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见面以后,盛明希回了一趟浮香谷,打劫一般摘走了谷中的碧玉香球,想了想又跑到合欢树下取走了他出生时父母亲手酿的结发酒。可等他回到山上,跟云珞打听消息时才知道青袖人已经闭关去了。
后来终于等到她出关,他起了个大早又忐忑又期待地在已过峰下等人,见到她的第三面,他决定做些什么,他很想领教一下她的剑法,也想邀请她去浮香谷看花,最重要的,他想告诉她自己快要藏不住的心意。可云珞太聒噪,她的注意力大都放在了云珞身上,看他就如同初见,目光仅仅短暂停留,然后就像是有要事,急匆匆地就走了,他在后面唤她她都没听见。
“明希自然是好看的。可你们第一次相见你在人群之中,她刚激战结束肯定很累很想休息,从台上看去那么多张脸哪里能记住?第二次她又喝了酒,酒醉本就容易记忆混乱,她醒来忘了你也是可以解释的。”
盛明希叹了口气,继续讲述太平司的事。
他又忍不住问裴衡:“师尊,你看她要再有一个同伴才能领令下山,我刚过完十六岁生辰恰好符合规矩,这难道不是上天安排好的吗?”
“的确很有缘分。”裴衡认真地点点头。
盛明希回想起下山后短暂但充实的经历,目光迷茫:“莲花镇的事比赵燕燕说的和我想象的都要复杂,一路上我看到师姐的另一部分,她其实比我之前看到的更强大,聪慧通透又心软善良,偶尔心情不错时会开玩笑,笑起来时右边唇角还有小小的梨涡,每次看到她笑我心里也跟着很开心,但更多时候,她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不说话的时候像一具白玉雕像,我只是看着胸口便觉得很闷,我知道没有结丹她不开心,她也不喜欢在玉洗峰待着,我总感觉她还被很多其他心事折磨着。我曾有机会向她表明心意,但我的喜欢对我很重要,对她来说算什么呢?她那样好,定有许多比我优秀比我英俊的人向她表露心意,可我看到的她还是并不快乐。我盛明希又有什么特殊的呢?师尊,我不知道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何况,她现在还那么讨厌我……”
不喜欢就算了,裴衡好奇地问:“她怎么会讨厌你呢?”
盛明希把脸埋在双手手掌中:“我该死,我跟她说话时摸了她的手……”
“你啊……”教出这样的徒弟,裴衡觉得羞愧,忍不住拍打了一下他那进了水的脑袋瓜,接着问道:“道歉了吗?”
“说过对不起,但她转身就走,现在根本不想再理我了,我准备的赔礼都送不出去。”他揉乱了自己头发,没有风度地乱叫着发泄情绪:“啊啊啊啊啊,师尊,你快教教我,我该怎么办啊?”裴衡还没回答,他就猛地抬头:“你说我把摸她的左手砍了,她会不会原谅我?”
裴衡诧异“那怎么能行?”
“反正我还可以继续用右手练剑,也没什么损失。”盛明希脸上没有笑。
裴衡头疼,哭笑不得:“盛明希,你醒醒,那么多好男儿,你觉得人家为什么会喜欢缺了一只手的你啊?”
“那师尊,我快要痛苦死了,你说怎么办!”
裴衡面上笑容淡去,长叹了口气,递给盛明希一杯凝神静气的药茶,开口说道:“明细,你着相了。”
“你得天独厚,生来便拥有许多人至死无法企及的一切,你得父母宠溺,我和行之他们也都惯着你,叫你生来无忧,诸事顺遂,可你要知道,天地辽阔,万物生长,你并非拥有整个世界,更谈不上主宰,总有许多事情不能如你意,叫你难过、失望、烦躁甚至痛彻心扉,你会挣扎,会犯错,会悔不当初,然后重蹈覆辙,快乐弥足珍贵,无尽的痛苦才是人生的本质,这才是多数凡人每天都在经历的人生,所以我辈才要修行,逍遥自在寻求真我,博施济众功德昭显。你觉得她强大、美而忧伤,便喜欢她,可喜欢一人便一定要得到些什么吗?你希望你能让她变得快乐,她也喜欢你,你们一直在一起。如果没有这些,你便痛苦。爱欲不离贪念,这就是我为你讲解心经时你最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欲。明希,你再想想,如果有一天她弱不禁风、丑陋暴躁,可她还是她,你的喜欢还有几分?到时你还会在乎她是否喜欢你吗?”
