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金彪一伙拐进一条弯弯曲曲的巷子,在一座乌头门前停下,拍门。
不远不近吊着他们的萧冉和陆筠闪到一户人家的檐下,悄悄探头。
未几,门开了,一伙人鱼贯而入。
待最末一人进去,一小厮打扮的人警惕地打望左右,迅速关门。
四下无声,萧冉陆筠走将出来,踅到乌头门前,只见这门甚是窄小。想是聚仙楼后门。二人沿着院墙向外走,绕了大半圈,果觅见一座分外招眼的卷棚式屋门,匾额上“聚仙楼”三个斗大的字,想看不见都难。
二人走上前去。
“二位客官——”伙计热情迎出来,嘴刚张开,一串钱便塞到了手中。他傻张着嘴看着面前的小郎君。
陆筠陪着笑脸:“敢问,殿下晚间可是在此宴饮?”
伙计板着脸,端的一本正经:“什么殿上殿下?”
萧冉清清嗓子:“杜金彪说的。”
伙计拿眼将萧冉上下估量一回:“你是何人?来此何干?”
萧冉朝陆筠使了个眼色,小鬼不太情愿地又加了一串钱,脆生道:“我家郎君欲谋前程。杜金彪叫我们来聚仙楼。”
钱为媒,万事容易。伙计一句也不问了。“随我来,同你们说道说道。”说着,引他二人穿过门屋,进了左廊一间雅间。
“不瞒二位,咱们酒楼是殿下的产业,只自家人知道,万万不可说出去。”
萧冉忙不迭点头。
“老杜嘴上没个把门的,我得说说他。”伙计为他二人斟上茶,推开窗,“看。”
萧冉移目望去,内院水塘边立着一座三层的阁楼,阶前站满了人。萧冉疑惑:“这是?”
“都是和你一样,来求见殿下的。有的排了几个月了。殿下何等尊贵,岂能什么人都见?”伙计关上窗子,“你今日是见不上了。”
萧冉勃然变色。
伙计又道:“莫急啊,我保证明日就安排你见到。留下名刺,我将你排在明日头一个。”
萧冉想了想,又掏出一串钱,笑说:“这算订金,待明日事成,另有重金相赠。”
“哎哟,郎君不愧体面人,多谢多谢。”
伙计喜滋滋上前接钱。
萧冉冲陆筠眨眼。
钱到伙计手上的一刹,陆筠举起坐枰上的铜镇砸向他后脑勺。
怕砸不晕,多补了几下。
萧冉喊停:“行了行了,别砸死了。”
***
杜金彪大摇大摆步上侧阶,两个彪形大汉紧随其后,押着一个孱弱的小娘子,登楼。
三楼,酒楼的孙掌柜正指挥着几名伙计干活,安置坐具,掌灯。一瞅来人,眼亮了,“哟,天仙啊。”
杜金彪猥琐地笑着:“玉娘,这身行头,可花了不少钱,今晚,你要是惹太子不高兴了,我就把你丢到淮水喂鱼鳖。”
一名正在干活的伙计抖了一抖,偷眼瞄着啼哭不止的玉娘,咬紧了牙关。
孙掌柜和蔼悦色安抚玉娘几句,又吩咐那伙计拿些吃的。
伙计捧着漆案回来时,孙掌柜与杜金彪已下楼迎接殿下去了。
玉娘缩在榻上,左右两个大汉守着。
伙计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下,柔声道:“小娘子,吃点吧。”
玉娘吓傻了,动也不动。
伙计将漆盘推入她怀中:“小娘子后晌在十字街心附近飞丸跳剑,我去看了,精彩得狠。”
玉娘眼珠子滞涩地眨动了下。
不多时,伙计们全被赶了下去。
给玉娘送吃食那伙计从侧门出来,听到树丛中有鸟叫,迅速奔了过去,到一棵树下,声儿停了。
正疑惑间,头顶飘落一声——
“这儿!”
陆筠从树上跳了下来。
“太子从后院进门了。你那头办妥没?”
萧冉点头。“我把剑垫漆案底下,递给她了。”
只恨自己使不上劲,但愿这把短剑能助她一臂之力。
陆筠推着她转头。穿过斑斑树叶罅隙,望见几盏灯笼高高举起,一群人簇拥着一富贵公子登楼。只见那公子戴远游冠,着大袖儒,神色倨傲。
“拜见太子殿下!”
阶前等候召见的齐刷刷跪了一地。
太子!
萧冉拳头握紧。
待掉在最尾的孙掌柜和杜金彪进去后,萧冉动作极轻地奔上台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正门,侧门无人。
丝竹声从天而降,宴乐开始了。
萧冉抬头望望,一层檐一重栏杆,提口气,脚尖在檐住一点,身体向上一纵,扒住了屋檐,稍作停顿,再一用力,翻上了栏杆。
第二层。
如法炮制,上到三楼,胳膊和腿都是酸的。
靠着栏杆喘气,身旁有动静,睁眼瞧,陆筠的小短腿正往下跳。
“行啊你,小鬼。”她用气声说,“不是叫你在下面放风么?”
