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痛苦被无视,将哭声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表示着愤怒的粗犷呼吸声,掺杂着些许……猪哼。
是只猪妖?
陈颜反而一点都不慌。
从它喜怒过于形于色的表现来看,至少能知道它的智商不高,没什么心眼。
一只贪吃到被修士用歪门邪道骗了的猪。
“没用的,我也想出去,我被困在这里了,都是因为那本书。”猪妖说,“只要你能把那本书找出来,我就能出去。”
“在哪?”
“在我的肚子里。”它把肚子往前挪了挪,肚脐放大成一个黑漆漆淌着黏液的洞口。
“你要让我进你的肚子里帮你找一本书?”陈颜匪夷所思,“之前有人这样帮你吗?”
“没、没有。只要找出来,就行了,术法失效,我就可以离开这里。求你了!”
陈颜深吸一口气。
吸了一口臭气。
好吧,豁出去了。
抛开一切来说,那洞确实可以容纳得下一个成年人匍匐前进。
一通难以形容的流程过后,陈颜在黏糊中勉强站稳脚跟,刺鼻味道辣得眼睛睁不开,短暂适应了下,她用符探明。
目之所及尽是慢慢蠕动的黏膜,脚下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了一通,上至木板下至白骨,要吃下这么多东西,还真是不容易。
……等等,白骨?
那骨架数量还不少,零零散散几乎可以再拼出一个完整的人形。
“哈哈,蠢猪!”头顶突然传来猪妖的声音,全然不似之前的呆傻,“你比那前几个人都要好骗。”
它得意道:“你想赶我走,我知道,我想吃了你,你不知道。人类这么笨,还用我们猪骂人,真是可笑。”
周边的黏膜正迅速朝里收缩。
陈颜用那些暂时还没被消化的东西搭成一个屏障,认真道:“我只会被骗这一次。”
“没有下次了,等着做我的食物吧!”
陈颜在屏障下躲好,没有再回复,火符放在地上,烧不透那黏膜,照出另外一样东西。
一本书。
在夹缝里,被挤得不成样子,皱皱巴巴,拿在手中黏黏糊糊,勉强能翻开,辨认出字迹。
“还真有一本书啊。”陈颜自言自语,拿在手中辨认,写着几个潦草的字,青菜修炼手册。
不说别的,这里的灵气还挺充沛。
陈颜就地打坐,修炼。
她能感觉到灵根在这种环境下吸收了什么,有一种要冲开障碍,破枝发芽的念头。
猪妖不明白陈颜在做什么,用力缩着自己的肚子,皮肤被木板角和白骨扎到疼得呲牙咧嘴,只能不再急于一时,慢慢分泌出黏液,溶解掉肚子里的东西。
空气安静下来不知多久,它又有些伤感:“其实那本书真的存在,我没有完全骗你,我只是需要食物。”
陈颜吸收了猪妖腹中灵气,修为更上一层楼,一片腥臭中只觉得神清气爽。
屏障已经被溶解得差不多,必须尽快离开。来时洞眼被猪妖闭合得严严实实,但随着它说话时的动作时,头顶有微弱的风。
还有一个洞呢。
这只猪大概率是抢了人的壳子套上,只有外面一层快要被撑破的皮。
陈颜说:“我知道,你也是被逼无奈,能给我讲一下你从前的故事吗?”
猪妖滔滔不绝。
陈颜从洞眼中跳出,踩到地面上溅起一滩绿液,扬扬手中破书:“是这本?”
“对,就是这本书……”猪妖陡然一惊,“你,你怎么……”
“蠢猪!”
“把书还给我!”猪妖突然暴动,地动墙摇,它的身体歪歪斜斜站起来,硬生生撞破墙壁,朝陈颜扑来。
陈颜立刻沿着长廊一路狂奔,身后猪妖像是被红布刺激到疯狂的斗牛,对她紧追不舍,嘴里发出疯狂的嚎叫,墙壁被它肥壮的身躯挤个粉碎。
陈颜跑起来脚底生风,猪妖根本追不上,直到跑进梯阵,猪妖都没能碰到她一分一毫。
启动阵法,梯阵快速带着陈颜往下降,猪妖挤不进来,恼羞成怒,暴吼一声,带着自己的身躯跳进长井。
空间有限避无可避,不出意外的话,陈颜应该要被它的身体砸个粉碎了,但意外出在它的身体上面,猪妖被卡住,只能蠕动着身体一截一截往下挪。
落地时陈颜一个翻滚逃离梯阵,身后险险传来重物砸地的声音,堂中玩乐的群鬼立刻被这巨大的动静吸引,齐齐朝着这边行注目礼。
陈颜回头看一眼,那猪妖发了狂似的抖掉身上碎石继续朝她冲来,她朝大门处跑去,猪妖横冲直撞顶飞周边群鬼和桌子,一路哀嚎尖叫,陈颜朝守在门两边的面具人大喊:“开门!”
面具人反应有些慢,刚开了一条缝,陈颜甩手将书扔出门外,同时已经感到身后一股劲风袭,她朝侧边扑去,猪妖一头撞碎厚重的铜门,和被扔掉的书一起消失在雾中。
陈颜从地上爬起来,喘着粗气,四周像是猛然间被按下噤声键,只瞧见一片狼藉,两扇高大镀金铜门被撞了个粉碎,跑过的路上桌椅横飞。
李从霜从呆滞的鬼群中挤出来,叫她一声,有很多话要说:“你没事吧,那是什么东西?去做事为什么不叫上我?那老头说你去找掌柜的了,我去问那白面具,它竟然要我付十年寿命才肯告知你的下落!”
