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球之战,自水星人发现并正式确认了来自ATx68号外星球的不速之客降临并荼毒水星,至叶桑与封腾冲相继死亡、厄斯王室政权被彻底颠覆,“难亦行”反攻厄斯行动宣告胜利,整整十年过去了。
这十年间,水星人与厄斯人无论被动还是主动,生下的孩子不计其数。这些人在社会中属于一个特殊群体,他们有男有女,有的是完全没有任何信息素又从体质上区别于传统水星意义上的beta的“无味人”;有的在颈部和腹部、背部因为遗传因素,留有少量腺体组织,能够勉强定义为A、O性别;还有的孩子因为种族不同又都来自异星,身体自带一些外观上看不出问题的先天缺陷;更有因为战争炮火、逃难流亡而造成身体残疾的孩子。
关爱战后孤儿,帮助他们健康成长,是水星社会的责任。这些无辜的“双星之子”,因为战争失去了父母、家庭的庇护,生活在社会的边缘,年龄普遍小而又懵懂无知,到处流浪,水星政府出于人道主义考量,划出一方天地,加盖数以万栋楼房以及配套教学、心理、治疗资源与设施,统一管理,统一安置。
安馨园,就是这样来的。
李若希从公交站点下车,望了望这前后左右,气势恢宏、高楼环伺、红墙绿瓦的建筑楼群,走到门口,报出军衔职称姓名,得保安门卫放行。
他第一次知道这里,还是他从厄斯带来的女孩杜茜茜告诉他,水星有这个地方。杜茜茜在他因为爷爷病故启程回水星时,哭着求着不想跟他分开。
李若希向来心软,哪里受得住她这样哭着求肯,便一并将她带回水星,只是一来办爷爷葬礼人多口杂,分心乏术;二来又忙着丁一翼的官司,安顿家人,重新划分军队编制,杜茜茜只能在家里等他。
后来,她告诉他,她是从封腾冲手下的“瘦马营”里走出的女孩,不但姐妹众多,且遗留在水星的也不少,她听说水星有厄斯人住的地方,名叫安馨园,便自告奋勇来这里做志愿者,还能跟同乡姐妹彼此互助。
李若希将她送来后,见里面环境不错,孤儿虽多,但按年龄划分不同生活与学习区域,学校、宿舍与儿童医院是配套一体的,设施先进,心理教师跟进,告诉这些孩子们,他们虽然来自远方,但生活在水星,同样拥有人权。而封腾冲他们来到水星后随行带着的女人,就有不少认识杜茜茜,双方重逢,用厄斯语互换彼此的名字,抱在一起,激动不已,痛哭流涕。
李若希这次来时,说要找杜茜茜,没等一会儿,一身蓝色医疗工作制服的杜茜茜便闻讯跑了过来,一看是他,喜出望外,连声叫着“若希”,扑到他的怀里。
“你来看我了,你还好吗?!”她高兴地搂着李若希的腰。
“我很好,”李若希笑着抚了抚她的脸,听她水星话说得更加流畅了,且脸颊红晕,神采飞扬,气色不错,“住这里习惯吗?”
“习惯,这里的人都很好,我做了护工,每天都很充实,”杜茜茜像从前一样,紧紧地抱着李若希的腰,只是,他一贯平坦的小腹,此时竟微微隆起,杜茜茜忽然瞪圆了眼睛,低头看了看,“你……?!”
