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堂下何人?”赌坊抓来的两人跪在正中间,胡志泽被押在两人的右后方处,留着些距离。

“小人姓钱,名君广,只是一个小赌坊的掌柜,不知我们二人犯了何事今日被抓到此处来?前几日衙役到赌坊来打探消息,我们可都是十分配合府衙工作的。”掌柜赔着笑,故作茫然。另一个年轻男子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呵呵,你们若是没有犯事,怎么会心虚到看见衙役撒腿就跑?”

“大人此言差矣,穿着官服的衙差们无端朝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冲过来,便是无事也会吓一跳,脑子一蒙就跑了。就像寻常走在路上突然来了一群恶犬朝大人奔来,大人难道不躲、不跑吗?”掌柜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但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暗讽府衙中的人是走狗,听得站在一旁的衙役气得牙痒痒。

“钱掌柜倒是伶牙俐齿,惯会说话的。要不介绍介绍身边的这位?一直不说话也不像样啊。”黎昕面上倒是不见怒色,继续盘问。

“他是我们赌坊的打手,大人也知道我们赌坊时常有输得倾家荡产不肯下牌桌的或是欠了赌债不肯还的人,就需要打手震慑一番。我们赌坊最是知道把握其中的尺度,从没有闹出过人命官司或是伤害普通百姓,难道大人是因为这事才抓了我们吗?”

黎昕知道这个钱掌柜巧舌如簧,略过他直接朝胡志泽招招手,“你来认认,当日是谁带走了你的两个女儿?”

胡志泽缓缓站起来,极不情愿上前认人,磨磨蹭蹭不肯上前,但眼神不住地向钱掌柜身旁的那个男人身上瞟。见场面僵持,钱掌柜自信开口道:“我们与这人只是庄家和客人的关系,曾经在赌场有过点头之交,他犯了何事让大人觉得与我们两人有关?”

“闭嘴,公堂上你倒是愿意显出自己能言善辩的才能来了,本官可问你了?再自作主张说些什么,本官就把你的舌头拔了,你们经营赌场这么久,本官就不信私下没有腌臜之事,寻个由头将你处置了也是易如反掌。”

钱掌柜悻悻地缩起身子,低头跪着也不再显示自己的存在感了。衙役朝胡志泽的背后推了一把,他一个趔趄跪在了年轻男子的身后,身子抖若筛糠,但就是不出口指认。

“胡志泽,你是不是觉得你不说,本官就不知道与你交易之人是谁。你的眼珠子都快黏在他的身上,心虚溢于言表,寻常的泛泛之交可不是这样的”,黎昕说。

“大人,小人真的与他们不相熟啊!多看了他几眼是因为面生,之前小人从未在赌场见过他,所以今日才觉得好奇看他,是大人误解小人了”,胡志泽底气不足地辩解道。

“你们真拿本官当傻子了。他们两人现在没有理由上板子,你身上背着卖女求荣的罪名,用些刑罚也是合理的。来人,就在堂中给我打!”黎昕懒得和胡志泽这种老油条玩无聊的骗人游戏,打一顿就老实了,顺便给赌场的两人看一场杀鸡儆猴的戏。

胡志泽一边挨着板子,黎昕一边说:“反正你已经承认卖了女儿,你供不供认买家,罪名你都逃脱不掉。你们本就是无甚交集的陌生人,为他们隐瞒没有任何好处,还平白受不少皮肉之苦,值得吗?能拉人下水,和你一同承担过错,说不定还能减轻你的罪责。眼看和你犯了一样罪责的人却能逍遥法外,胡志泽你甘心吗?”

不知是板子太难挨,还是黎昕的话说动了胡志泽,他哆哆嗦嗦抬起手臂,指着那个年轻男子的后背说:“是他!那晚带走小人两个女儿的人是他。”

黎昕将目光投回那个年轻男子身上,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胡志泽说的,你可认?”

