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顺藤摸瓜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起恁早?

萧冉打个哈欠:因为我要堵李方啊。事情说开,周远之放了她和李方,但不许离京,不许逃跑。萧冉想,我傻啊我,家附近肯定到处是盯梢的人,我跑得了么我?

很快到了离家,李家此时正愁云惨淡。

前夜李方被贸然带走,吓煞了家人,七岁的大郎嗷嗷哭哑了嗓子,起了烧。一天一夜过去了,非但没退烧,反愈加凶险。李家娘子于氏无计可施,便请了神汉神婆。萧冉进得大门时,院中铃声阵阵,铙鼓声声,正在驱祟。

萧冉就在二门坐定,吩咐小厮:“你进去瞅瞅,你家郎主若还有心思,便请他过来。若实在提不起精神,便罢了。”

小厮应声而去。

门房送来茶,萧冉刚吃两口,李方就从内院出来了。

萧冉观他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个子都矮塌了半截,到嘴边的话也只得咽回去。本意是催着他好好想想,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见此情景,只好作罢。心里又问候了周远之祖宗十八代。

干巴巴说了几句,徒坐无益,萧冉起身告辞。“你操心好家里,其余的我来应付。别愁眉苦脸了,你发上青丝也不多了,再叹几口气明早起来就成秃子了。你坐着吧,我走了。”

忽闻李方捶案:“秃子,姓雷那秃子!”

萧冉脚下一顿,和尚?

***

砰砰砰——

萧冉坚持不懈地叩击着朱漆门上的饕餮金铺首衔环,门内的人真淡定,迟迟不出。萧冉仰面估了一估墙头,再不开门,就翻墙。

袖子捋起,正要起跳,门“哐啷”一声打开了。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门内外异口同声,一股杀气四散开来。

萧冉眉间怒云翻滚,抽刀,虎虎生风砍将去。

“上回让你逃窜了,今番取你狗命!”

江南只是开个门,万没料到是仇家打上门,怎奈手上没兵器,仓皇中只得徒手应招,已然落了下风。

萧冉步步紧逼,江南节节败退,冷不防一记扫堂腿扫来,江南跌倒,那高举的大刀照头砍下来。

一记飞镖奔着手腕飞来,萧冉不得不收刀。

“萧平,你活腻了!”

周远之负手立在竹边,神情冷厉。

萧冉手一扬,刀口直冲江南,眼睛瞪着其主:“周远之,你想死?!”

骂完,正主还没开腔呢,江南跳将起来:“住口!你个村夫!”

周远之眼下听不得口舌官司,喝止江南。

江南剜了萧冉一眼,恨恨退下。

周远之不是个热情待客的,冷着脸攒向门屋。

萧冉不挑虚礼,跟进去大喇喇盘腿坐了。

扫眼她甚为不雅的坐姿,周远之皱眉:“说吧,你最好有正事。”

为方便计,昨日放行萧李时,顺便准了萧冉近日可不去书局,还告知了自己在淮水左近的住处,并要求她有进展随时前来汇报。

可眼下,瞧着她一身的匪气,周远之后悔允其登门了。

“李方想起了。”

“是谁?”

“雷十,是个秃子,旁人喊他雷秃。”

李方原是没甚印象了,冷不丁萧冉提了秃子,眼前立时浮现出大半个锃光瓦亮的脑门,后面半拉用帻巾包着。那时吃了太多酒,瞳孔里尽是扭曲的影像,唯独那锃光瓦亮的脑门,异常清晰。

会不会记错了?萧冉问。毕竟记忆是最不牢靠的东西。

不会,李方笃定,一坐下那秃子就敬我酒,天上地上地乱吹,秃瓢就在我眼前晃,念经似的嗡嗡嗡。错不了……

萧冉掏出一只竹管,抠了盖子,二指拈出一纸,摊开来,平铺在周远之眼前。“这是雷秃的住址。”

名单在眼前,周远之却高兴不起来。“主上看过《阋墙记》了。”

萧冉紧张起来。“那主上说什么没有?可曾责备太子?”

“主上让太子读一读。”

这是什么意思?打哑谜?“就不能说句有用的。”

周远之白她一眼:“帝王心思,岂是尔等小人能猜度的?”

他想起徐公所言:太子天性敦厚,又是长子,主上待他,自与旁的皇子不同。然,一个蚁穴,溃不了长堤,若一群呢?京中诸书肆,纷纷播扬此事,风雨满城,纵使主上今日没表态,明日呢?可恨沈少傅早逝……

帝王心思。萧冉蓦然想起一桩旧事。“我早先在玄通书肆佣书,因无知犯了今上名讳,惹了一桩官司……”

观周远之神色,他显然知情。

周远之没避讳。“太子素来奉仁孝为圭臬,奈何总有蛇鼠寻衅,暗中加害。不是一回两回了,我岂能不防?只是我没想到你竟蠢到两次都被人利用。”

萧冉气得要死,却发作不得。对啊,她为什么那么蠢呢。

“先解决眼前的事,此事已闹得满城风雨。”

萧冉问:“既然满城风雨,缘何不从其他书肆入手?兴许也能揪出雷秃子、王秃子、张秃子、苟秃子?”

