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羊和牧师

闻扬按住了舒望尘突如其来的红娘心,忧郁地想,如果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那他早被扎成刺猬了。

羊生不易,小羊叹气。

除开那些掺杂了过多私心或真或假胡说八道的理由,闻扬心里其实也隐隐排斥去见牧师。

怕被驱魔。

那双翅膀实在诡异,小羊心虚。

万一他真是恶魔呢?那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一去不复返。

要是真那样不知道舒望尘是虚虚地惋惜两句以表同情,还是心中无波澜,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去不得,他想泡靓仔。

得不到他的人,也要得到他的心。

重返久违的高中课堂,换了物种,换了老师,依旧是仿佛耳熟细听却茫然的知识。

这个公式我曾见过,那句古诗我曾背过。

现在也都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闻扬长吁一口气,还好,他没有穿成需要呕心沥血寒窗苦读的男高。

舒望尘坐最后一排,不用担心别人看见,也就不去管羊在桌洞里悉悉索索不知道在折腾什么的小动作了。

中午去食堂吃饭不带羊,搁下笔就走,看也没低头看一眼,只漫不经心地留下一句,安分点。

闻扬觉得自己很安分。

他把整齐的一摞书往外推,留出能够让他活动的一个长方体空间,开始闭关造鸟。

等舒望尘回来,发现原本空间充裕的桌洞已经被歪七糟八的白色千纸鹤给占满了。

他伸手往里面掏,掏出一个劳累过度撅着屁股睡得正香的羊。

没比心,撅屁股纯粹是因为睡姿奔放。

闻扬睡眼惺忪想伸个懒腰,猛然被下坠感给吓醒,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被抓着的力道不太妙。

他直愣愣对上舒望尘阴恻恻的眼神,对方拉着一张俊脸不太高兴。

自知做了什么好事的闻扬瞬间乖巧,张口就来,“你知道鸠占鹊巢的故事吗?他们鸠霸道无理,自己懒就抢喜鹊的窝。”

“我呢?我是被你邀请而来,还给你开枝散叶呢,”闻扬打眼一瞧全是歪瓜裂枣,硬着头皮夸,“瞧这一大家子,多像个鸟。”

就是不像好鸟。

对他来说,折千纸鹤并不是手艺活,须使出浑身解数,折成形就不错了,哪儿还顾得上美观。

最后还拍拍舒望尘的掌心,为他好似的哄了一句,“你的便利贴买来太久没用,胶都不粘了,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我这也是给它找一个好去处,是好羊行为。”

对于他的狡辩,舒望尘冷哼一声,另一只手在羊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一点没收力,闻扬嗷呜一声捂着痛处后仰倒在舒望尘的手上装死。

行凶者不为所动,毫无忏悔之心。

记在小本本上,以后报复回去。

小羊不仅被穷凶极恶的舒老爷弹了个脑瓜崩,还被驱逐到谁都能看见的窗台上,对窗思过。

闻扬屈辱地撅屁股比心,他没带自己的小桃心出门,手里夹着的纸上是舒望尘写的罪字。

龙飞凤舞,笔走龙蛇。

真幼稚。

戴罪之羊沐浴在阳光下,保持出厂设置如呼吸一样简单,并不难熬,暖融融的空气里睡意侵袭。

舒望尘曲着手指撑着下颌,眼帘半阖,焦点不动声色地落在一点。

阳光洒在细腻润白的瓷上变得格外明亮,亮得仿佛灼人眼。

耳边嘈杂的声音退去,当注意力都只在那一个东西上时,竟感觉到了寂静。

它静静地立在那里,犹如死物。

心脏忽的慢了半拍。

这里面是凭空生出的精怪,还是装着谁的游魂?

*

闻扬被柔软的布料磨蹭醒了。

衣兜随着舒望尘行走的动作开了条细缝。

他看了一眼,碧空如洗。

这绝对不是当代高中生放学能看见的天空。

完了,舒望尘在他心里规规矩矩小学霸的形象破碎得更彻底了。

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各自与同伴交流着,距离远,听不清在说什么,也没人注意这个上课时间在外闲逛的少年。

“醒了?”

闻扬茫然了一会儿,一时间没意识到舒望尘是在问他。

温热的手指贴上来点了点懵着的羊。

闻扬下意识抱了上去,“啊,醒了,你怎么知道?”

他分明一动没动,声也没出。

闻扬听见他轻笑了一声。

是从隔了两层薄薄的布料贴着的腹部传来的闷响听见的。

他才意识到,自己今天已经睡在舒望尘紧致的腹肌上了。

还有这种好事?

