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同学三年，纪云生无论见了谁都眉目平和笑容浅淡，看似最温和不过一个人，实际却是心极其冷。班级里每个人他都叫的出名字，偶尔也会交谈几句，但无论和谁都没深交。

和眼高于顶的贵公子顾晗更不熟。

高中的学生会没太多社交，就组织过几次运动会的时候，纪云生和顾晗合作过。当时顾晗负责跑道，他负责演讲与校广播室的任务协调，彼此见面点点头，沟通几句工作内容。论私交，那是绝对的没有。

所以纪云生有点想不通顾晗今天到底想干嘛，又是替他担责，又是缠着让他请客。

如果顾晗平常就是个热络的人，那也没啥。可他不是啊！

纪云生侧眸打量顾晗。他们俩看起来差不多身高，如果目测，这人大概比自己略矮上两三公分。两个人气质却迥然不同。如果说纪云生是个笑容温和的校园男神，那么顾晗就是每个女孩子成长过程中或多或少憧憬过的贵公子美少年。

高鼻梁，薄唇，凤眸中总是透露出似笑非笑的神秘感。

顾晗长得漂亮，却带着三分英气。

去年毕业舞会上顾晗换上黑西装打了黑色蝴蝶领结，整个人就像是水晶灯下的贵公子，华美而又具有攻击性。听说他每次收到女生示好都会抱着绝不得罪也不接纳的态度，委婉回绝，处理的极其有风度。

听说这人家境也非常好，是他们这种住在筒子楼公寓的平头百姓所不能想象的优越。不止一次被同学看见有豪车接送，豪车还是不重样的。大约是为了低调，每次顾晗都走到校园后门不远处的地方上车，但都三年同学了，谁和谁都差不多厮混熟悉，总有被人窥见一二的隐秘事。

又听说，顾晗早就申请了常春藤名校，只等着offer一到就会休学离开。

纪云生想不明白这人缠着自己干啥，索性抿了抿唇，直接问：“只需要我给你买杯奶茶就行了是么？顾晗，奶茶你喜欢几分甜？”

一路思索间两人已经走到奶茶店。

周末补课本来人就少，奶茶店门口稀稀落落排着三四个人，队伍很短。其中有一对校园情侣正在你一口我一口地互相喂食一支甜筒，腻腻歪歪地毫不避讳。

男生就是隔壁班的，女生不认识，看着像是高一学妹。

纪云生没了耐心，一心只想速战速决。请这人喝杯奶茶，如果这人还坚持要替他顶罪担责，那么他会坚持拒绝。——他想明白了，和不熟悉的同学，没必要承对方情。

刚才他就该直接拒绝的！

顾晗也看见了奶茶店门口排队的那对小情侣。他望了眼纪云生，察觉对方心情不好，一双凤眸中似笑非笑。“我不爱喝甜的，黑珍珠要多。其他的，副班您看着办。”

这是不用进店坐下来谈话的意思了？

纪云生明显松了口气，原本绷的极直的肩背一松。他欣然道，“好。”

顾晗含笑望着他自觉自发地去奶茶店门口排队，单手插裤兜，吊儿郎当地迎着光线眯了眯眼。

其实顾晗对纪云生，还真没到情深义重甚或日久生情的地步，就像纪云生觉得他俩不熟一样，顾晗也觉得和纪云生相处太少实在谈不上交情。他只是对纪云生这个类型的男孩子天然有好感，秉持着能进一步，就进一步，无可无不可的心态。

但此刻亲眼看着喜欢的男孩子为他去排队买奶茶，顾晗心头涌出一种微妙的喜悦感。

几分钟后，在纪云生端着一杯奶茶逆光朝他走过来的时候，这种微妙的喜悦达到顶峰，令他激动的手指微颤，心跳声也越来越快。

就在这一刻，顾晗决定，真心实意地追一次人。

一双微微上挑的漂亮凤眸中瞳仁漆黑如宝石，闪烁着细碎诡谲的亮光。

纪云生走近便发觉，怔了怔，薄唇一抿，将奶茶递给这位不熟的同学。“奶茶我请了，但是明天……”

“说这些就太见外了。”顾晗从他手中接过奶茶，云淡风轻道，“咱俩同班同学三年，又不是陌生人，副班不用这么客气。”