李若希点了点头:“嗯,太意外了。”
不但杜茜茜深感意外,连他自己,都总是忘了,现在他一个人的身体,还孕育着两条小小的生命。
杜茜茜看着他,他脸色惨白,麻木而虚弱地告诉她这个消息,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愤怒,更多的像是震惊过后的恍惚,和不得不接受的无奈。
杜茜茜参与了茂城得知Aland决定不出兵、不救丁一翼,到天水寻找丁一翼、丁一翼失去了一只眼睛、送进手术室抢救,以及天水之战的全程,她一直在李若希的身边,知道李若希在整个过程中对于皓南的灰心失望和对婚姻的失意,这女孩揣测了一会儿李若希的表情,说道:“四个月了,月份是有点儿大了……”
“是啊,都四个月了,我竟一点儿都不知道,”李若希回想着在厄斯跟于皓南时不时展开的“比武和斗殴”以及被动承受几乎没有间断的房事,不禁懊恼地捶着自己的太阳穴,“我真是一点儿常识都没有,四个月没有发情还以为是我心情不好导致的,我也太相信他了……”
“若希,”杜茜茜握住了他捶打自己的手,“这里的医生水平很高,也有相应成功的引产案例,只要你决定好了,咱们就做手术,肯定能拿掉的……”
“拿掉?”李若希愣了愣,“往哪儿拿啊?他们都会动了!”
李若希摸着腹部,用手指点了点肚脐左上方,像是敲了敲,腹中立刻有了回应,束腰的衬衫向外拱出了一点圆弧凸起,随即恢复了原样。
杜茜茜被他这种“亲子互动”吓了一跳。
“你看,这小子劲儿大着呢,给了我一脚,”李若希抚了抚腹部,低着头,“这边这个也会踢。”
说完,又knock、knock,果然,右边也给了明显的回应。
李若希陡然抬头,笑着看向杜茜茜,他的眸光里有明媚的天真,像是他们初识一样。李若希对新鲜人发生的新鲜事,总是感到很新鲜,看到神似自己的杜茜茜,他不像其他水星战士非常戒备,给她的是最大的善意。
杜茜茜不知为何,心里酸酸的,明白热忱助人、心软善良的李若希,是不可能拿掉这样鲜活的两个小生命了,只是……
“你要找孩子爸爸,跟于皓南和好了,是去厄斯吗?”
“不和好,不找他,”李若希摇了摇头,浓密的长卷发倾泻而下,像蜿蜒缠绕着的海藻,他低着头,手指尖轻轻点着腹部,像在跟孩子们玩儿,“我只是很懊悔,这么晚才发现他们,这段时间我吃得很少,心情也不好,我把他们养得这么小,小到我自己都没发现……”
杜茜茜上前,轻轻抱住了他:“你骨架高又瘦,不显怀是很正常的,他们不会很小,这两个月就要长大了,若希,我们去找丁老总,找你的家人,你需要人照顾……”
“不,不能让他们知道,”李若希蹙起眉心,想起刚回来时父亲丁一劭的话,“爸爸一直很庆幸,庆幸我没有怀那个王八的孩子,离婚以后跟他没有牵连,也不会再纠缠,现在知道我有这俩小王八蛋,他一定会要我打掉的!”
“你可以骗他孩子大了,打不掉了,或者说你就不愿意,他不会强迫你的,再者说,你告诉他,于皓南不同意,他很凶的,你不敢打掉他的孩子……”
“不,于皓南我也不会让他知道,”李若希拼命摇头,“那个结婚协议里他特意标注了,天涯海角我到处丢孩子让他去找,他是要没收小孩子的!而且,对我这样他不爱的人生的两个孩子,他只会感到厌烦。我也不想他用孩子来要挟我,反正我不会让他知道,也不会让他听到看到!”
“好了好了,你别激动,”杜茜茜连忙安抚,搂着他的肩,“可你不可能自己偷偷生下两个孩子啊,你是有头有脸的人,是大将军,要回部队去,未来几个月还要人照顾,要到安定的地方待产……”
李若希转身去到杜茜茜的床上,一骨碌躺倒在那里,双手抱着自己的腹部,枕着她的枕头。
“我就在这儿生。”
杜茜茜追了过去,伏在床边,温柔地说:“我当然时时刻刻陪着你,就是你在军队要开会,还要见你的下属,你的上司,你的父母……”
“我想好了,必要的时候,”李若希转过头,伸手握住她的手臂,“你就是我。”
“我就是你?”
“嗯,”李若希点头,“我申请跟我义父到瀛洲去看守核武,跟总司令和军队以及我双亲,都尽量线上联系,待到五个月以后生完孩子,我就还是我,一切都不会改变。”
杜茜茜望着他明亮的眼睛,知道这一路他过来找自己,已经想得明明白白。
“那孩子生了以后怎么办?你要带在身边抚养长大吗?”