小羊抿着嘴唇,怕好色猖狂的笑声从嘴巴露出来,伸出罪恶的小手,撑在舒望尘的小腹上胡乱游离着。

……什么都没感觉到。

舒望尘还是穿太厚了

明明离得很近,却又隔得很远。

小羊今天也很惆怅。

闻扬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问道,“哥,我给你开的枝散的叶呢?你把他们放飞了?”

再不像好鸟,也是他花了心思做出来的呢。

女娲会嫌弃自己甩的泥点子吗?

当然不会。

外面忽然有道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同学,没去上课吗?”

听起来是个年轻的男人,语调平缓,不带斥责,有一股亲和力。

“有点事。”舒望尘站定,没有离太近,动作自然地把手踹进外套的兜里,将会说话的小瓷羊裹进手心里,力道有点大。

“牧师呢?没开车?”

手臂上挂着白袍的青年容貌并不起眼,却自带让人信服和亲近的气质。

穿着常服,没有那身标志的白袍,没人知道他是牧师。

与其说是信仰教义的传授者,他的随意更像是以此谋生的仪式主持人。

却奇怪地颇受爱戴,生死嫁娶,都爱找他。不管是虔诚的信徒,还是纯粹追求潮流的无神论者。

牧师向下扫了一眼,整理着自己白袍的褶皱,忽然说,“没开,才从墓地回来。有个姓周的小孩夭折了,才十四岁,车祸,没救过来,家里没什么人,我帮忙做的后事。”

“可惜了。”

“我认为,死亡不是生命的结束,只是转换,他会好的。”

牧师和舒望尘擦身而过,离去了。

确认沉稳的脚步声消失后,闻扬才从静默中开口,语气随意,“车祸死的啊,应该很疼吧。”

不过他当时好像没体会到疼就结束了,也就没留下什么阴影。

闻扬默默地第n次痛骂那个不长眼的狗司机,这么如花似玉的靓仔就没得了啊!变成羊了啊!!失去了小兄弟的瓷羊啊!!!

简直痛心疾首,往事不堪回首。

舒望尘平静地回,“不知道,没被车撞过。”

沉浸在悲痛中的羊把千纸鹤的事抛之脑后,又想起另一件事。

“哥,牧师和你妈妈认识吗?”

“不认识,”舒望尘凝视着上空的一点白,“他可以说认识每一个人,也可以说不认识每一个人,在他眼里,都是平等的。”

“无论是罄竹难书的死刑犯,还是十大杰出青年,都能得到他最真诚的祝福。”

这样的人,哪怕是作出让人无法理解的行为,旁人也会为他设想合理的理由。

任妆收下了这只羊,随手送给了亲近的学生米琪,米琪转赠给与母亲生分没有祝福的小寿星舒望尘。

闻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舒望尘好像对牧师挺不满的,阴阳怪气的意味从他比平时往下撇了五度的嘴角可见一斑。

他们到了一个公园,这里的每一处都是人工雕琢出来的,城市里的人工森林。

整齐参天的大树,连一片落叶也没有的林间小径,假岩石上雕刻的保护环境的标语。

舒望尘往罕有人至的深处走,坐在方方正正的深灰色石头长凳上,小羊也被放了出来。

闻扬看他重心后移,两手撑在石面上,自然地后仰,姿态放松,神情恬适,应该不是什么让羊触霉头的话题,可以往里再探探。

闻扬有些费解,说,“不瞒你说,其实我可贵了,可不是能随手送的小玩意儿。”

声望这么高,生意肯定很好,做牧师原来这么挣钱。

“怎么会有人活得跟圣人一样完美,他坐太久起来,内裤黏屁股上了肯定也得伸手扯,”小羊屁股挪了挪,倚倒在舒望尘的手背上,亲昵地蹭蹭,“盲目的信任有时候会带来灭顶的灾难,还是提防点好,对吧哥?”

舒望尘歪头看过来,树影摇曳,细碎的阳光映在他浅褐色的瞳孔上,惊心动魄的漂亮。

“你最好知道。”他嗤了一声。

闻扬顿觉被阴阳的原来是自己。

防人之心不可无嘛,他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装一年了才露馅。

卧室是属于舒望尘绝对掌控的私人空间,小羊偷偷摸摸跟他相处一年,才松懈下来露了马脚。

那为什么之前一身泥泞的舒望尘回来,气冲冲地要砸他?

