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翼在西菻称王,干脆舍弃了首都宽迎,一切都在王宇行的计算当中。丁大头不愿做冤大头,自然是“你让我向东,我就要向西”,看到王宇行打算跟他“一人占西菻,一人占首都”,他就把王宇行准备盘踞的西菻先给盘踞了,什么首都也不要了。
王宇行正中下怀,安然倾卧在宽迎首都,只等时机成熟。这里拥有叶桑用来“重振朝纲”的财富,也有丁一翼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地下城堡,还有他最熟悉的街道和医院。
“殿下,您这腿脚看着老不好,要不让咱们医生给瞧瞧?”龙思齐见他左脚总是不敢落地,只担心落下了长久的毛病。
“不用,等过几天,”王宇行道,“过几天去看看医生。”
方缇已经治疗了大半,总不至于不回访吧。
“看哪位名医啊,咱们这刘医生也不错,”龙思齐道,“是新来的兄弟,刚刚坐水星鸢过来的,少将头衔,在部队医术就很为人称道。”
“那也不过是个少将,我那个医生……是上将。”
“……一共水星有几个上将啊,还有给您看脚的,”龙思齐纳闷道,“您不是说方缇吧。”
王宇行默然不语。
“殿下,”龙思齐拱手道,“我听孔钟兄弟说,方缇,听那丁一翼说是……是方盼盼的弟弟,跟方家是沾亲带故,好像有点儿血缘关系,我幼时没在我爸那里听过、见过方缇,但空穴不会来风,恐怕这方缇的真正身世……”
“别胡说八道了,”王宇行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有些干涩,“他就是个孤儿。”
不论什么原因,被弃养、被抛出家门,被送到孤儿院里,那所谓的家人,都不可原谅,难道不是吗?只要有脸的人,都不会承认那所谓“家人”。
首都郊区的伯纳影院,还照常开着,只是被扫荡后的街道和商场,都几乎无人去逛,雇佣军被丁一翼调遣到西菻后,整个首都满是萧条与荒凉。
王宇行驱车来到了这里,先是打开了手机的定位系统。
三天前他看到了方缇的未接来电,但是看到电话响起的那一刻感觉“来得太晚”,干脆关机,准备先晾着方缇几天,毕竟当他说“你不爱我”时,方缇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不,我是爱你的”。
王宇行对爱人的“标准”很苛刻,就像“家人”一样,即使生身父母如王俊,一旦抛弃了他,他都不会再喊他一声“爸爸”,对方缇也是一样,王宇行一直是个很骄傲的人。
墙上挂着的《罗马假日》电影海报,被硝烟炸毁了一半,徒留派克一人在上面深情地向前注视着,半面海报飘荡在空中,属于“公主”的另一半,已经炸没影了。
王宇行倚着车门看了一会儿,翻看手腕上的时间。
距离他开机并且向方缇露出定位系统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按照方缇在首都宽迎玛利亚医院到这里的距离来计算,留给方缇的时间还算宽裕。
王宇行说过,要和他来看这部不断重映的爱情电影。
在方缇的宿舍里每天等他回来,是王宇行最高兴的事,往往电子门锁一发出声响,王宇行望着门,还没等看到方缇进来,就感到开心。
二人在小屋里常常并肩躺着,有时一起玩电子游戏,有时一起看电影。王宇行在方缇没回来时曾在网上搜索,“男女主年龄差距比较大的、经典的、色/情的电影”,接着便有片名被好心人推荐,王宇行便兴冲冲地提前下载下来,等方缇回来,俩人吃过晚饭躺在了一起,关上灯,就开始依偎着欣赏佳片。
“洛丽塔,”方缇念着片名,“你看过吗?”
“没有,”王宇行有些期待,“但据说很经典。”
于是两人看了起来,男女主年龄差距是不小,但没想到那么大,男主干脆是女主的干爸。而等到电影进行到快一半时,不但方缇被其大胆的内容所惊呆,就是王宇行咬着薯片,也都瞪圆了眼睛。
不是,说好的……爱情片呢?!
