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昨日向您汇报完之后一直觉得胡桐的尸体有些不对劲，肯定是疏漏了某处，今日重新勘验果然还有发现。清醒状态下当有人掐住她的脖子，即使是虚弱至极也一定会有所反抗。胡桐脚底有挣扎摩擦的痕迹，双手没有被束缚的伤痕，手部就一定会反抗，但昨日我没有从她的指甲缝隙里检查到任何皮屑。”

“凶手还清理了这么细微的地方？”黎昕有些惊讶。

“凶手的确十分小心，但还是没有清理干净，仔细检查后还能看到干涸的血迹和细微皮屑的痕迹。凶手的手背或是胳膊上应该还留有胡桐抓伤他的伤口，短短几日还没有完全愈合。”

“我今日偶然瞧见胡志泽藏在袖子里的右手臂上有几道暗红色的伤痕，我让衙役带你去大牢里查看一番。你再带一份胡志泽的拓印手痕与胡桐尸体上的痕迹对比，看看能不能确定他凶手的身份。”

“大人这是确定胡志泽就是杀害胡桐的凶手了？”

“高度怀疑吧，要是多些确切证据就能找到凶手了。”

“我一定早些将结果通传给大人。小的晚些时候再来府衙一趟。”

“过会儿还有两具女童的尸体送到义庄，你也简单勘验了，晚些时候和我说说吧。开膛剖验就不必了，给两个孩子留具完整的尸体吧。”

仵作离去时，外头下起大雨，黎昕向外望去，天地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话说出游的韩家兄妹和王泽丰也被这大雨拦住了去路，人坐在马车里倒也没什么，只是路变得泥泞起来，那马和赶车的随从被雨淋得睁不开眼，很是狼狈。韩千逸决定干脆去路边的茶棚避避雨，喝些热茶等这阵暴雨过后再出行。

三人刚进茶棚，就见一对老夫妻费力地抬着一个衣襟上沾满血的年轻男子。

王泽丰朝他们两人大喝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韩千樾躲在二哥身后，拉着他的衣服小声地问：“二哥，我们是遇上强盗杀人了吗？”

茶棚的老板连忙摆手，着急解释道：“不是不是，各位客官别误会。这人今早晕倒在茶棚附近，我和娘子将他捡来靠在木桩子旁休息，方才突然下起大雨，他又唤不醒，我们二人想着将他移进来避雨。”

“真是抱歉，他们两人一惊一乍的，希望没有吓到你们。二位可是茶棚的老板？”韩千逸开口为前头两人解围，三人看着老实巴交的夫妻两人，为方才的失礼道了歉。

“几位快进来避雨吧。这雨来得急，别淋湿着凉了。我和娘子先将他搬进来，再为你们沏茶，各位稍等一会儿。”茶棚老板也未介意方才的事，热情地招呼三人进棚子躲雨。

“我来帮你们搬，方才真是不好意思！”王泽丰连忙上前帮两位老人，韩家兄妹两人也找了张桌子简单清理了几下，给那个昏迷的男子腾出空地来。

好不容易将昏迷男子搬到桌子上趴着，茶棚老板夫妻和王泽丰都累得喘气，韩家兄妹才看清那男子的长相。他的个头很高，比王泽丰还高半个头左右，看上去年纪很轻，十八、九岁的样子；身材瘦削，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肮脏凌乱的衣衫被雨淋湿后紧贴在身上，将他的肌肉完美地突显出来。

但他的额头左侧上有个不小的血窟窿，上头糊着一坨又绿又黑的草药糊糊，因为雨水的冲刷，凝固的血块和草药汁顺着他的脸庞流下来，沿着原先存在的血液痕迹一路流入他的衣襟中。最奇怪的是，这个清隽挺拔的少年身着一件女装！

韩千樾小声地问韩千逸和王泽丰，“这人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吗？瞧着面相挺正派的，怎么穿着女子的衣裳？”