迟来的控诉依然情绪饱满,说来就来,羊蹄子重重地拍在光洁的石面上,哭天抢地的架势十分逼真。

闻扬发现了,舒望尘看似正经漠不关心,其实可吃这套了。

每次都是他演,舒望尘看穿他在演,凉凉地欣赏完他拙劣的表演,却总能让闻扬达到自己的目的。

就像此刻,舒望尘略带不爽却如实地吐露出那天的真相。

舒望尘好端端地走在路上,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一群混子从暗处冲了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只是错估了敌我的武力差距,被舒望尘一个人统统掀翻在地。

对方人多势众,舒望尘难免也吃了暗亏,气喘吁吁甩着用力过度的手腕活动筋骨时,倏然发现始终停靠在路边不远处的一辆黑车里居然有人,牧师坐在驾驶室,神情莫测。

他始终注视着一切,却选择袖手旁观。

闻扬忍了忍,没忍住,“所以你是因为他不帮你打架在不爽吗?”

舒望尘嘴角抽了抽,“在你心里我这么小气?”

闻扬不愣不愣狂摆头,“大气大气,你最大气了。”

当舒望尘阴沉着脸说出,牧师按下车窗,笑吟吟地跟他打招呼,却踩油门溅了他一身水时,闻扬立马大声斥责了牧师的恶行,嘚吧嘚吧喋喋不休,痛批牧师果然是虚有其表的伪君子,生怕留出一个气口他就忍不住笑出声。

原来最能激怒舒望尘的还是洁癖发作。

其实舒望尘的洁癖没那么过分,毕竟他都能心无芥蒂地坐在公园的露天石凳,但刚被围殴一顿后又被淋一身泥水还是太超过了,很难不火冒三丈。

不仅生气,还委屈。

因为牧师当场刹住车,下来好声好气地道了歉,要带他去教堂换衣服,态度诚恳,眼含歉意,真诚极了。

舒望尘并不是睚眦必报的性格,尽管还是怀疑牧师是故意的,但对方堪称低声下气的道歉让舒望尘有火发不出。

在额角直跳快要控制不住表情之前,舒望尘冷声拒绝快步离开。

回到家后,想起那只来自牧师的瓷羊,火气顿时烧上来,差点殃及池鱼。

反正这羊也没那么重要,只是一个转了几手的出于怜悯的礼物,并没有附加值得珍惜的情绪价值。

结果羊活了。

并且像是有雏鸟情节一样,粘人得很。

闻扬转念一想,舒望尘知道的内情还挺多,比如瓷羊的由来,就是从任妆那里得知的。

“不然呢?你以为我们断绝母子关系了?”

闻扬心虚地挪开了眼神。

可不就是爹不要娘不疼的萝卜菜嘛。

那个爹至今都没见过。

当然就算是萝卜菜也得是最绿最脆生的那根!

舒望尘独居几年,但他优渥的生活都是父母提供的,关系只是不亲密,而非不共戴天,有什么血海深仇似的。

任妆对他不算亏待,只有一点,她从小就明确地告诉舒望尘,他的生日是自己的受难日,绝对不会为他庆祝。

习惯了也就不在乎了。

小羊眨巴眨巴眼,说,哥,以后我们一起庆祝生日吧,你差点摔了我那天,就是我的重生日。

并且强调虽然他重生没多久,但是小羊的岁数算法跟人类不一样,他在羊里是个很大只的羊了。

决不能让舒望尘感觉自己在养儿子!

但舒望尘眼神复杂,感觉自己是无痛当爹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了。

又是做衣服又是过生日,带出来遛弯讲故事。

真是莫名其妙来的羊儿子。

随着日头西斜,枝叶阴翳。

林间穿梭的飞鸟化成黑色的利影,不知名的鸟叫声拖长尾音,悠长又阴森。

闻扬没由来地又开始脊背发凉,抬起舒望尘的食指往里头钻,强行拱出一个羊窝来,拢得严严实实。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掌心宽厚还很温暖,安全感十足。

舒望尘的拇指搭在小羊冰凉的耳朵上,问道,“瓷羊还会发抖?你是冷还是在害怕?”

闻扬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鸟吗?听起来有点可笑。

年少无知狗都嫌的年纪,他也是爬过树掏过鸟窝的。

况且寻常的鸟爪根本不可能抓得稳光滑的瓷羊,恐怕得来只鹰才能对他造成威胁。

大概是错觉,闻扬不甚在意地说,“小羊没抖,小羊就是想挨着你。”

然后在舒望尘的手心里一阵狂拱,空间小,他就两手扒拉着舒望尘的指根借力,三百六十度转圈拱。

那得是按表走了啊。

脑海里又闪过一句女声的电子音——您已标记了一处地点。

舒望尘把呵呵呵傻笑着的发癫羊揣回兜里,打道回府。

并且领悟了一个道理,原来羊遛久了会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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