那男子没说话,旁边的钱掌柜神色慌张,连忙开口道:“我不知道这事!什么买卖孩子我都没听过,这与我和赌场都无关啊!大人明鉴呐,这都是他一人之事,莫要牵连到旁人。”

“肃静,本官不是说过未问你话时不要开口,掌嘴三下以儆效尤。你们两人真有意思,一个像锯嘴葫芦,一个抢着说话。”挨了三个嘴巴子的钱掌柜彻底老实了,眼神和表情瞧上去有千万句话要说,但嘴巴一直没有张开。

“大人莫要把气撒在不相关的人身上,两个孩子是我带走的,但她们已经得了急病去世了”,年轻男子冷漠地开口。

黎昕眉头紧皱还未开口,趴在年轻男子身后不远处的胡志泽猛地从地上蹿起来,一眨眼就跑到他的身边,不停地捶打着他,口中喊着:“你对我的两个女儿做了什么!前日她们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去了!你害死了她们,你害死了她们,你给我偿命!”胡志泽状若癫狂,脸上涕泗横流,瞧着好像十分悲恸哀伤,但仔细一看,就能察觉到他强行哀伤下的轻松。年轻男子也任由胡志泽打他,不还一次手,胡志泽衣衫凌乱,露出的手臂处有几道暗红的伤痕。

“胡志泽你别忘了,你也是害死她们的凶手。你的情绪这么激动,先回牢里冷静冷静吧。”黎昕的前半句话让胡志泽愣在原地,连衙役来拉他时,他都木木的。

“你叫什么名字?”黎昕问年轻男子。

“大人可以叫我,绞股蓝。”

“绞股蓝,胡志泽如今涉嫌杀害自己的妻子,他的两个女儿可能知道些什么。你如实告诉我,她们二人当真死了?”

“大人,我不说谎。”

“好,那我问你,你买这些孩子是做什么?赌场应该不需要年幼的孩子吧。”

“我就做个中间商,将这些不被父母喜爱的女孩子便宜买来,再提高价格卖给人牙子,从中赚些差价。至于这些孩子去了何处、活得怎么样,我就不得而知了。”

“看来胡家姐妹已经不是你第一次做这个勾当了,你可知,你的罪责足够判处剐刑了。”

“我不会死的,大人。那些都是不被期待而降生的孩子,她们活着没有意义,寻常日子里她们是家庭中的累赘、丧门星,遇到难关时她们是急救包、钱袋子,是我赋予她们生命的价值,让她们能够发挥自己的作用。我没有当街掳走孩子,也没有潜入人家中偷走他们的孩子,是他们自己牵着或是抱着孩子找到我,站在我的面前贪婪地数着到手的钱财。”

“胡家姐妹是怎么死的?尸体应该还在吧,要带回义庄让仵作验尸后才能下葬。”

“溺死的。她们哭着喊着要找父亲母亲,看管的人一时没注意,叫她们两人逃了出去。天色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她们姐妹俩朝外跑去时不慎跌入池塘,大的那个会游泳,往回游的时候发现小的那个不会游泳在水里扑腾,大的去救她,小的可能是太害怕了,死命拉扯、缠着大的那个,两个人最终体力不支都沉到湖里没有动静了。尸首原是今日要烧的,既然大人想要,回去后我便差人送去义庄。”

“你走不了,即使死不了,你也要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大人,我知道了。”

“胡家姐妹死时,你是不是就在一旁看着?你对她们的死那么清楚。”

“大人,我不会游泳。”

“你不可告人的勾当真的是买卖孩子吗?”

“大人,过度的好奇可能会让你陷入不必要的困境,失去原本的平静和安宁。”

“你真的认为,你的所作所为是对那些孩子好吗?”

“她们的生命比原先更有意义和价值了。”

“你有问过她们的想法吗?或者说,她们还有机会谈论自己活得值不值吗?”

“价值是上等人赋予下等人的社会属性,不是自我的认可。”

黎昕觉得心里堵着一股气,上不来也下不去,憋屈极了。

“最后再问你一个关于胡志泽的问题,他把两个孩子交给你之后,是何时回的家?”