陈颜没好意思说自己把她给忘了,注意到她手中有块石头一样又泛着淡淡白光的东西,于是问:“这是什么?”
“云石,做法器用,这里的鬼竟然还卖这些东西。”
陈颜走向柜台,朝着在那里站得板正的白面具道:“客人走了,叶青去哪了,告诉我。”
死板森冷的面具遮挡一切神情,白面具良久没有说话,只能看见它的脖子微微转动,先看陈颜,又看被撞飞的桌椅和客人,又看被撞碎的哗啦进冷风的大门,最后慢悠悠地拿出纸笔,写着什么。
“损毁红檀木桌椅八套,医药费待计,金铜门两扇,共计……”
陈颜打断,“这些东西要我来赔?”
“是的。共计三百四十八年寿命。”白面具贴心补充,“考虑到你寿命有限,可以日后另想还债办法。”
白面具掏出一套新的纸笔,示意陈颜写下自己名字。
陈颜嘴角抽了抽,心道我赔个屁:“一码归一码,怎么说你交代的也算是完成了,先把你答应我的做到。”
说得也没毛病,做生意讲究诚信,白面具不置可否,得到授意,另一面具人走来,示意陈颜跟它去。
李从霜这次立刻同行。
一旁白面具却提醒道:“一人。”
李从霜也从蓝衣老头那里得知了伞中仙的传闻,一想还挺吓人,只得后退一步,又开始担忧起陈颜来,想她的功力并不比自己强,欲要嘱咐她两句,却见她竟和自己一样,同时后退。
“……”陈颜只得上前,“放心,没事,我去找叶青。”
面具人领着陈颜穿过柜台,打开融于墙面的一道暗门,一眼望去是向下延伸的红木楼梯,看不到头。
面具人沉默着领头,无声踩上楼梯向下去,陈颜充满信念的眼神回头看李从霜一眼,自觉跟上。
面具人一身黑,如果手中没有拎着那盏油灯怕是要融于空气中。陈颜紧跟着它的脚步,视线锁定在它圆滑的头顶,走到再回头已经看不见来时那扇门,面具人猛地转过头来,伸直手臂将油灯递给她。
陈颜接过的那一瞬间,面具人仿佛极为害怕什么,逃也似地消失了。
陈颜本来没多害怕,接收到面具人残留在原地的恐惧,心里也有些没底。
这个世界太危险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被一只猪追着跑的凡人,稍有不慎,怕是甚至都活不到当作炮灰死掉的那一天。
场景浑然变化,冷气扑面,雾气朦朦,油灯暖光中,脚下踩着的木头楼梯变成长着青苔的石板路,两边是潮湿黑土。
这灯什么也照不透,触目白茫茫一片,实在没有安全感,陈颜一连掏出一叠火符拿在另一只手中,还嫌不够,跟不要钱似的往前扔了一路符,确定没有危险,才抬脚往前走。
刚踏出一步。
哭声。
又是哭声。
这哭声却不同于和李从霜在林子里时所听到的,没有彷徨绝望,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攻击性。
那少男的哭声来源于害怕受到伤害,而这个哭声,怕是要让听到的人受到伤害。
陈颜站定一会,选择继续沿着路前进,那哭声并没有随着她的靠近变大,反而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全程一个调调,听久了,会让人脑袋发昏,毛骨悚然。
雾气不知什么时候明显变淡了,追溯来源,竟成了一缕缕囱中冒起的炊烟,前方不远处两角状的纷杂屋檐瓦台坐落在深深浅浅的青山头下,隐约飘来稻草气。
可以听见流水,和人的交谈声。
陈颜清楚记得自己往下走了多久。
来到地心世界的可能性都比此时出现一个小村庄的可能性要大。
陈颜掏出失效已久的罗盘想稳定一下自己的心神,结果还不如不看,罗盘发癫了。黄点是她,红点代表她要找的叶青,而此时有无数个刺眼的猩红圆点围着中心那颗瑟瑟发抖的黄点精神攻击般地乱转。
法器成了凶器,陈颜抬手将那罗盘砸到石板上,摔了个粉碎,铜片滚两圈,一动不动躺在地上,那声音却并没有停下。
陈颜很快就听出来那是有细雨一滴一滴落在伞面上的动静。她下意识抬头看,灰蒙蒙的天,一片云都瞧不见,并没有下雨。接着她便发现,哭声停了,而那落雨的动静,是从身后传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陈颜被德不配位的脑子指挥着接着往后仰头,差点把脖子扭断。
身后那人低低撑着一把纸伞,白衣融于雾,整个人仿佛纸扎的来阵风就倒,能见到的皮肤只有撑在伞柄上的五指,形如白骨。
伞仙?陈颜后退,想道出这两个字,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为了确认,她又继续开口,于是确定,自己说不出话了。
称呼里带个仙,竟是一点也不违和,从那周身气息来看,不管是人是鬼是仙,在天上飘的是仙气,在地下,又可以说冒的是鬼息。
他朝陈颜走近,缓缓弯下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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