周远之觑她一眼:“你是质问我,既然那么多书肆都在卖,为何偏偏公报私仇揪住你不放?”

萧冉尴尬得揉下巴。

周远之没好气:“那还不是因为李大掌柜太招摇。每家书肆的每册书上都醒目印着‘李记’‘天外来客新作’,整个京师都是他的生意!”

“……”

京师市面的书肆,有自家做书自家卖的——李记便是如斯,也有拆分业务,只做书或只卖书的。那些专一卖书的书肆,从做书的书商那里进货。李记便有多家合作的下游卖书书肆。卖出去的时候,每册都是生意。出事了,每家都是证据簿。

李财神啊李财神啊,这回可被你坑苦了。

可是,怎么可能每家书肆都从李记进货呢?李方纵有通天手腕,也不可能做到。

手背不经意触碰到腰侧的刀,萧冉忽想起另一桩要命的事,急忙道:“周主事,我另有事相求,你一定要救我!”

周远之磨磨后牙槽。“你又捅什么篓子了?”

“萧正德被人攮了,这你知道吧?”

街上通缉告示都出来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周远之斜她一眼:“你干的?”

“我倒是想,可我得有那胆啊。”

周远之火大:“那关你甚事?还嫌不够乱?”

“攮他的人不是我,可攮他的剑是我的!”萧冉急出满头汗,“官府正在搜查此事,也不知那人逃脱没……要是抓到她,或是查到那把剑,我就完了!”

***

雷秃是个鳏夫,住在小长干附近的狗牙巷子,巷口那座二进院子就是他家。

砰砰砰——

护卫极有耐心地再去敲门。

片刻后,摇摇头,退了回来。

天不早了,江南急躁:“这厮若一夜不归,咱们喝一夜冷风?”

萧冉鄙视:“你对你家郎主不是比狗还忠诚么?这点罪都受不了?”

江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正要发作,想起郎主的话,不要惹这小子,忍了。

邻家门开了,一扎葛巾的郎君腋下夹着竹箧迈步出来,见到巷口挤着多条人影,一个昆仑奴,还有三四个拿着刀枪的,“嗖”地缩回门后。

“这位兄台,在下有礼了。”萧冉笑眯眯迎上前,客客气气招呼。

这个倒像是知书达理的,那郎君还礼。瞅瞅他们堵在雷十门前,试探性问:“赌坊的?”

江南一脸嫌弃:“不是!”

萧冉喝道:“在郎君面前有甚遮掩的?”转对郎君赧然一笑,“郎君勿怪,这夯奴欠调教,不会说话。嘿嘿,实在是开赌坊不是什么光彩事……”

江南气得不轻,不光彩你瞎承认什么?

郎君露出一个“我懂”的笑容,朝雷秃的门努努嘴:“欠了多少?”

萧冉五根手指张开。“加上借的本钱,五千。”

“五……!”郎君嘴巴张了半天半天没“千”出来,末了长叹一声,“没救了,娘子都被赌进去了,还不收手。”

娘子都赌进去了?猪狗不如!萧冉心里骂完,继续攻略邻居:“郎君可知他眼下在何处?我家掌柜听人说他近日发了笔小财,却迟迟不肯还钱,便遣我等前来索要。掌柜发话了,要是拿不到钱,就从我们身上扣……你评评,哪有这般道理,我等冤不冤。唉,我从乡下来,好容易谋了份差事…………”她委委屈屈地,都快哭了。

江南惊得口歪眼斜,这厮为达目的什么鬼话都编得出来。

郎君不忍:“我给你指个地方,他兴许在那儿。”

说完,又叹气:“这雷十啊,就是作,好好一个家,败光了。”

萧冉道谢,又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郎君请宽怀。”

“话是那样说,可,毕竟多年邻居,况他又替我寻了佣书的差事……”

萧冉截断他的话:“佣书?”

“他给书商做中人,替他们雇人佣书。”郎君边说边打开书箧,掏出一卷书,“这不,我刚抄好的,正要拿给他。”

卷轴的贴签上写有“枕中小说”字样,左下角写着“李记”“天外来客新作”。萧冉胸腔砰砰响,因问道:“这不是李记的书么,他给李记做中人?”

“这便不知了,他拿给我什么,我便抄什么。这是底稿……”又从下面翻出一沓纸,“这是我抄的。”

刚抄好,未经装帧的散页。

萧冉秒懂,这是在盗李方的版。

难怪市面上全在卖李记,有人想往死里整李方。会是谁,下这样一盘断子绝孙的局?

萧冉小心提醒这憨郎君:“这里面可有一篇《阋墙记》?”

“对啊,小兄弟也看过?”

