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剑出鞘,刺破浓雾,直逼伞下人。
在陈颜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做出这个动作了。
撑伞人却像被戳破的泡泡,消失不见。
陈颜有那么一瞬间是呆愣的,她没想到自己竟会直接拔剑,有没有胜算另说,连打算都没有。行走在外,有话好说,一言不合动手,不是她的作风。
这诡异之感刚发芽来不及被剥开细细探究,陈颜耳后的发丝被风送到脸前,痒痒的。
——那东西在她身后。
既然已经动了手,就没有再变脸求和的机会,一场没底的对战如此突兀地硬着头皮展开,陈颜瞬时拔剑斩向身后,仍旧无事发生,那伞人存心逗人玩似的,这边消失又那边出现,而陈颜的剑空了一次又一次,无害的白雾倒是被斩得七零八落。
最后一次,伞人贴脸出现,与陈颜仅有一臂之隔。他伸直手臂,两根手指捻着一个东西,展示在陈颜眼前。
陈颜后退一大步,看清那东西,起先只觉得眼熟,随即认出,那是叶青剑上的穗。得亏她曾经多看了两眼。
但陈颜并没有感到有所收获的喜悦,她要找的是叶青,不是叶青身上的零碎。
一个没有想过、刻意回避的问题在心头爬升。
叶青,死了?
剑穗这种贴身的东西落到原本要被她杀掉的那只鬼手中。
是不小心掉的、交手过程中掉的、还是作为战利品被这伞人特意取下的?
不大可能是第三种。
以传闻来推算这伞人的作风,如果叶青真的死了,那么被拿在自己面前展示的就是一颗头颅,而不大应该是一只剑穗。
耳中这时竟又传来幽幽的哭声,伞人松手,剑穗掉在地上,陈颜迅速弯腰捡起,起身起到一半时鬼使神差仰头扫了一眼,伞下空空的,没有头。
倒也不奇怪了,陈颜内心已经起不了多大的波澜。
那人抬伞,露出自己淌着鲜血的脖颈,说不出来话,伸出另一只手指向自己的脖子上面,那里原本有一颗脑袋。
陈颜没懂他是什么意思,又见他伸手指向远处,雾气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汇聚到村子那边,无形幻化成一道水汽,顿时场面变得虚幻朦胧无比,分不清所看到的是真象还是倒影。陈颜只见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那里,但脸她却清清楚楚地认得,那是叶青。
可算是找着人了!陈颜一瞬间心情激动无比,那头的叶青也注意到这边,和陈颜目光相接,两人同时抬脚,接着……叶青消失了。
水雾也消失了。
伞人也消失了。
……什么意思?
陈颜立时警惕,屏息凝神观察四周,伞人却从始至终都没再出现过。
她是被从幻境中扔出来了?
轻风拂过身边时甚至还带来了稻子香和暖气,日头当空高照,雾气一息之间被驱散殆尽,不远处青山下那原先还半遮面的村子也完全露出真面目,一片安静祥和,能看到村口水井木桩前有一老人劈柴,高高举起的斧头反射日光,亮得晃眼。
陈颜觉得那消失的雾肯定是进到她的脑子里了,才让她现在一头雾水。
暖阳打在身上,却无故脊背发冷。这种时候,越正常就越是反常。
她回忆伞人消失前的动作——指指自己的脖子,又指那村子。叶青究竟是否在那里?还是只是她看到的一种假象?陈颜分不清了。
抬头看,蔚蓝天际遥不可及,大得无边。这种时候,如果能站得高一些就好了。
空中盘旋的鹰永远比地上乱转的蚁看到得要多——何止多呢,一个看人头顶,一个看人鞋底。
陈颜将剑平放在自己手心中,细细感受。怎么说自己也算是有灵气又有剑,相当于有驾照又有车。
出发!
两只脚踩在剑上,陈颜呼吸放缓平稳身体,闭眼,长久不动,如同一尊雕塑。
有飞虫盘旋落在雕塑上,搓了两下手后无趣飞走,但与此同时,那尊雕塑也一同升起来了。
失重的感觉传达而来的那一刻,陈颜的心跟着腾空,亢奋不已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低头看去,那些原本需要仰望的东西都落在脚下,而脚下的剑又细又长,就这么送她上了天,和飞鸟平行。
其实也没有飞多高,陈颜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挡住了,由此确认,她还处在幻境之中。目之所及群山环绕,唯一有烟火气的地方便是那个小村子。
不知这幻境之中的住民是人是鬼,是好是坏?
还有叶青。没头没尾的,她该从何寻起?
半空中那御剑人摇摇晃晃,跌跌撞撞,惊得路过的鸟群都乱了阵型,绕路而行,而陈颜因为自己一个跟头都没摔便已成功御剑的欣喜消失不见,被另一种焦虑所替代。
她不知道怎么下去!
