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十六岁的纪云生追回来还挺简单一件事。
闫凌不知道失忆前的自己是个什么样人,多大年纪,喜欢过谁不喜欢谁,甚至连喜欢什么颜色吃什么口味都不确定,但他现在看着游魂一样满大街乱逛的纪云生,心里陡然升起的,是一种面对熊孩子的无奈。
他不远不近地缀在纪云生后头,也不叫他,就跟着他逛。
看他逛累了,停在街边自动售卖柜前,低头捡起罐冰可乐,然后仰头咕嘟嘟灌。
纪云生喝的太急,脖子和T恤领口都是可乐沫子。
然后立在那久久不动,头低着,脊梁骨一耸一耸的,看起来好像一个人背对着光照在那偷偷哭。
“啧。”
闫凌在他身后立定脚,双手握喇叭,“喂——”
纪云生背对着她,闻声背影僵了下,然后胳膊快速地擦了下脸。
闫凌粗声嘎气地在后头喊,“鸡哥,你别是哭了吧?”
闫凌其实是想盖住嗓子眼里憋不住的笑。
所以故意地粗声粗气。
也不等纪云生回答他,闫凌直接走上去撞了下他胳膊。没好气道,“不是吧,真哭?我们班耗子被他妈拿着菜刀追了半条街都没哭。鸡哥你怎么连个小学生都不如?”
纪云生垂头,额前碎发遮住眼睛,声音有点哑。“我没哭。”
“行,没哭。”
闫凌挺不乐意踮脚仰头地望他,于是对他道,“鸡哥,你低头,不然我和你说话太费劲了。”
纪云生愣了下,果然低头。“你怎么找来了?”
“我妈喊你到我家去睡,说你家有的闹呢,别耽误你明天出去打工。”
纪云生想说什么,没说,嗯了一声,后知后觉地说谢谢。
闫凌小爷似的摆摆手,领着纪云生往家走。
纪云生被闫凌领回五楼闫家,闫妈妈再三劝他吃完饭就在这睡,说是回去也没人做饭。纪云生推辞不过,加上闫凌一直劝,只得尴尬道,“那我晚上睡沙发,谢谢阿姨啊!”
“个么客厅沙发不好睡呀。”闫妈妈抢先道,“侬和闫凌挤一挤么好了哇。勿好睡沙发。”
闫凌也打着哈欠对他道,“鸡哥睡我屋,就这么定了。”
到嘴的话被咽下去,纪云生笑了笑。“好。”
闫凌性格虽然大咧咧又总是臭着一张脸永远不耐烦,实则人还挺爱干净,二十平的卧室内铺着深蓝色星空床褥。墙壁上空荡荡,书桌两摞书整整齐齐,书桌左角台灯光线柔和。
“坐。”闫凌见他四处打量,啧了声。“鸡哥你在检查寝室卫生么?”
纪云生难得有点窘。“咳咳,我习惯了。”
“哦。做学生会主席,查寝习惯了吧?”闫凌无谓地径自走到衣橱边抽出套汗衫短裤,又取了条毛巾搭在上头,捧着出门。“行吧,鸡哥,我先去洗澡。”
纪云生点头应了声。
闲着没事,他索性拄着拐杖单腿跳到书桌边,就着台灯光翻了翻闫凌功课。
一张数学试卷从夹着的课本中掉下来。
纪云生看了眼满目红叉,倒吸口气,再翻语文和英语的基本训练,三科合计总分才百十五。
啪,他合上书本。
恰好闫妈妈端着水果盘来敲门。
纪云生忙去开门。“阿姨!”
“覅客气。”闫妈妈看纪云生就是看别人家孩子,笑得眼角纹都显出来了。“侬切水果,恰完么刷牙早早困觉,晓得伐?”
纪云生单手接过果盘,连连笑着道,“晓得晓得,阿姨您也太客气啦。”
闫妈妈看他,越看越欢喜,笑着又夸了他几句。然后话题一转,“哎唷个么要是吾家个小赤佬也肯跟侬多学学,吾困着也要笑醒哩。”
闫凌恰好顶着一头湿漉漉碎发从浴室出来,听见老妈这句,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不料却听见纪云生个呆子答道,“阿姨,我看闫凌数学期终才考二十七分,只有选择题蒙对一半,大题都不对。我晚上给他讲讲题,下次分数就高了。”
“别——”
闫凌尔康手,话和老妈同时说出口。
“个么太谢谢侬了!”