“你帮他看看怎么了，流了不少血，别危及性命了。”韩千逸轻推了韩千樾一下。

“今天出来玩我没带针，只能把脉看看他如今的情况，若要救治只能等雨停后回城找医者了”，韩千樾说着一边搭上昏迷男子的手腕。

茶棚老板给三人上了茶水，老板娘拿来几条厚厚的大汗巾给三人擦雨水，顺便把昏迷男子身上的脏水擦拭干净。

“今早我们夫妻俩来茶棚的路上看见他晕倒在路边，就费力把他拖回来喂了些茶水暖暖身子。他额头上的血窟窿不停流血，都流到衣服上去了，可吓死老婆子我啦。我让老头子去周边采些止血的草药，放在杵臼中捣碎糊在他的伤口上，还好止住血了，别的我们夫妻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还是没醒，我们就把他放在木桩子旁休息，等他自己醒来。方才天突然暗下来，我们俩还来不及把他抬进来，就下起大雨了。这个姑娘是会医术吗？快帮他看看”，老板娘绘声绘色地向三人描述早晨捡到并帮助他的经历。

“婆婆可知他的来历身份？”王泽丰随口一问。

“我们从未见过他，他的样貌瞧着也不像日曲的本地人。不过我们这里天南地北哪儿来的人都有，所以我们也不清楚他的身份”，老板娘也很是无奈。

“他的身体怎么样呢？你怎么一直不说话？”韩千逸问韩千樾。

韩千樾皱着眉头，把手从他的手腕上缓缓拿开说：“婆婆的草药有些效用，他的血止住了，不至于流血而亡，等雨停后再去城中找医者治疗即可。但是……他的头部精神乱乱的，不是因为额头的那个伤口，他的脑袋中好像经历了一场大风暴，乱七八糟的，醒来可能意识也不太清楚。他难道是附近某个村落的守村人？”

“他应该不是这附近的人。附近的村落也不多，我们夫妻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虽不能说每个人都认识，但若是见过他也该有些印象的，可我们从未见过他”，来给三人添茶的老板回答了韩千樾的疑惑。

“老婆子我有个不情之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过会儿雨停，可否劳烦三位将他带去城中医治？原先我们想要等收摊、他清醒过来后再带他去城中找医者，如今怕他淋雨受凉后身子撑不住”，老板娘恳切地看着三人，希望他们能帮这个忙，“诊金我们两人可以先替他付，还会给你们每人帮忙的钱，希望你们可以帮帮他。”

“可我们三人原是要出城往日月山去，城里是我们的反方向，并不顺路。我倒是无所谓，不知道他们两人是怎么想的”，韩千逸看向韩千樾和王泽丰。

“我们明日还能去玩，今天就做做好事，带他回城去找医者吧”，韩千樾说。

“我也愿意回城救人的”，王泽丰说。

“那这人就交由我们救助了，我们三人如今时间空闲也不缺钱，你们二位就不必操心了”，韩千逸对好心的夫妻说。

“佛法无边，救人助人，多积善德，必得好报。”茶棚夫妻两人朝他们行了一礼。

三人在茶棚又喝了几盏茶，昏迷的男子还是没醒，雨势愈来愈小，只剩下毛毛细雨。除了老板娘和韩千樾之外的四个人合力将那男子抬上马车安置好，四个人挤在狭小的车厢里，在马车夫的驾驶下缓慢地向着城里跑去。

到医馆后，经过医者的治疗，过了二到三个时辰后，昏迷的男子在恍惚之间睁开了眼，正要起身就被一旁的药僮发现并一把止住。

“诶诶诶，这位公子你先等一下，先别起来，我们去唤医者来看你。”最早发现他醒来的药僮在他身边守着，另一个药僮冲到外头去请医者来看

“去府衙……杀人……杀人，府衙……”被按在床榻上的男子也没有激烈反抗，只是一直重复着什么话。

医者听到昏迷男子醒来的消息就差人去三人下榻的客栈通知他们，他走到内室来看昏迷男子的情况，判断他没什么大碍，先前可能精神受了刺激，现在已经清明些了，额头处也是外伤，止住血就行了，日后再补些气血就行了。等到三人来到医馆时，药僮将医者说的话复述给三人，又把那男子起初反反复复说的话告知三人。