“他怕被人看到,是我亥时前后去他家中带走两个孩子的。”

黎昕示意衙役将绞股蓝带去牢中,他也十分配合。黎昕将目光重新投回钱掌柜,疲惫地开口道:“我知道你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我手中也没有你其他的把柄,就不留你了。你说你姓钱,我大胆猜测你的代号也许是金钱草?你和绞股蓝参与的事我选择明哲保身,不会再查下去,但你们也不要做得太过分。你回去吧,记得差人把胡家姐妹的尸首送去义庄。”

钱掌柜一反原先被吓得唯唯诺诺的模样,脸上的笑容真挚许多,朝黎昕拱拱手道:“钱某就喜欢和大人这样审时度势的人来往,不需要再耗费心力处理。我就先行离去了,大人交代的事我一定吩咐下去马上做。”

刚送走钱掌柜,疲惫的黎昕本想回书房休息一下,但是衙差带着胡志泽的外室紧接着回来了,他只能对她简单审问几句。

“堂下可是狄小玉?”因为她怀着身孕,黎昕就免了她的跪拜,站着回话即可。

“民妇正是。”她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四五个月的身孕也只是让腹部些微隆起。

“今日你可知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来时衙差大哥已经和我说明了原委,胡志泽的事民妇也不太清楚,但大人问民妇的,只要民妇知道都会知无不言。”

“你知道胡泽志卖了女儿,拿钱是要做什么吗?据本官所知,他应该是不缺钱的。”

“民妇原先并不知他卖女儿的事,衙役大哥告知民妇前后所有的事,民妇着实吓了一跳。民妇猜测也许是因为‘神仙膏’的缘故,民妇原先是个舞姬,自民妇跟着他起,他就想让民妇为他孕育一个能传宗接代的孩子。早先因为怀上的都是女孩,民妇已经堕过三个孩子了,他根本不把民妇的身子放在心上,医者甚至诊断民妇再难生育,要不是如今这胎诊出是个男胎,他怕是要将民妇弃了去,再找年轻能生育的女子为他传宗接代。”说着说着,狄小玉难过地落下泪来,几度哽咽。

狄小玉擦了擦眼泪继续说:“后来他在赌坊中不知结识了谁,告诉他时常用‘神仙膏’熏香,便能提高身体素质、增加得儿子的概率。因为这香膏昂贵,他总是自己在家中熏了来找民妇,后来民妇觉着他似是有些上瘾,时常想着这玩意儿,但也没到时时刻刻离不开的地步。从前他对民妇出手总是很大方,随着时间推移,民妇本以为是色衰爱弛,他是对民妇厌倦了才小气起来、不肯在民妇身上花钱,但民妇见他自己的吃穿用度也比不上从前了。”

“他可曾与你提过类似于要杀害他妻子的话?”

“他虽未与民妇说过诸如此类的话,他虽在外头养着民妇,但也只是想让我为他生一个传宗接代的孩子,我们之间也谈不上有多少情真意切。他不爱他的孩子,也不爱他的妻子,更不爱我,他独爱自己。”

“本官也没什么要多问的,我让衙役送你回去。”

“大人,他是不是犯了大事?往后还能出来吗?”狄小玉叫住黎昕。

“这本官也不能肯定告诉你,但早做打算对你没有坏处。你日后要如何呢?”

“这些年民妇也攒了些家当,他若是真出不来,民妇只能趁如今月份还小,将孩子打了去,离开日曲寻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你的身子还能承受得了伤害吗?为什么不将孩子留下,日后他长大了还能做个依仗。”

“大人,这孩子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他是我们不堪关系的证物。民妇原先为了活下来,舍弃了尊严和道德底线,如今有了选择的权利,民妇要将所有的不堪都留在日曲,不能让他来到民妇的新生活中打扰,从今往后民妇要更多地为自己考量。他有来自他父亲一半的邪恶血脉,民妇没有信心保证能将他教好;民妇一人生活已是艰难不易,民妇无法保证给他带来优渥的生活;若我是这个孩子,我也不愿降生到这个世界上。”

说罢,狄小玉朝黎昕行了个礼施施然离开了。黎昕独自坐在堂中思考了很久,直到原本该在义庄的仵作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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