纪云生下意识觉得不妥，但薄唇抿了抿，沉默了。

“走吧，”顾晗自来熟地道，“时间也不早了，副班你请我喝奶茶，我请你吃饭。礼尚往来。”

这杯奶茶不是你让我请的么？

纪云生腹诽，面色淡淡。“我回家吃饭。”

“回家还得一会儿吧？”顾晗被拒绝了并不生气，凤眸中仍含着笑意，心平气和实则颇具心机地建议道，“我知道商业街有家日料店生鱼片做的很地道，今天这么难得，我想请副班吃个饭，副班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的吧？”

纪云生抿唇，淡道，“改天吧。”

顾晗并不步步紧逼，相反，更加好脾气地建议道，“你家住哪？我送送你吧。”

沉默。

纪云生撩起眼皮，认真地看着顾晗，一字一句道，“不用。我们不熟。”

吸溜吸溜的奶茶在唇齿间缭绕，当真无糖，黑珍珠很多。

那种微妙的喜悦感又增进了几分。

顾晗笑意盎然。“你请我喝奶茶，我送你回家，顺路的事儿。”

“顾晗，你连我住哪儿都不知道。”纪云生忽然停住脚步，言辞犀利道，“怎么顺路？”

就像是一种对于同类天然的直觉，纪云生越是挂着一张冷淡脸坚持拒人以千里之外，顾晗越是肯定，这个人，和自己是一样的。

顾晗笑，没拆穿这人的冷淡保护色，居然好脾气地应了。“好，那副班，明天见？”

纪云生抿唇，像是想说什么，到底没说，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顾晗立定在原地目送。

纪云生忽然回头，冷冷淡淡，清越少年声透着一股禁欲的味道。“顾同学，明天是周日。”

看来真把人给惹恼了，从“顾晗”直接变成了“顾同学”。

顾晗失笑。

纪云生，你还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

纪云生走在半路就给闫凌打电话。

一段幽怨女生夹着嗓子在唱民谣，伴随着吉他廖淡弦音，一声声唱着那几句歌词。

纪云生看了眼手机，闫闫又换了来电音乐。之前明明是个美少女组合的歌，再之前，是个日漫片头曲。

还真是没定性。

纪云生耐心等待电话接通。

但仿佛对方是真的生了气，电话一直响到自动挂断的提示音传来，始终没人接听。

暖风中有什么在浮动，纪云生没来由更觉浮躁。他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神凉淡下去，放在微信两人的聊天记录上面。

多半都是闫凌在碎碎念。

【鸡哥，我妈喊你今晚来吃饭。】

【鸡哥，我妈多买了个篮球，周日咱们去打篮球。】

【鸡哥，我妈让我接你一起回家吃饭。】

之前不觉得，现在翻看从前聊天记录，只觉得闫凌三句话不离妈，开口“我妈让我喊你吃饭”，闭口“鸡哥我妈多买了个篮球”，通篇看下去好像他和闫阿姨更像亲母子。

躁动的心情逐渐平复，纪云生薄唇扯了扯，想要笑，那双桃花眼却垂下去，落在水泥地面。

亲母子啊……

他从没幻想过假如他有个正常温馨的家庭又会怎样，在他看来，地球上七十亿人口谁离了谁不能活？婚姻也好，爱情也好，平淡下去了，不存在了，也犯不着要死要活，就不能潇洒地转身离开么？

可惜……

手机屏幕置顶“闫闫”下方，是另一个个不断涌现未读红点的联系人。平均每隔十分钟，他的母亲就会发来一条威胁的短信，提醒他，如果他不按照她说的那样转学跟着她换个城市，她以后再也不会见他。

母亲的话语斩钉截铁，透着股疯狂的恨意。

隔着手机屏幕，都仿佛能听见她歇斯底里的怒骂哭吼声。

重复着他听了十几二十年的话：

-滚回来！

-你和你老子一个样。

-真令人心寒，我哪怕有天死了你们两个也只会笑是吧？

-是我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的，你眼里到底把我当什么？纪云生你有没有把我看作是你的母亲？

……

纪云生疲惫地靠在巷子口冰凉的水泥墙壁，深深地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