闫凌与老妈四目相对,在老妈拧起的眉头和两片一张一合不停数落的嘴皮子中败下阵来。
纪云生望着他那副战败公鸡似的模样,没忍住笑了笑。
……
从这天起,纪云生时不时会来闫凌家蹭晚饭,吃过饭就给闫凌讲题。
纪云生十八岁生日就在某个补课的周六悄然到来。
纪云生最近忙着给闫凌补习,又在网上挂了个网络私教的活,每周讲十个小时左右,收入两千块。他忙得跟陀螺似的,自己反倒不记得。
闫凌记得。
周五晚闫凌就跟老妈讲,“明天鸡哥生日,我请他在外头吃饭。”
“侬请客?”闫妈妈白眼一翻,没好气道,“侬个小孩子家家,懂得请个屁的客。喊人来家,我多做几个菜。”
闫凌顶着老妈唾沫星子,淡定道,“还有几个同学呢,都是之前让鸡哥补过课的。我们几个一起做东,单独请鸡哥吃饭,不比在家吃自在。”
“自在?我看侬是要翻天。”
闫妈妈虽然再三不情愿,架不住自家儿子左一个没事右一个自由,被磨得没办法,最后扔给闫凌一张卡。
“请客请好点,别去一高后头那些个菜馆,不干净,菜还不地道。”
“晓得了。”
闫凌拿着老妈给的信用卡,兴致勃勃地打订餐电话。
第二天是周六。
闫凌在上午十点半拨通纪云生电话。
他今年刚进入变声期,哑着嗓子,嘎声道,“鸡哥,你下课了没?”
纪云生在外头给人补课的事情并不瞒着闫家。虽然闫妈妈听了老心疼,一直劝纪云生悠着点,缺钱花只管和阿姨说,但纪云生每次都是笑着说不用。
整个周末,纪云生要给人补十二个小时的课。
闫凌真怕他把过生日的事忘了,电话里又催:“昨天跟你提过的,今天上完第一节课就回来,咱们有活动。”
纪云生声音在电话那头有点失真,微微喘着气,好像正在跑步或者爬楼,累的不行似的。“搞这么隆重,啥事情啊?”
“有事,有大事。”
闫凌拖着长长音调尾巴,故意吓唬他。“鸡哥你十一点前得准时到啊!不然我可保证不了什么后果。是被我妈揪着耳朵念叨呢,还是晚上被我梦游拿把刀追着砍呢。”
自从两年前闫凌把纪云生拉回家,闫妈妈便在闫凌卧室加了张单人床。纪云生客气,主动选了睡单人床。但房间就二十平,两张床紧挨着只有下脚的缝隙。闫凌睡相还不好,经常长手长脚地摊在床边,纪云生下床走动时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他。
纪云生忍不住微微笑,伴随着赫赫喘气声。“行,我准时到,十分钟。”
“行吧。”
闫凌挂掉电话,一拍手,得意洋洋道,“搞定!”
闫妈妈还担心他头一回请客搞砸,反复地问,“个么侬一个人去?勿要恰酒啊,恰完就早回家。”
“晓得了,晓得了。”
闫凌不耐烦摆手,低头挨个戳玩得好的几个男生。先按约定好的说了正事,吩咐买气球的买气球,带饮料的带饮料。程志家里有亲戚养螃蟹,他叮嘱程志多带几篓螃蟹别忘了。
程志问,你不买蛋糕么?
闫凌啪啪啪戳微信,不用买,蛋糕我烤好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约了有**个,约好十一点在闫凌家楼下集合。
闫凌订的地方是车程一个半小时的乡下农家乐,正好分派下来两辆车。除了纪云生外,剩下都是初中生开不了车,便又让程志喊上他表哥,充当司机。
闫凌提着个纸盒神神秘秘地塞到车后备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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