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身体很好,只是近来有些劳累,需要多加注意。”大夫将脉枕收回,整理东西。
诊治完毕后,由丫鬟带路将大夫送出门。
景阳看了看苏韫:“现在可安心了?”
苏韫尴尬笑笑,为自己的疑心感到不好意思。
“是我多虑了。”
景阳勾唇浅笑,眼眸却如冰山寒冷。
早在大夫进门前,他就先行把脉问诊过了。
大夫脸色凝重地告知他,此生子嗣无望了。
景阳想来想去,总是没有勇气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夏日炎炎,日子快到端午了,朝堂形势如火如荼,人人自危。
叛军势若破竹,朝堂的军队却是一败再败,愈发陷入包围里了。
城内许多富商,亦或是官宦子弟都纷纷离开京城避风头了。
苏韫有心想要询问一番,奈何景阳日夜不归,忙得团团转。
忽地一日夜里,外面传来阵阵闹声,伴随着尖叫声。
苏韫起床,见下人个个面色不安,她起身穿戴好立刻有人前来回报,说是叛军已经在攻打城门了。
苏韫闻言连忙前去景老夫人的院子,她到的时候景愉也到了。
景老夫人面色忧愁,谁也不曾想到叛军竟有如此通天本能,忽地夜晚夜袭京城。
这一战若是败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江山易主,景家自然没有好下场。
外面时不时传来乱民烧杀掳夺的声音,幸好景府的家仆众多,贼人没有成功闯入。
苏韫命彩韵将小老虎盯好,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莫让它偷跑出去了。
三人相见无言,面色忧心忡忡。
景阳神色匆匆赶了回来,温声安慰众人:“莫慌,京城有重兵把守,必叫他们有去无回。”
“你父亲呢?”景老夫人急忙问道。
景阳擦擦脸色的汗珠,神情严肃:“母亲莫慌,父亲在陛下身边候着,但叫我来回话,若是到了那一刻,自我了断总被敌人侮辱欺凌好。”
景老夫人面色镇定:“那是自然,我景家书香门第,万不能与叛贼同流合污,誓要以死明志。”
苏韫听后眉头暗皱,现在若是收拾行李举家离开,说不定大家都能平平安安,何至于走到一条死路。
说白了此事无非就是当今陛下与肃王的博弈,皇子们的皇位争夺,以死明志除了彰显他们对当今陛下的忠心耿耿,于江山社稷黎明百姓无任何意义。
四人默默无声坐在大厅,静待最后的通牒。
外面火光阵阵,黑夜亮如白昼,兵器相撞声络绎不绝,百姓的呼救声也不曾停歇。
忽地下人面色惊慌跑进来,双手还捧着东西。
景老夫人猛地站起来,这么快就城破了?
“主子们,这是温家送回的东西。”小人面色惶恐,将东西丰上。
景老夫人将红漆木盒打开,里面赫然是温景两家的婚书。
“这温家欺人过甚!”景阳瞥见婚书,语气狠厉。
眼下将婚书送出来,温家摆明了是要退婚。
苏韫瞧见了,猜测前方战势恐怕十分不顺。
这场博弈里,温家如此快地舍弃了景家,想必是掌握了某些信息。
景愉嘴唇发白,苏韫将她拥在怀里。
“罢了,遂了他们意。”景老夫人将婚书拿起,对仆人继续说道:“你去给温家传话,这门婚事就此作罢。”
小人点头称是离开。
四人一直坐在大厅处候着,直到有位较为年老的仆人归来。
天色已泛起鱼肚白,丝丝缕缕阳光从云雾穿过。
“大人已陪同陛下殉国。”仆人眼含热泪,声音嘶哑。
悬在头顶上的石头终有落地的一天,焦急不已的心忽然静了。
景老夫人的眼泪一滴滴流出,强行镇定心神:“既如此,我们片刻便来。”
景老夫人命大家各自回院子,沐浴焚香正衣冠后再自我了断。
“母亲,人生一世,何故要去守这些虚名。”苏韫忽地出声,“我们一大家子若是肯隐姓埋名,为何要白白送死。”
死于陆家皇位争夺的纷争,实在是不值得。
景阳听后温和的俊脸通红:“住嘴!你怎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苏韫据理力争,“若是为了天下百姓死,舍小家为大家我无话可说,可只是愚忠守节,让我们都去死,我的确是不甘心。”
“你们回自家院子吵。”景老夫人黑发里掺杂的白发愈发明显,疲惫不堪地挥挥手,“我要去陪你父亲了,再晚些时辰,我怕我下去找不到他了。”
景愉看看苏韫,看看母亲哥哥,掩面而泣离开。
回了院子后,景阳依旧眉头紧蹙,神情凶狠:“你已嫁入景家,自当依照我父亲的指令。”
“我好生生一个人,凭什么要听旁人的话决定生死?”苏韫冷静开口,一双沁水平静地眼眸淡淡望着眼前人。
景阳怒斥:“枉你饱读诗书,竟是如此不孝不悌之人。”
苏韫嫁入景府三年,不曾和谁红过脸吵过架,夫妻两相敬如宾,旁人眼里的恩爱夫妻。
“我们离开京城,隐姓埋名平淡过完一生不好吗?”苏韫抓住景阳的衣袖,“景愉爱笑爱玩,我们去过农村男耕女织的生活,她也一定开心快乐。”
为什么大家都要去死,她是自私的,她舍不得太多,舍不得父母,舍不得她的弟弟,舍不得世间大好美景,袅袅村烟。
“少拿景愉当筏子。”景阳猛地抽走衣袖,甩开苏韫,“你是还想着陆慎炀吧?”
