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瞥见一个慌乱且熟悉的身影,只是一瞬,就消失在门卫后。
陈時遇嗤了一声,没有戳穿。
东四巷属于老城区,楼房破旧不堪,公共设施也十分落后,楼道的感应灯已经坏了很久都没有人修。
陈時遇摸黑掏出钥匙开门,进门发现陈秀英已经做好饭在等他。从沙发上起来,陈秀英开灯去了厨房。
“今天下雪,出来吃东西的学生少,所以就早回来了。”她莫名其妙解释说。
陈時遇没说话,刚才在楼下他看到了那辆因常年风吹日晒已经褪色的小吃车。
陈秀英有点坐立不安,继续没话找话,“今天……,新学校还适应吧?”
“嗯。”陈時遇早就看出她的异样,将书包甩到卧室的书桌上后,转身坐到餐桌前的椅子上,直截了当的说:“他来我们学校了。”
“是吗......”陈秀英的筷子忽然掉在地上,小心翼翼的问:“你们……没吵吧?”
“没有!”。
“......”
之后是一室的安静。
他吃饭很快,一口把剩下的粥喝干净,陈時遇放下碗筷,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门“啪”的一声被关上。
做了会儿题,一直到十一点,听到外面没有动静了,陈時遇才去卫生间冲了个热水澡。
第二天,陈時遇不到五点就醒了,闭着眼睛摸了把额头,全是冷汗。
好久没做过那个梦了。梦里一群小孩围着他,个个都伸出手指,指着他嘲笑道,“陈時遇,你就是个没有爸爸的野孩子。”
“对,野孩子。”
“野孩子,没人要。”
一群孩子们唱起来。“野孩子,没人要。”
陈時遇着急的反驳,“我不是野孩子,我有妈妈。”
孩子们笑的更甚,“你还好意思说,你妈肯定是小三,破坏别人的家庭,不然怎么会生出你这个野孩子。”
小小的陈時遇气的一把将带头的那个小孩推倒了。
接着场景一转,忽然变成了警察局。他穿着东华高中的校服,警察语气很不好的问他,为什么打人,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
“跟人家属认错道歉,征的家属同意最好,否则是会留案底的。”
陈時遇转头看了一眼玻璃窗外那对母子,接着把视线落在男生身上,男生叫池誉,是和他同班不同级的学生。
发现陈時遇在看他,池誉昂起脸,挑衅似的回了他一眼,那得意的样子好像在说,“你能拿我怎么样?”
这一幕彻底激怒了陈時遇。
眼底的狠劲儿上来,陈时遇手指紧紧的握成了拳头,接着咬牙切齿的说了句,“我没错。”
警察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大笔一挥,就要录档案。陈秀英急了,一边捶打着陈時遇,一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哭着向警察求情,向那对母子求情。
“是我没有教育好孩子,是我的错。求求你们大发慈悲,原谅他这一回,千万不要给孩子记到档案里,不然他这一辈子就毁了。”
那对母子不点头,警察也没办法。陈秀英就不住的给人磕头,最后额头都磕出了血,呢喃着晕倒在陈時遇面前。
陈時遇紧张的喊了一声,然后就醒了。
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出来后,陈時遇收拾好书包动作很轻的出了门。
自行车棚的铁皮部分已经塌落,自行车上覆盖了很厚的雪,陈時遇用力晃了一下,车上面的雪应声而落。
陈時遇一口气骑上东四巷后的十里桥。车辆不多,比平时要安静许多,河面结了冰,上面也是一层厚厚的雪。
雾气缭绕的河对岸是一片别墅区,高低错落的红砖质地别墅隐在茂密的丛林间,藏不住的贵气。京平半数的富人都住那里。
陈時遇别过头,冻的通红的手指握紧车把手,用力蹬了一下脚蹬。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湿冷的空气剐蹭的脸部都是疼的,陈時遇却毫无知觉。直到酣畅淋漓才往学校的方向骑去。
早上七点半,正是上学的高峰期。陈時遇在公交站牌那里遇上刚下车的宋扬。
宋扬跑了几步,岔开腿,一屁股上了车后座。
“我草,这么凉。”说完弹簧一样蹦下车。
两个人推车往校门口走,宋扬一把摸上陈時遇前胸,笑的阴阳怪气,“陈爷火气可真旺。”
陈時遇拍掉他的咸猪手,“爸爸早跟你说了,少看点岛国动作片。”
“大早上的说这干啥。”宋扬尴尬的看了眼过来过往的人群,“呀,那不是周妹妹?”宋扬喊了句。
周栀闻声转过头,唇边的笑意在看到陈時遇后,逐渐凝固,她心虚的搅了搅手指,不由得就想到昨天傍晚放学,在校门口偷听的情景。
也不知道陈時遇当时是否看到她了………
“你……”
陈時遇终于开了口,一个字却拖出长长的尾音。
周栀心脏提到嗓子眼。
陈時遇却话锋一转懒懒的问了句,“昨天那道题会了吗?”
“?”周栀后知后觉,“会了。”
周栀垂眼,手掌慢慢松开。
这天上课,周栀总是出神,脑袋像是不受控制的,莫名就会想到昨天傍晚的情景。
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周栀大概明白了他们的关系。
只是究竟什么样的隔阂,让他对自己的父亲说那样的混账话。
因为总是出神,周栀在下午上化学课时,被一向严厉的化学老师抓了现行。
从不在课上提问的化学老师突然袭击让她起来回答问题。
“周栀,这道题怎么做?”