这根本是个禽兽啊,我说那位继父!
等到电影到了三分之二,揭露女主的亲妈都是干爸下手害死,只为了得到这小女孩时,王宇行干脆晃动起了鼠标:“不看了不看了!这什么烂片,我想给你看的不是这种!”
“那是哪种啊,”方缇顺手打开了搜索记录,“哦哦,色/情的……”
“不是!”王宇行难掩尴尬,“我是想找个,找个比较纯爱的……谁知道给我推荐了这个!”
简直偷鸡不成!
“看吧,看吧,都看一大半了,我还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呢,”方缇好笑地抱住王宇行的胳膊,不让他给关掉。
“我对你可不是里面这个人的那个意思……”
“我知道啦!”方缇笑道,“不会代入的。”
等到后面出现了一个年轻人把女孩拐跑时,王宇行又来劲了:“看看,看看,这种年轻男的,毫无责任感,根本不懂事,就像你身边那个卷毛,对,范承毅白晓风之流的,根本不是个好玩意,是个坏黄毛……”
方缇无语地瞅着他:“你头发比他更黄一些好吗?叫谁黄毛呢,安静,安静一点儿!”
等到电影看完了,王宇行在边上借题发挥:“看吧,这女孩跟错了人,一辈子吃苦受累还大肚子。”
方缇歪过头,看着他:“那不跟这黄毛,难道要跟那个鬼父?”
“也不是,那是个纯畜生,”王宇行心情郁郁,看向方缇,“我是想说,你跟着我,比跟谁都好。”
方缇笑了,倾身到他的怀里,枕着他的肩膀,王宇行也歪着头,让他依偎在自己的颈窝中。
王宇行对爱情的处理方式很照本宣科,也很不擅长,他当然明白他和方缇之间隔着什么,但因为初涉爱河,对不懂的东西,总是很盲目地相信它未知的力量。
比如,他觉得爱能抵万难,即便他想杀光方缇全家,也都相信方缇会因为爱,抛下那一切,只专注地爱他。
走进电影院里,里面一个人都没有,王宇行挑了最好的座位,等在黑暗中。
宽迎首都已经成了孤城,王宇行套用了弗洛根的身份,已经秘密占领了这里,掌握了一切。
杀了叶桑,他知道这颗人头必须送给丁一翼,登高才能跌重,丁一翼无法跟于皓南、跟A军完全割裂,就是因为他跌得还不够惨,不像王宇行。
舅爷,祖母,父母,王室亲眷,都被杀得一干二净,就连护着他的康叔、赵叔,也接连死在章楠和于皓南的手里,他被殴打、被下毒、被青羚章楠几次灭口,被搁置,被毁前途,被于皓南赶出A军,被通缉,被端掉巴尔干所有爱着他保护着他的叔叔们……
他的仇恨没有一天被忘却,忘记仇恨,就是忘记他的来路。
爱能抵挡万难,但填平不了仇恨。
如果方缇接受不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二十分钟过去了,方缇还没有来。
王宇行不会一直等,一抬手,电影开始放映了。
他很想让方缇来这里和他一起重看,故事播到结尾,他会问方缇,是要回去承担他的责任,还是跟自己私奔。
回去,我们就是遗憾终生,而跟我走,那我们一起幸福结局。
电影时长1小时58分,王宇行独自坐在电影院里看完全场,方缇没有来。
如果他也像自己一样随时关注着对方的定位系统,那他应该能找来,和自己一起观看影片。
但他没有来。
王宇行沉默地看完了整部电影,等到大幕一片漆黑,才起身独自走出了影院。
伤心和愤怒已经让他忘记了腿瘸的事,他怒气冲冲,走得很快。
“王宇行。”
有个人喊他,声音怯怯的,从拐角处忽然跑出来。
王宇行一回头,枪已经握在手上。
“是我。”
对方举起双手做投降姿态。
“是我。”
王宇行见他从黑影里走出来,破衣烂衫,面色憔悴,因为消瘦甚至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梁咏云。
“怎么是你?”王宇行皱了皱眉,向其他地方看去。
“那应该是谁,”梁咏云反问道,“我等你很久了。”
“在这里?”王宇行不记得他还有过跟别人这样的邀约。
毕竟他认真邀约过“一起出来看电影”的方缇,都已经失约了。
“不是,我找不到你,联系不上你,”梁咏云摇了摇头,“只好在电影院里蹲守,首都已经被炸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影院不多,而还能上映这部电影的影院,更不多……”
他只能来回来去地跑,像个傻子一样在不同的电影院里蹲守王宇行。
因为侦察兵的敏锐让他感觉得到,王宇行对这部电影的喜爱,一定会让他二刷甚至三刷。
“为什么?”王宇行无意识地戒备起来,“你故意蹲我,是要向A军举报我吗?”