李若希想了想,问道:“我听说这里有Omega战士生子的情况,是吗?”
“嗯,”杜茜茜点头,“有战士在厄斯被厄斯人侮辱了,怀了孕回到水星来,有的月份都很大了,也坚持要引产手术,有打不掉生下来的,就留了孩子在这里,人悄悄地离开了。这里来过一个方爷爷,说过把军人Omega的生子信息完全保密,我们也不知道哪个孩子是他们生的,但基本上走的时候,他们都不带孩子走。”
李若希苦笑一声,知道她说的“方爷爷”,是方匀爷爷,这是对Omega受辱军人的“政治保护”,将这条伤疤偷偷抹掉,不留任何痕迹,而自己与他们的情况,竟同道殊途,他也是被于皓南侮辱,才怀上了孩子。
“我也一样,将来……把孩子留在这里。”李若希转过了头,看向另一边,眼泪无声地从两边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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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了新番号Alice,在新军队的制服样式和颜色选择上,李若希大胆地采用了朱湛红和鸦青色内外搭配而成的将军制服,瑰丽如凝血的红,沉默如钟的青色,两相辉映,让他想起天水之战地上一滩深红的血和天上不断燃起的青烟。
他大刀阔斧地砍掉了Air三分之一的编制,三十多万Air老派军阀代表,以子孙后代涉案多少以及是否涉案为界,完全弃之不用。
这种家中一人获罪而罪刑“连坐”的改革作风,瞬间引起了军界轩然大波。
李若希只是从自身经历,获得了“宝贵经验”。家中生意做大、做强的,子获罪而父无罪,不过是法律漏洞而已,其实父子二人甚至祖孙三代、四代,直系、旁系,都有干系,谁都摘不出来。他想要有一支完全干净的Alice军队,就必须保持军队的纯洁性,所以拿捏不准时,不如通通不要,反正Alice是他一言堂,他自认脑子不好,看不清人,那就只看自己能看清的人。
正在他藏身于安馨园里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军队改制时,一位不速之客向他发去了信件,请他出来见一面。
这人身份不容小觑,他不能不见,那就是总理大人,章楠。
“呃,最近厄斯有一花边新闻,传得愈演愈烈,我看你有孕在身,怕你动了胎气。”
随行左右的殷鹏,是除了杜茜茜以外,第二个知道的人。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现在吃得香,睡得好,”李若希道,“快说,章总理来找我,一定不是小事。”
殷鹏抿了抿唇,将厄斯新闻剪报,呈了上去。
李若希翻了一遍,问殷鹏道:“我这肚子明显吗?”
“穿宽松的话看不出来,”殷鹏道,“你看着比盼盼当时怀孕的时候还瘦,但骨架很大,显怀不是很明显。”
“那我去见一见。”
“别冒险了,他可是老奸巨猾的总理大人,一旦知道了……”
“又能怎么样?”李若希站起身来,“我现在不是那个什么……正宫吗?”
殷鹏点头笑道:“是,咱们不怕他。”
二人约见的地方在一政府会议办公楼下,僻静的会客间里。
李若希早到了十分钟,坐在对面沙发里,穿着的是Alice最新军服,不过是Alpha的大号尺寸,双襟虚掩着,没系上扣子。
没一会儿,身边四位安保人员开路,推开了门,章楠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公文包。
“你好,李中将。”章楠笑道,“知道你最近很忙,但有件事,只能你来解燃眉之急,麻烦你过来一趟。”
“您过谦了,总理大人,谁都没您忙。”李若希起身行礼,双方依次坐下。
章楠端详了他几秒钟,有些惊讶:“总统大人说你脸上的伤痊愈了,我还不敢相信,现在凑近看了,还真是光洁如初,真是万幸。”
“是水星医院的医生医术高明,让我康复了。”
“也是皓南护理周到,我听说当时他是衣不解带,24小时贴身陪护,在加护病房里足足待了两个半月不出来,陪着你养伤,才没落下后遗症。”
李若希点了点头:“是。”
这是他无法否认的,于皓南在他受伤的时候呵护备至,亲手上药换药带他药浴,甚至到了厄斯,还时常带着他找光线充足的地方“晒太阳”。
他还记得那时在萨马兰古堡后山的山顶上,他在午后阳光下的躺椅上歪着头,睡着了,醒来时于皓南捏着他的手指,举着他的手在半空中。
“干嘛啊?”李若希要抽回手,于皓南的手与他的五指交叉不放。
“晒你的爪子。”
“为啥?”李若希看到指缝中那因为没有晒到而留下的红肿疤痕,“连这点儿疤也要照到太阳?”