“我得看着你,以防你脑子一热冲进去。”
二人矮身转到堂前,正要撬窗,忽听里面闹乱了起来,正堂的门被大力撞开。二人忙躲回去,蹲下,扒住墙角,探头窥视。
玉娘持剑挟持着太子,退至廊上,呵斥众人:“全都退后!”
从萧冉的视角,恰对上她坚毅的侧脸。楼身踢踢踏踏,想是下面的卫兵赶来救主。
剑刃贴着颈肉,太子吓丢了魂,不顾体面地嘶吼:“退下,都退下!玉……娘,放了孤,孤决不为难你……”
玉娘啐他:“你这烧杀淫掠无恶不作的畜生,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我恨不能将你剖肝挖心,扒皮抽筋!”
太子带了那么多侍卫,玉娘逃得了么?萧冉心里急得猫抓似的。
忽见玉娘举刀,一剑攮在太子胸口:“去死吧!”而后一脚将其踢飞,砸翻众人,她自家则纵身一跳,轻飘飘落地。
所有侍卫都上了楼,而楼下恰无人防守。
玉娘轻灵的身姿迅乎消失在夜幕中,萧冉头脑中浮起模糊的异样的感觉,似乎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刺耳的尖叫划破夜空:
“速速禀报陛下和大王!”
“叫大夫,叫大夫!”
“为殿下报仇!追上那贱婢,乱刀砍死!”
“……剑是哪儿来的?定有同党!”
乱成一锅粥,萧冉和陆筠小心躲着,直到楼里再听不见声响,二人才悄悄离开。
除了这场乱子,大市戒严,出是出不去了。
萧冉和陆筠做贼般找了家逆旅住下。
陆筠问:“玉娘逃得掉么?”
“应该能……”她突然睁开眼,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你觉不觉得,玉娘像是故意的?”
故意卖艺被杜金彪发现,故意被抓,故意示弱……
陆筠脑瓜反应极快:“你是说,她故意被抓走,实则为了刺杀太子?”
“极有可能!”
观她最后那一跳,显然轻功非常了得。其间明明能逃的,却不逃,只能说明她在等着钓大鱼。
萧冉自嘲:“早知如此,我何必自作多情把剑给她?以她的功夫,想必赤手空拳也能结果了太子。唉,我的剑……我的剑!”
玉娘逃走时没拔剑!
***
清早,大市门前分别时,萧冉再三交代陆筠。“记住没?去找凤来,不能回家。”
陆筠啃着胡饼,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罗里吧嗦。”
打发走陆筠,萧冉慌慌张张去书局。
原定今日要早些到书局,随周远之去东宫。
左等右等,周远之迟迟不来。萧冉心想,他这会子应忙着抓刺客吧。今日的召见,铁定黄了。也不知太子死了没死。
闲着也是闲着,往砚台滴了几滴水,待要磨墨,仆役进来传话,周远之要见她。
那厮竟来了,那太子到底凉没凉?端作若无其事去到周远之公廨,进门就呆住了:四名全副武装的甲士,虎视眈眈瞪着她。
这么快就查到我身上了?
脚跟不觉后挪,祸到临头,她只想跑。
周远之抛出一句:“太子今晨被急召入宫。今日召见取消。”
萧冉心底的不安如浪涌,一波接一波。“有劳周主事。如此,那某便回去抄书了。”
“站住!”周远之叫住转身欲走的她,“这么着急逃跑,畏罪?心虚?”
“不知周主事何意?”萧冉打算赖到底。
周远之犀利的目光几欲在她脸上盯出几个洞,奈何她面皮厚,毫无破绽。
“萧平,你是个聪明的,别逼我使手段。”
萧冉咬牙:“委实不知。”
周远之冷笑:“不见棺材不掉泪。带走!”
甲士上前架起了她。
恐惧如海啸,瞬间吞没了萧冉,她大叫:“等一等!”她揪住周远之袖筒,“那把剑不是我给她的,是她抢的!我在大市看她飞剑……她抢我的!”情急之中,撒了个漏洞百出的谎话。
周远之眉心拧成麻花:“你说甚疯话?”
“剑啊,刺杀太子那把剑……”萧冉“滋”一声,“你抓我不是因为昨夜太子遇刺?”
此言一出,莫说周远之,连甲士都怒了,大声斥责:“你这厮好大贼胆,竟敢诅咒太子!”
“我没诅咒!昨夜大市,太子遇刺,我听得真切,酒楼的人喊他太子殿下……”
她一激动就加大了手劲,不觉抓到了周远之臂肉,周远之嫌恶地掰挥开她:“一个时辰前,我亲自护送殿下入宫。你这村夫若再胡言乱语,就割下你的舌头!”
萧冉彻底晕了。周远之和甲士的反应确不像装的,可昨夜……她蓦然一拍脑门:“有人冒充太子?!”
好家伙,胆子太肥了,连太子都敢冒充。
可若非这桩事,那确没犯旁的事了。萧冉转又横起来了,叉腰喝骂:“周远之我警告你,我萧平是遵纪守法的大梁百姓,你要敢滥用私刑,我就去告御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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