少年目光迷茫:“我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裴衡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不要着急,慢慢思考,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情爱都是奢求,修行方是大道。”
第二天清晨,青袖和秦少成前来拜别清宁真人时,院内无她身影。
盛明希眼下乌青,疲惫解释道:“师尊天没亮就上山采药去了,叫你们自便,喜欢长水镇就多待两天,要走她也不留,就不用特意拜别了。”
秦少成颇为遗憾,但和青袖商议之后两人还是决定即刻动身回青州城。盛明希脸色不太好,试探着问青袖:“师姐,你送完何小姐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我也马上要跟师尊回去了,我能不能单独再跟你说几句话?”
他还不知道青袖的计划,她看着他一如初见时澄澈明亮的双眼,想到这可能是两人之间的最后一面,她何必拒绝。
秦少成有眼色地去检查马车,盛明希看着青袖的眼睛,认认真真道:“师姐,真的对不起,那天我绝对不是故意冒犯你的,我敬重你,从来不敢有非礼之心,我保证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犯相同的错。”
他原来还在纠结这个,青袖平静道:“我知道了。”
看她有所缓和,盛明希松了口气,取出准备好的赔礼:“这是虾须镯,是给你的赔礼,戴上以后如果你睡着或者醉酒神志不清,任何触碰你的人都会如遭雷击。”
“这个也是海棠夫人的作品?”青袖接过,仔细观察。
“是,我娘亲手做的。”
“那我就收下了。”
盛明希松快地笑了,送她至马旁,看她翻身上马,又替她解开拴马的绳子。秦少成已经驾着马车出了巷口,青袖拽着缰绳,马儿在原地转了个圈。
“盛明希。”青袖在马上唤他,目光深沉。
“师姐。”盛明希应声,在道旁安静仰望她。
“我走了,你照顾好云珞。”语罢,一甩马鞭,马儿扬蹄朝前走去。
盛明希惆怅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虽然疑惑她怎么突然提起了云珞,但很快又被离别的愁绪淹没,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办完事,突然就希望大考快些到来,到那时她一定就会回山,他们马上就能再见。
白九掀开车帘,趴在窗上跟骑马的青袖搭话:“郑道长,如果有个秘密你不知道,但我也不想告诉你,等你自己发现了会不会生我的气?”
秦少成听到这话扭过头去,率先开了口:“喂,跟你的罪行有关系吗?”
白九朝他后背翻了个白眼:“秦道长,在那位真人面前我还能有什么秘密?”
她说的也有道理,但秦少成还是觉得不满,她一个罪人坐在马车里舒舒服服,还顶着白九郎那样一张脸跟郑青袖搭话,像个春日出游闲来无事勾引貌美路人的富家公子,而他则成了卑微的车夫,只管驾好他的马车就行。
“如果我没有发现,那就是时机的问题,不用你告诉我,我迟早会发现。”青袖心不在焉,随意答道。
“那你最好记住今天的话”。白九一笑,胜券在握。她的心那么软,等她看到少年心碎受伤梨花带雨的那一天,她就会跟着心痛怜惜,开始责怪自己为何愚钝蒙昧,没有早一点发现少年那用双手捧上的一颗真心。而这再与她白九无关。
秦少成不喜青袖与囚犯闲聊,插嘴道:“郑道友,把她押送回青州城后,你不跟着真人他们一起回山要去哪里?”
“回家乡看望父母。”青袖简单回答
“哦,你家乡何处?父母身体可还康健?做何营生?家中是否有其他兄弟姐妹?”他不觉得冒犯,一连串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日光太盛,青袖眯眼打量着秦少成,见过清宁真人之后这人便莫名其妙有些得意忘形,若是自娱自乐也就算了,偏还不断说蠢话惹别人厌烦,知道的只是清宁真人对他指点一二,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真人收他做了徒弟,这样骤怒骤喜状若失心疯,她越发看不懂此人。
“早都死了,我是孤儿,回去扫墓。”她说这话时没有一丝情绪波动,自己就像个死人。
秦少成一噎,心里怪她一开始没有说明白,嘴上却又赶紧道歉:“对不住,郑道友,我无意冒犯……”
青袖不急,只问道:“那请问秦兄家乡何处?父母身体可还康健?又是做何营生?家中是否有兄弟姐妹?”
一样的问题反抛给他,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我乃虔州人士,父母身体还算硬朗,家中经营烟花生意,我在家中排行第二,上有一位兄长,下有一弟一妹……”
这回没有人打断,只有一旁安静看戏的白九,他看着她微抬的下巴和冰凉的眼神,终于明白望月楼上他们惺惺相惜的那一点情分已经所剩无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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