地使了全力。

饶是洛云珩身法矫健多变，双拳难敌四手之下，竟被逼退到不远处的断崖旁。

“留活口！”

面具男冷声道，视线却停留在洛云珩随身的包裹之上。

只那一眼，洛云珩便知晓了这群人的来意。

他们想要不是他的命，而是他身上的医书。

数十名黑衣人一拥而上，洛云珩抿唇冷笑了一声，随后纵身向悬崖下跳去。

①药房剂量：公制中，1钱等于5克，在市制1钱等于5克，中国旧制（现时只存在于中国香港）1钱等于3.73克。未方便计算，本书采用公制计算。仅供参考。

②小儿荨麻疹在古代称瘾疹。小儿荨麻疹症状，以及升麻葛根汤（出自《太平惠民和剂局方》）药剂治疗，参考百度百科。

③高低肩在古代称为削肩。高低肩形成原因、主要危害以及缓解的按摩穴位，仅参考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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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在世医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