毕竟梁咏云露出了行踪,已经上了A军通缉令。
听到这话,梁咏云摇了摇头,嘴唇因为干巴起了皮,他抿了抿唇,苦笑道:“我要跟你走。”
“为什么?”王宇行漆黑的眼瞳里没有半点温度,望着他时像个没有情绪的雕塑。
拥有着绝美容颜的雕塑。
“因为我爱你。”
梁咏云逃亡了四个多月,从秋天到冬天,再到逼近了年关,他在首都寻找王宇行下落、想要还王宇行清白的日子里,逐渐变得大胆和不顾一切。
就算说出来又怎么样,梁咏云豁出去了。
“你爱我,”王宇行重复了一遍,“会没有底线地爱我吗?”
他很好奇,底线到底是什么,又有多少人能为了他踏破底线。
“会,”梁咏云没有犹豫,“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还有什么底线。我爱你,我愿意被当成叛军、逃兵,从此跟你走。”
王宇行的唇角弯了弯。
看吧,小葡萄,是有人比你更爱我的!
他转身大步往外走,走出影院门口,下了台阶,脚步匆匆地往自己的轿车里去。
“殿下,看完啦?您这接下来要去……”龙思齐愣住了,见他身后带了个人,梁咏云。
“哦,跟别人一起来看的。”
梁咏云望着龙思齐陌生的脸,却有些疑惑。
“是我,跟你接头的小齐啊,”龙思齐笑道,“我去整容了。”
“哦,哦,整挺好。”
“别跟着我。”王宇行挥手让龙思齐走,打算自己开车离开。
“殿下,那您这个伴儿……怎么安排?”龙思齐问道。
王宇行一转头,目光落到了梁咏云身上,向下,落到了他的鞋上。一双黑色的皮鞋,前面裂开,张着舌头,因为他的目光而胆怯地往后躲,衣服头发乱七八糟,脸上也乌漆嘛黑的。
这段时间能在首都到处跑,竟没被雇佣军给抓了轮了,也算梁咏云的本事。
“送给小梦。”
“好嘞!”
所有能被“收容”的人,王宇行一般处理方式都是送给倪可梦。
梁咏云被龙思齐莫名其妙地推到另一部车上,他转过头,望着王宇行开走的车,逐渐与他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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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可爱的。”
“什么?”
方缇看着新闻照片里跟着爸爸一起蹦蹦跶跶走路的王宇行,这是第一感想。
“没什么。”方缇摇了摇头,还是将尸检报告交给了袁艾青。
“我这就可以回去交差了。”袁艾青道。
“你不见一见索菲娅吗?”
“没有那个必要,”袁艾青脸色惨白,摇了摇头,“这把剑能坐实叶桑是王宇行杀的,那么他杀人,索菲娅埋人,丁一翼邀功,这三人就能连起来了。”
“连起来以后,能证明什么?”方缇问道。
“你不知道?王宇行已经盖棺论定为通敌外国的水星叛徒,他跟丁一翼索菲娅的‘合作’,就是丁一翼索菲娅叛国的证据。”
方缇愣了愣,他对政治和法律并不熟悉,只是听到袁艾青这么说了,才竖起眉头问道:“谁盖棺论定了?怎么就能论定王宇行是叛徒了?证据在哪儿?!”