最终,连人带剑一同栽在村头人家院子中,晾衣绳作为缓冲带被绷得转了好几圈,陈颜好一会动不了,分不清是身上哪里疼。从那一堆掉到她身上散发着不知名味道的衣裳里钻出来,正迎上面前一农夫打扮的人的目光。
他的怀里还抱着几件衣裳,那眼神直勾勾钉在陈颜身上,十分不满,甚至称得上是怨毒。
“对不起。”陈颜立刻道歉。刚晒上的衣裳被这么个天降活人砸到地上,搞不好还得重新再洗,这种眼神,虽然有些瘆人,但她有错在先,也能理解。
陈雅把那些衣裳捡起来重新搭好,看他怀里还搭着几件,顺手接过一并晒上,那夫男气还没消,维持着陈颜见到他第一眼的姿势,眼神始终打在陈颜身上。但陈颜再没法子,她也没时间当场冲去井边把人这一堆衣裳给洗干净。
陈颜走到街上。
正对面就是那先前看到的劈柴老人,过去有一会儿了,他的柴还没劈完,斧头磨得发亮,依旧晃眼。
陈颜没管,转身往村里头走。
从书上看过的东西不少,陈颜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记性也算不上好,但因为觉得新奇大多内容都记得个大概。这里应该能搜集到资源,是否能凑合凑合再做出个什么东西来寻找叶青呢?
还有,传言也大都不可信嘛。那什么伞仙,除了同样都撑着一把伞,哪里和蓝衣老头有模有样的描述沾上边了?
还有……要劈柴……一直举着那把斧头,不累么?
陈颜突然如遭雷劈一般,猛地顿住。
密密麻麻的凉意爬上脊背。
在她回头看老人的时候,老人也在看她。
一直在看她。
柴火堆叠在地上,一点没多一点没少,老人仍旧高举双手握着那柄斧头,从陈颜意识到他出现在这里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是这样的姿势了,唯一有变化的就是——那双眼睛、那柄磨得泛光的斧头,刀锋始终对准的,是自己。
有种想立刻钻进被窝里好隔绝掉一切神鬼的冲动,但陈颜迫使自己镇定。
别慌,别慌,别慌。
陈颜难以置信地面对着老人左右移动几大步,那刀柄和视线随着自己的移动而移动,她终于确认事实就是自己看到的那样。
陈颜也这才注意到,村子里出现在视线中的每个人,无一不在注视着她,那些眼睛中亮着诡异的光点,好似下一秒就要齐齐扑上来了,又像是就要这样盯着她,直到死。
被精心磨过的刀锋可以反射出这么亮的光,眼睛怎么也可以?
陈颜捡起一块石子,冲老头身上扔过去,见对方不做出什么反应,又表演马戏似的,上前、退后,上前、退后。
最终确定,这些人并不会出手攻击……只能说不会从物理上攻击,光眼神就对陈颜造成了不小的心理伤害。
恐惧的潮水逐渐褪去,陈颜已不再感到害怕。有异常,也就有破局的机会,总比一切风平浪静将时间都慢慢耗空的好。
她这时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伞人的动作代表着什么。
脖子、只有脑袋能动的人、存在感无比高的斧头。
要做什么,呼之欲出。
但陈颜实在做不出。
她觉得腿软,喘不来气,大步走到井边,将桶放下去,想提水洗把脸清醒一下,身体随之无力地伏到井砖上。
井中深不见底,彼时烈日灼人,连那无波黑水都有了光泽,令陈颜清清楚楚看到了水中景象,她几乎要失声地跳起来——那水里有张脸啊,那是叶青的脸。
脑中天崩地裂了一轮,但现实中,陈颜没做出什么反应,她只是静静地趴在井边,眼睛一眨不眨,看那桶落入底部,搅乱狭隘井水,就这一会的功夫,那搅乱她心神的景象已经不见。
陈颜确信这是假象,又或是那伞人所投放的幻境的一部分。
为的是什么?
想吓吓她?还是要向她指示什么?
思索再三,陈颜下定决心,站了起来。
随着她的靠近,老头的眼睛亮得更诡异,几乎能让人与之对视一眼便理智全失只剩躁恼。
陈颜一把夺过斧子,老头手中没了东西,再维持这样的姿势,给人的感觉就从压迫感变成不合常理的滑稽。
假的,都是假象。
就从这个假象下手吧。
陈颜闭眼深呼吸,花少许时间做好心理准备,一发力,横着斧子劈了过去。
临到头还是没敢,收了力,老头粗糙的脖颈血都没见。
距离近,陈颜又高,老头往上翻着眼看陈颜,不知是不是错觉,嘴角竟比之前上扬一些,像条正在挑衅的嚣张死鱼。
一刀砍掉一个外表是人的模样的脑袋,陈颜实在不忍心,也没那个胆儿,只好将斧尖贴上老头的脖子,一点一点地磨。
貌似这种方式更为折磨,但陈颜不能再磨蹭,而老头就这样双手举过头顶安静地被砍掉脑袋。
一个或许在不知情人士眼里看起来有些诡异的场景如此进行。
想法是没错,但接下来的发展有些超出陈颜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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