周栀是隔了几秒后,林晓路掐了把她的腰,才反应过来。
她连讲到哪里都没听,更不知道老师问的是那道题,她起身慢吞吞的说:“老师……我……我刚才没听。”
化学老师闻声,直接说道:“出去!”。
接着转头开始在黑板上写方程式。
周栀咬了咬唇,低头去了走廊。
她从小就是人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好,又乖。
像今天这样被罚站还是平生第一遭,她呆呆地立在走廊,每当有人经过,周栀恨不得把头低到地缝里。
终于挨到下课后,周栀一言不发的回了座位。
林晓路安慰她,“化学老师就是个变态老处女,你别往心里去。”
“......”
“罚站算什么,反正那些题你都会,就当刚才是出去透透气。”
“我没事,真的。”周栀笑了笑,面色苍白。
后面的两节课,周栀一直在座位上待着,一言不发。头也没有抬起来过。
下午放学,周栀也没和林晓路一起走,因为怕被同学看到自己。
慢吞吞的收拾东西,一直到班里只剩她一个人。
快到公交站牌时,她照例给妈妈发了条短信,“我出来了。”
编辑好短信按了发送,忽然,她感到就在她前方不远的地方,有道人影。
抬头,随即愣住。
陈時遇一身校服,双手插兜背靠在蓝色的公交站牌下,书包斜搭在右肩,正低头看手机。
周栀怔了怔,没记错的话,他家应该是反方向。
或者他是……周栀忽然想到上次在公交车上突然出现的那个女生。
周栀抿着唇,装作没看见的别过头,盯着对面的商店发呆。
这些动作一点不落的落在陈時遇眼里,他几不可闻的嗤了声。将手机扔回裤兜里,陈時遇伸了伸懒腰,随即目不斜视的向她这边挪了挪。
“伸手!”
一道声音自头顶传来。
周栀惊讶的看着人,陈時遇忽然像变魔术一样,不知从哪变出一条巧克力,递给她。
“听说吃甜的,会让人心情好。试试?”陈時遇挑了挑眉,眼神慵懒的盯着人。
周栀接过来,“谢谢。”
公交车上已经没有座位,两个人并排站着,周栀吃力的抓紧头顶的拉环,在轻松抓着横杆的陈時遇面前,就像个小学生一样。
周栀定了定神,装作若无其事的闲聊,“早上见你骑车来着,怎么改坐公交?”
“冷。”陈時遇目不斜视,蹦出一个字。
周栀紧张的搂紧手指,在心里纠结了好半天。终于问出声:“你家好像不是这个方向吧。”
陈時遇偏头看了她一眼,额前的碎发下一双睫毛又长又密。乖巧的很,像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小花猫。
陈時遇嚼了嚼口香糖,“给一个小孩补课。”
周栀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舒展,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扬。
“......”
到站,周栀先下车。
手机上有蒋佩芸二十分钟以前给她发的一条信息,“你赵阿姨和桐桐过来了,今天吃饺子,家里没有醋,你上来的时候买一袋。”
周栀在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了一袋山西陈醋,接着上楼。
桐桐比周栀小三岁,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儿,只是自从周栀上了高中,学习比较紧张,这才联系变得少了。
看到周栀,桐桐高兴的喊她,“小栀姐。”
赵美玲熟络的摆好碗筷,笑呵呵的说,“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初中个子多矮,跟小孩似的,这一下就成了大姑娘了。”
“听说每次考试,都是附中年级第一,真棒。”赵美玲说着又开始挤兑自家孩子,“不像桐桐,一点都不省心,这次模拟考试,成绩直接下滑到中游,再这么下去,东华高中是没指望上了,你去十里桥的桥头卖瓜好了。”
说完,赵美玲指了指桐桐,煞有介事的说:“也是条出路。”
“妈……”桐桐不高兴的喊了一句,“你有完没完。”
“行呀,让我闭嘴可以,下次考个前十给我看看。”
桐桐嘴撅着,不说话了。
蒋佩云被她逗乐,“没请家教补补课?”
赵美玲哼了一声,放下碗,“怎么没有,老师,大学生都请过了,补课费花了一大把,人老先生怎么着,花钱比不花还过分,考试成绩一次比一次差劲。”
“你自己说说什么原因。”
桐桐没好气,“他们讲的我根本就听不懂。”
“你还有理了是吧。”赵美玲指着鼻子数落人。“补课还挑人,说什么气场不对,没什么共同语言。你是补课,不是相亲好不啦。”赵美玲越说越气,叉着腰站在那儿,比豆腐西施还泼辣。
“好了好了,先吃饭。”
饺子上桌,蒋佩芸先给桐桐盛了一碗,桐桐礼貌的说,“谢谢蒋阿姨。”
蒋佩云也猜出几分赵美玲今天为何会上门,顺着她的话说,“快放寒假了,不如让周栀试试帮桐桐补补课,他们两个从小一块儿玩儿大的,有话说,也自在。”
赵美玲一听,喜上眉梢,一脸期待的看向周栀。
“行吗?”
周栀脑海忽然闪过那天在出租车上的情景,一座熟悉的玻璃盒子建筑,上面红色的四个大字“中银大厦”十分醒目。
与陈時遇家好像只隔了一条巷子。
“行的。”周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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