“……证据你二哥和孙参谋那里不少,早就交到法院进入审判程序了,厄斯这里是特事特办,重大案件都是我们那边先审着,等出了结果,这边就能行刑了。”
方缇愣住了,原来王宇行在轮船上被“执行枪决”,以及A军对他所有的“通缉”和“赶尽杀绝”,都是走过明路的。
“不会的,他绝不可能背叛水星,跟厄斯人合作,巴尔干是他第二故乡,他来到这里一心报仇,叶桑不都是他杀的吗?何况最初□□、混淆K炮和W炮,都是为了A军占领战争优势,我这里都有切实证据!”
“……你见过他?”袁艾青怔了怔,更因为方缇的着急和紧张,而有些明白了什么,“你说你的‘难言之隐’,难道就是王宇行?你,你跟他……”
他忽然将所有一切串连了起来,方缇求肯他答应彼此的婚事,因为“要保护一个人”……
“你和王宇行,究竟是什么关系?!”
“恋爱关系,”方缇事到如今,只能实话实说,“他是我男朋友。”
袁艾青身子向后一仰,几乎站立不稳,也终于明白于皓南为什么急于撮合他们二人,甚至到了不讲理的地步,未等方缇成年,就急着订婚。
方缇握住了他的手:“艾青哥哥,他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接下来,他把他和王宇行之间,原原本本,前前后后,所有相识相逢相爱的经过,都向袁艾青说得明明白白。
“……就是这样。”
坐在医院一楼拐角的咖啡厅里,方缇接过了袁艾青递给他的纸巾,低头擦了擦眼睛。
“你真糊涂啊!”袁艾青向后瘫坐在椅子上,后背沁出一层冷汗,“你怎么会喜欢上他,和他在一起?!”
语气里是情不自禁的嫌弃和鄙夷。
“……怪不得于黑子那么着急让咱们订婚,”袁艾青低头捏了捏鼻梁,“我现在是明白了,早知道……我就不该帮你,帮你来到这里,跟他纠缠!”
“……原来你也背后叫我二哥于黑子。”方缇吸了吸鼻子。
“……你还要告密吗?”
“你要不帮我,我就告诉我二哥。”
“……”
袁艾青和方缇对视片刻,不禁都笑了。
他长叹一口气,望着方缇,只觉得难过。
“艾青,想想办法吧,我相信他,他绝对不是……”
袁艾青却摇了摇头:“方缇,我这身份是没法听一方的证人向我保证什么,就会向谁倾斜,你明白吗?法律天平不会倾向任何一个人。”
即使眼瞅着索菲娅杀人越货、树下埋尸,袁艾青都没有想办法为她脱罪。
身为法官,公平公正是一切的前提,他是断案人,就不该参与事件因果。
方缇咬了咬嘴唇,明白了,这是袁艾青的职业操守,尽管艾青哥哥一贯对他很是呵护,这件事也是不能帮的。
“不管你心里认为王宇行是敌是友,你都不能包庇和隐瞒王宇行的行踪,”袁艾青提醒他道,“相反,你该主动上交王宇行,将他带回水星接受审判。不论是巴尔干遗留的案件,还是在厄斯发生的一切,他都该接受法律的问责,履行他的公民义务,你明白吗?”
方缇感觉跟袁艾青说不清,还接受审问,A军对王宇行的态度,一直是“就地枪决”。
正敷衍地答应时,手表上却闪过了一条信息,他立刻将它滑掉。
“您的宠物已回家,正在翻看零食柜。”
方缇心中大乱,却不断点头,对袁艾青保证道:“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一定检举,一定大义灭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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