“是,”于皓南斜了他一眼,“你应该是洁白无瑕的。”
不应该因为任何伤痕和意外,在姣好的身体上留下任何疤痕。
李若希嗤了一声,虽然不屑,却很感动,歪着头,深情地看着他。
他不会否认于皓南在“丈夫”的任期内是负责尽职的,在他一丝不苟的照顾和护理下,李若希的伤没有留下一丝疤痕,完好如初。
尽管没有真心。
章楠听到他的回答,暗暗松了口气。
他听说了李若希找律师要跟于皓南离婚的事,他们几个孩子究竟在厄斯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但儿子的声誉事关前途,他很在意。
“李中将,今天我找你过来,是厄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不知道你关注没有,是孙舜香和你们夫妻二人之间……”章楠斟酌着用词,观察他的表情,“孙舜香最近在厄斯竞选总统,当然,他本意并不是要当选总统,而是想要搅和一滩浑水,让阮崎志上位。”
李若希看向他,原来他们主副将当真器重阮崎志,怪不得那厄斯钞票也用了阮崎志的肖像。
“但只要参与了竞争,就难免遭遇对手恶意攻击,尤其是孙舜香和于皓南,主副将一A一O,工作协作,难免留下话柄,而这里面牵涉一些照片,我看了,也都是二人讨论工作时不由自主的靠近,你在厄斯那么多年,在他们身边,我不知道你作为于皓南的夫人,觉得孙舜香做的事,到底,有没有逾矩和出格的地方,如果有的话,请你指正,我作为他的父亲,绝不会轻饶他。”
李若希沉默了一会儿,想起孙舜香手里撑开毛毯,站在熟睡的于皓南身边,看了又看。
可也不过是看看。
孙舜香其人自尊心很强,于皓南其人,待人处事很公事公办也很冷漠,即使孙舜香意图靠近,于皓南也生人勿进。
“没有,”李若希道,“在我看来,他们什么都没有。”
章楠不由得手攥成拳,复又松开,在椅子下面,紧紧地握住了扶手。
“李中将,我很感谢你能说出这样公道的话,这对于皓南和孙舜香两位在异星征战多年、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来说,非常重要。”
“我从小到大没少被无缘无故造黄谣,”李若希道,“我也最恨这样毁人前途。”
章楠欣赏地点了点头,内心叹道,好孩子。
“你能不能手书一封信,作为证据,证明他们二人的清白。”
“可以。”
章楠掏出了公文包里的纸与笔,递给了李若希。
“怎么写啊?”
“随便写,就能证明于皓南没有出轨,孙舜香不是小三就行了,水星、厄斯双星语言都写上。”
“哦。”
李若希低头开始写,写完了递给了章楠。
于皓南没有出轨。
孙舜香不是小三。
……这孩子肯定不擅长写作文。
“还有别的事吗?”李若希问道。
章楠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他的时间很可贵,但面对这个好孩子,他愿意浪费几分钟。
“若希,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叔叔,能这样叫你吗?”
“能。”
“你恨我吗?或是舜香,因为你家里的事,你弟弟。”
李若希摇了摇头:“跟你们没关系。”
“那都跟皓南有关了,”章楠道,“不好意思,我们这个圈很小,你想跟皓南离婚,也是让总统大人感到头疼的事。”
李若希咬了咬唇。
“总统没有找你谈过,是不想给你任何压力,并充分尊重你任何选择,尊重你想离婚的自由。但是,我多嘴想问一问,你要跟皓南离婚,也是因为你弟弟的事,Air的事吗?”