萧冉同情道:“这故事是编排高门大户的家丑,人家已得知,他家家丁正满城销毁此书,见阅读抄写者就打……”看着憨郎君脸渐白,又补了一刀,“昨儿有人被打死。雷秃这是坑你呢……”

***

按照憨郎君的指点,一行人去往一里外的小树林子。

几名护卫在前开道。

不多时,到了小林子,果见林中搭着几间茅茨,每间都坐满了人,吃了兴奋剂似的吆五喝六。

野赌。

不消打听,一眼就认出谁是雷秃。头如其号,秃得显而易见,诚诚实实,明明白白。

彼时他正赌得起劲,一只臭脚翘在大案上,头巾都歪了,秃脑袋全是汗,水洗过似的。

江南带了俩人过去,棍绳齐上,逮鸡似的,笨鸡扑棱都没扑棱一下,就被五花大绑了。

拖进密林深处,棍棒伺候了几下,笨鸡把今日吃了几顿饭都招了。

他只是拿钱办事的,只道这是为李方量身定制的陷阱,其余一概不知。

他吐出一个人名:王回。

萧冉似曾听过。

***

周远之披着月色,叩开了徐相家的大门。

更深露重,到了檐下,褪下濡湿的履,解下变沉的披风,疾趋入内。

书房内,扶桑底座九枝灯温吞地吐着火舌,将徐尚书焦灼不安的身影拉得老长。

“那位入宫闹了,坚称《阋墙记》是太子授意人写的,哭求陛下做主。”

周远之紧张道:“陛下信么?”

“陛下不糊涂,可毕竟父女情深。萧正德又遇刺……桩桩件件堆起来,殿下的处境,非常不妙。”强烈的疲惫感冲击着徐勉,连掀一下眼皮都倍感吃力。“小说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周远之扼要地讲了。

江南正在查王回是谁,就快有信了。

徐勉稍稍宽心,又问起萧正德遇刺一事。“凶手可有眉目?”

抓住凶手,撇清太子,方能堵住小人之口。

“据目击者称,凶手是大市飞丸跳剑的女幻人……”周远之约略讲述,“那女子已逃,两天了,说不定已逃出建康。”

徐公不住叹息,可惜了,太可惜了。“廷尉寺连同建康、秣陵二县,撒下天罗地网。一个弱女子,能逃到哪里去?今日离开中书省时,听闻他们已经锁定了出售凶器的铺子……”

周远之眼神一紧。

——周主事,只要您肯帮这个忙,我豁出半条命也要抓到雷秃!

出了徐府,周远之纵马至淮水,乘船而下。

***

城郊,河滩。

船泊岸。

周远之立在船头眺望,江风飒飒,暗夜星驰。

哗哗哗——

一只亮着灯的小舟,迎面驶来。

越来越近,划桨女郎的身形,逐渐清晰。

女郎舍舟,凌空跃起,轻飘飘落在了周远之面前。

“钜子!”女郎拜伏。

周远之淡淡道:“免礼。”

女子不动:“奴擅作主张刺杀萧正德,非但失手没能杀死,还给钜子和太子惹来麻烦,罪该万死,求重责!”

“你探明萧正德假冒太子,立了大功,何罪之有?”周远之望向江面,五官笼在无边墨色中。“你即刻赴建安,不要耽搁,立刻动身。”

玉娘听命,又道:“钜子,那郎君出手相助,还请钜子搭救。”

“此事我已知晓,你快去吧。”

哗哗哗——

声波远,舟渐消。

***

朝阳尽洒,一只花喜鹊攫着李家屋脊叫个不停。

屋中,李方冲它笑:“你耳朵真灵。”

大郎烧可算是退了。娘子熬了几宿,总算能歇歇了。

李方吐出一口浊气,舒舒服服倒在隐囊上。

片刻后,饭菜端上案,他举箸,正要夹菜,随身小厮像被狗撵着似的着急忙慌跑来。

“郎主,大市的总号,被人砸了!”

李方如遭雷击。

大市总号,那是李家发家的根基,现在被人砸了……这是要他的命啊!

***

周远之下了车,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飕地从墙头跳下来。

站稳了,是个人,一个讨厌的人。

他不悦地皱眉,正要训斥,对方抢先开口:“周远之,你做人办事也太没品了!我费了恁大劲抓到雷秃,你扭头就把李方的店砸了,你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萧冉气炸了。今早去李家,想告知李方一声,雷秃被抓,顺便问问他认不认识王回。结果扑了个空,小厮说李记总号被砸,李方朝食都没吃便匆匆赶去处理了。

萧冉头一个怀疑的就是周远之,周远之定是为了证明太子的清白,砸了李记。

出人意料的,周远之没计较她出言不逊不懂礼数,而是问:“李方人在何处?”

“干嘛,你怕他找你拼命?”

周远之道:“立刻通知李方,不要闹事,把妻小也转移到安全地方。”

还敢动人家妻小?!萧冉正欲骂人,周远之厉声道:“那人你们开罪不起!”

真会给自己掩饰。萧冉斜着眼睛,一副“信你我就是个狗”的表情。

挑衅意味十足的神态,成功激怒了周远之。

“蠢货!头脑若是没用可以捐掉。惹恼了永兴公主,你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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