这么多年两人从没提起这名字,景阳第一次如此直面锋利逼问。
“你什么意思?”苏韫抓住旁边书案扶起身来。
景阳斯文和气的脸泛起讥笑:“当年他喜欢你,你难不成以为如今你们还能再续前缘,重归于好?”
苏韫愣愣看着面前的人,他像是彻彻底底换了一个人,陌生到她都不认识了。
景阳忽地走进一步,继续说道:“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当年他和肃王妃密谋离开京城,是你父亲告诉我父亲的,你说城门攻破之日,你们苏家焉有性命?他怕是恨之入骨,恨不得饮其血,生啖其肉。”
苏韫惊得双腿发软,跪坐于地面,头脑发昏。
怎么会这样?
父亲明明否认其事,难道当年之事都是她惹起的?
看着失魂落魄的苏韫,景阳愤怒的情绪收敛了些。
她生是景家的人,死也是景家的鬼!
景阳冷静地近乎残忍,声线冰凉:“我不会给你和离书,陆家不会容忍景家有活口。”
景老夫人的院内,景愉抹着眼泪走来,哭得很是伤心,抽噎打嗝。
“你莫怕,黄泉路上大家都陪着你。”景老夫人理顺她因哭泣弄乱的发丝。
景愉拼命止住恐慌,颤着身体问道:“娘,你能给嫂子一封休书吗?”
语出惊人,景老夫人的手僵在半空。
“母亲,我们景家人是没有活路了,但嫂嫂姓苏不姓景,能少死一个是一个。”景愉的眼泪止不住,糊了满脸。
景老夫人长叹一声,将害怕颤抖的景愉搂入怀里:“此事该由你哥哥做决定,我不好胡乱插手。”
景老夫人循规蹈矩了一生,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景阳小声哭了许久,嗓音抽噎:“可是娘亲你偷偷答应了我,今年是我在景家过生辰的最后一次,你答应会满足我的愿望。”
那时候景愉的愿望是解了禁足,痛痛快快出去吃喝玩乐。
景老夫人的心如同被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割下,若是早知今日,她哪里会顾忌什么名声,定让她开开心心。
“现在我的愿望变了,我希望你能给嫂嫂一封休书。”景愉声音坚定地说道。
景老夫人心软了,因为这个年幼的女儿。
她以三年无处出为由写下休书:“给她吧。”
景愉又哭又笑地接过休书,像是往常一样声音上扬:“那我去找嫂嫂了。”
按理说她不该再唤嫂嫂了,但景愉私心认为唤嫂嫂更亲近一些。
景阳和苏韫正僵持之时,景愉来了。
“嫂嫂,你走吧。”景愉圆圆的眼眸含着笑意。
景阳眉头紧蹙,声音不解:“她能去哪儿?”
“这是娘亲写下的休书,你不是景家的人了。”景愉将休书塞给苏韫。
休书上已然落了红印,景阳勃然大怒,对着景愉大发脾气:“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
他长身挡在苏韫身前:“你不许走。”
“哥哥,能活一个是一个。”景愉焦急劝说,“阿韫不愿意,你这么强迫她何苦成了怨偶?”
景阳伸手紧紧拽住苏韫手腕,不肯放手。
“松手!让她走!”远处传来景老夫人的声音,她穿戴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景阳不服气地质问:“娘为何私自写了休书,不同孩儿商量一声?”
“景家的家训你忘了吗?”景老夫人略微浑浊的眼看着景阳,有些失望,“如此气急败坏不是君子所为。”
景阳听后良久才缓缓松开手。
“阿韫,你走吧。”景愉眼泪止不住的流,嘴角上扬催促道。
苏韫抓住景愉带了长命绳的手:“我们一起。”
“不了,我要和哥哥母亲一起。”景愉笑着放下苏韫的手,“以后我们忌日,你可要记得多给我准备好吃的啊。”
忽地外面仆人四处逃窜,伴随着阵阵尖叫声。
“快逃!他们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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