又是短暂的沉默,李若希摇了摇头。
有关系,但不是全部,真正掀翻他对爱情的信仰,对他们婚姻的信任,是于皓南开头结婚时就不忠。
章楠看出他不想摊开来讲,别说跟他这个“叔叔”不大熟悉,就是跟义父艾兰,李若希也没有多说,牵涉盼盼的身世,盼盼和自己弟弟的婚姻,他有什么能说的。
“那我想知道,Alice以后,以何立足?”
“当然是以我为荣,”李若希听到这个问题,感到有些荒谬,“这有什么疑问吗?”
“疑问挺大的,孩子,”章楠道,“我作为内阁人员,对你们在厄斯的战况,是充分了解的,据我所知,你在厄斯七年,真正可以说是独自立功的,几乎没有一件。”
李若希的下唇已经咬出了血沫的味道,他叹了口气,无法辩驳,怅然地看向一边窗外。
“我说话不好听,请你别介意。”章楠道。
看着他的侧颜,却不住在心里感叹,真是好美的一张脸。
“比你儿子的好听一些。”
毕竟,孙舜香直接骂过让他去死。
章楠笑了,点了点头。
“若希,我们A军现在总兵力360万人,除少量将军和士官以外,服役期平均为五年,平均每年征兵人数,大约百万。全国少将级别行政军衔4万多人,中将两万,上将在役不足百人,三星上将不足10人,大帅不到6人。平均每个城市行政单位每年提衔名额不会超过30个。在这样的体例下,你在厄斯从军七年如今二星中将,已经是精英中的精英,属于佼佼者了,而更别提封腾冲死于你的手中,已经够你青史留名,”章楠轻柔地舒展着自己白皙的手指,转了转无名指上那一枚普普通通的铂金素圈,“我只想问你,抛却‘于皓南夫人’这一光环,丢下‘丁一劭李茉莉长子’这一身份,你还剩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一无所有,一文不值,是吗?!”李若希隐隐动了怒,他看出了章楠对他的奚落和瞧不起,虽然他暂时没想到用什么反驳,但生气就是生气。
“我只是问问,你要用什么让Alice立足,你要是只有‘愤怒’可以回答,那我就当你回答过了。”
“我是没有他们那么聪明!没有他们会谋算!我是想不到,想不到该用什么立足……但我总得试试吧?!我爷爷让我自立门户,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立住,可我难道没有一点可取的地方吗?!我是莱斯利长官挑的排头兵,我的飞行技术不输任何人,我单打独斗可以单挑四个Alpha,我总不是毫无可取之处吧?!难道长官选我也是因为我是大帅的儿子,我是于皓南的夫人吗?!”
他生气地握拳砸桌子,砸得茶杯茶碟起飞,门外保镖都冲进来要保护总理,章楠只挥挥手,让他们出去。
他静静地看着,等着,等到李若希都发泄完了,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了,才开口说话。
“当年我进新兵营,是帮着父亲在清正学园做保洁的时候,溜进教室,偷着拷贝了火箭班老师电脑里一对一的辅导课件,才成功考进去的。成科路老师,你认识吧?那是你的家庭教师。”
李若希缓缓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我生于单亲家庭,在王室政权下长大,家里无权无势,无Alpha父亲,一路单枪匹马,考进了新兵营,我以为,找到好的伴侣,才能让我获得重生,所以,我一路骑驴找马,还以为凯文逊王子殿下才是我的垫脚石……”
李若希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章楠总理的“风评”,他略有耳闻,像是什么“勾搭王子”,“追求于浩海”,“搅合尹瀚洋索明月”,“孙信厚汪杰二选一”,最终害得“汪杰断腿”等等,他的义父艾兰和章楠是一届新兵营同窗,小时候跟着义父和那群叔叔们在一起吃喝玩乐,他不是特意去听,都知道了个八/九不离十,所以他对这位章总理和他的孩子孙舜香的人品,都敬谢不敏,非常不屑。
那是天之骄子对这种底层上来的人,骨子里生来的轻蔑。
可现在三十年过去了,坐在他面前的章楠总理,气质娴雅,雍容华贵,像是给自己重新“养”了一遍,那双莹白的手,有着超出年龄的滋润白皙,即使戴着的婚戒是一银白素圈,都掩饰不住它的美丽,更别说他淡紫色的眸光机敏睿智,眼角几条淡淡的皱纹,透露出的仪态与风情,是一种穿过风霜沉淀后的淡定和从容。
“……可是我寄希望于男人身上,男人却早已看穿我的意图,不但凯文逊王子和于家兄弟,对我不屑一顾,就是我骑着的犟驴,你孙叔,也一头将我掀翻。我才明白,不是男人靠不住,而是我靠不上任何男人,”章楠话音一转,“可你就不同了,生来拥有绝世美貌,还含着金汤匙,父亲是首富,更别说后来你还嫁给了如今上下三十年,可能战功都没有与之比肩的于皓南,孩子,你是能靠上男人的啊!”