“杀人？他杀人了要去府衙自首吗？我们救了一个杀人犯啊？”王泽丰问。

“先问问他呗”，韩千樾说。

韩千逸走到那人的床榻前，低下身对他说：“你晕倒在城外的路上，一对经营茶棚的老夫妻救了你，他们托我们将你带来城中医治。我妹妹说你的精神混乱，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李清明，半月前我游历至此，前几日受了些刺激，脑子混混沌沌的，此时比前几日要清楚些。谢谢你们帮了我。”那人谈吐大方，不像什么作恶之人。

“李清明？你是不是写过不少游记？”韩千逸有些期待和激动。

“是的。那些是我从前游玩时写的，你看过我的书吗？”

“我很喜欢你的书！我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却有这么多阅历，一直以来我以为作者是个三四十岁的人呐。”

“二哥，你在这儿开读者见面会呢？问些有的没的，我来问你！”韩千樾挤开自家二哥，靠近李清明。

看到他丰神俊秀的脸庞，韩千樾意外地愣了一下，但还是继续问他：“药僮说你方才刚醒时嘟嘟囔囔说什么‘杀人’、‘府衙’的，你究竟做了什么？”韩千樾问。

李清明被迫结束和读者的交流，眼神看向站在一旁同样陌生的两人，结果被韩千樾的一句话拉回了逸散出去不集中的神思。

“我前几日偷偷撞见一个男人掐死了他的妻子，想去府衙报官，但不知为什么失去了神智。原先是被几个村落里的小孩用石头砸了头，也许是太痛了，我就恢复了意识，想要往城里走找医者，但走着走着就又昏过去了，醒来后就在这儿了，脑子里有个念头就是去报官。”

“是被谁偷袭昏过去了吗？”王泽丰问。

“不是的，就是偶尔情绪激动的时候会突然失去后面的意识了，醒来后时常穿着女子的衣裙，找不到是什么原因，只是从前都没有出过什么事，也就没有特别注意。”

“他们真是太过分了，你太可怜了！是不是身体里有什么隐疾？妹妹快来给他看看。”韩千樾对哥哥的行为表示十分无语，翻了个大白眼给他。

“我觉得如今的身体还能支撑，我怕又在不自觉中失去意识了，不知可否麻烦三位带我去趟府衙？”李清明坚持要去报官。

“你怎么一点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府衙就在那儿还能长腿跑了不成？”韩千逸对自家偶像不爱惜自己的行为表示十分不满。

“我怕凶手逃走了或是抓错人，我的身体我知道”，李清明说。

三人见他这般坚持，只能将他带出医馆，幸而原先为了将他从城外带回来治病时，将马车也驶进城来停在医馆附近。马车行驶的途中，韩千樾一直盯着李清明看，看得李清明都红了脸。

“咳咳，这位姑娘为何一直盯着我看？我身上是有什么不妥吗？”李清明鼓起勇气问韩千樾。

“我觉得你很眼熟，可我从前很少见外人的。”韩千樾扭了扭头，还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我见姑娘不像是日曲本地的，我这几年到处游历，可能我们在某处的街头擦肩而过，有过一面之缘吧。”李清明面上扬起一抹浅淡的笑容。

“也许吧，我是都城来的，你可去过都城？”

“去过的。我年少时随家人住在都城里，后来因为一些变故就离开了，这两年偶尔也会回去看看。”

“诶诶，你们别搞得这么熟络，像是从前就认识一样。”韩千逸把自己的羽扇横在两人面前，阻止两人继续交流。

聊着聊着，载着四人的马车就到了府衙门前，守门的衙差昨日见过韩千逸一行人，知道他们与刺史大人熟识，派了个小厮前去大堂通报，然后让马车先驶进了府衙内等待黎昕。

小厮前脚通报完韩千逸几人的到来，后脚四人就来到大堂上了。李清明刚见到跪在堂中的人时，就拉住了走在他身旁的韩千樾，“就是这人！我看到这人和他妻子吵起来然后杀了她！”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还是让堂中的每个人都被惊得瞠目结舌，一群人呆若木鸡。被两个衙役压着、跪在地上的胡志泽抬起头狠狠地瞪着李清明。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义庄的仵作回到府衙向黎昕汇报胡桐再次尸表检查比对的结果和两个女童的粗略尸检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