“啊?!”
李若希十分愕然,他以为章楠教育他的话会是“你独立吧”,结果,章楠告诉他的是,“你靠上吧。”
“这世上有捷径谁不想走,走不通的人,才被迫自立自强,”章楠邪狞道,“可你既然有于皓南这张牌,干嘛把他也扔了,Air未尽之事何其多,靠你自己,你处理得了隋远、向文渊他们那些人吗?他们手里兵权不下三十万吧,中青年一代,难道都要毁于他们手里,集体退伍转业?那何尝不是Air核心力量的流失。而你Alice想要立足,我请问,没有于皓南同意,你Alice能得到部队信任,拿到生化武器吗?没有于皓南首肯,你Alice能凭空去往厄斯,支援你的先遣部队吗?”
李若希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或者说,他无话可说。
于皓南目前在军界已经“打遍天下无敌手”,将所有人摁得抬不起头来,没人能不仰仗他的权威,在他的手掌心下苟延残喘。
“你已经丢了你父亲的那张底牌,何必再做清高姿态,依我看来,靠你自己,就现阶段来说,你什么也立不起来,”章楠道,“可换个思路,全新的世界,却向你打开。你大可以用‘于夫人’做你的金牌令箭,事无不利,所向披靡。”
李若希震惊中迟疑地点了点头,不由得暗暗佩服,总理就是总理。
“可我不想于皓南瞧不起我,也不想借他的光……”
章楠哂笑道:“夫妻之间,能不互相使绊子耽误各自前程,已经算是好姻缘了,能互相扶持、互相借光借力,已经是上上夫妻。瞧不瞧得起,又能如何?待你能量够大,能够独自发光发热,再蹬了他也不迟。”
章楠总理的这一番振聋发聩的教育,在李若希是头一遭。从小无论是生父李茉莉还是义父艾兰,教他的都是生而为人,要正直,要“一心向善”,要“为人坦诚”,“忠贞不二”,“真心相待”。
他也是这样秉持着要做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活到现下。
可现在,经历这一番悲喜与大难,他也看明白了,做人难,做正直的好人更难。
于是,在他跟于皓南视频通话时,平静地问于皓南能不能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于皓南说不可能,他也就点了点头,行吧。
不离婚,好,那我就利用你这个大王八。
次月,隋远血溅Air本部军大营,以死威逼李若希承接他们的子孙后代进入Alice军队时,李若希率驻首都大军区副政委兼监察委委员长夏志豪、空军正大军区参谋长黄文隆、驻地省军区政委林国瑞,以及最高军检察院监察监督员傅智翔,“自攻自破”,“自我毁灭”,用一吨冷啸直接炮轰军大营,将他的叔叔们冻成冰棍后,送水星医院急救。
次次月,向文渊伙同Air旧部向最高监察院举报李若希“贪赃枉法”“罪同其弟丁一翼”,厄斯从军期间触犯A军行动纲领等数十条罪名,李若希线上答辩无罪后,率众战将借用Aland军帐上的生化武器围堵向文渊府邸,进行秘密抄家,抄出沉塘数十亿账款后一并充公,警部收到举报后,逮捕了向文渊。
次次次月,付永润等人伙同一干社会闲散人员在星洲岛秘密探查丁一劭李茉莉夫夫以及方盼盼与幼子丁添翼下落,被李若希得知消息后连夜率兵假借Aland之名对付永润之子付舱其、付天歌、付润发、付葛娜四子在西喱岛、隐逸岛、忘菲岛、古丽岛进行围捕与捉拿,15天的对峙后,付永润举手投降,大批人马撤出了星洲岛,而李若希则放话有Aland背后撑腰,Alice谁都不惧!
几个月的大动作,消息终于传到了厄斯。
张吉惟把李若希在水星运用Aland兵力、借用Aland武器和假装Aland势力的种种“恶劣行迹”,一一上表。
于皓南翻看了一遍,转过头,看向张吉惟。
二人都啼笑皆非。
“孙参谋还不知道,只是咱们本部的人报给我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谁能管得了他,”于皓南掩卷合上,叹了口气,“Air体量太大,几个老东西冥顽不灵,握着权力不松手,李若希不好消化,这都真刀真枪干上了,不用我,他还能用谁。”
“是。”张吉惟擅于察言观色,他就知道李若希在那边捅破了天,于皓南也只会想办法给补上。
“你召集Air旧部上将以上级别将领,我要开个会。”
“是,”张吉惟转头就走,半途,又转了回来,“给他们开会?”
虽然作为大帅于皓南有这个权力,但这种职权一般大帅都不会行使用权,因为跨番号管理别的军队,属实太欠了。
“是。”于皓南对镜,伸手整理了一下领带。
小人妖一边闹离婚,一边遇到了难处,不得不到处造谣,说Aland不会放过欺负他的人。
可作为小人妖的丈夫,他又能怎么办,只能落实这个谣。
视频会议在两边星球展开,Air一众将领数十人,真的从画面中看到了黑沉着脸的于大帅,当即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丁一劭不是说他们离婚了吗?这么说,还是没离?
“我听说,Air改编制这件事,你们还有疑问,”于皓南道,“蓝头文件不是已经下达了吗?是你们还没领悟?”
“于上将,我们一众将领,七老八十,行将就木,当然不会不让路,”隋远冷哼一声,“只是为Air奋斗半生,只想死后盖着Air军旗而已,这一朴素的愿望,难道都不能实现?”
于皓南笑了笑:“这有什么难的,我现在就下令,你们死后都盖Air军旗,我亲自给您盖,怎么样?”
隋远:“……”
“告诉我个时间吧,我抽空回去,”于皓南问道,“听说都血溅军营了,那么说,就这两天了?”
Air百万兵团整编改革,历时三个月,终于落下了帷幕。
瀛洲大雪纷飞,李若希在艾兰的陪伴下,在这里过了个安静的年。
“瀛洲多冷啊。”于皓南听说后眉头紧皱。
“艾兰说是他主动请缨的,我觉得他也很合适,”于浩海道,“瀛洲该有新的接班人了,艾兰接替了范恒满的位置,后面还得有人。”
于皓南叹了口气,瀛洲没有宇宙飞行器茧,他跟李若希没法视频见面。
我在厄斯这边看着核,你在水星也守着核,合着我们夫妻都只能为核武器服务了?
他望着辽远的宇宙,遥远的水星,只能默然无语。
他承认自己是个很慢热的人,与人相处,三四年都没感觉,五六年时李若希已经在他心里有了一点儿存在感,等到结婚七八年后的现在,李若希像是四处蔓延的小溪,终于在他的心里,完全覆盖了盼盼和他相处的年月,留下的所有印迹,成为他埋首于事业之中,茫然回头,最惦记的人。
次年三月,柳树初梢,冒出新芽的时节,李若希在大雪初霁的瀛洲春天,悄然生下了一对儿双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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