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出门后青袖一边思索着一边继续观察四周,盛明希原本想问:“不是要去吃饭吗?”话到嘴边,又被自己蠢到,看着青袖沉思,他识相地闭上了嘴。

那魏家公子因为何大小姐身体不好便退了婚事,何小姐多少是伤心的吧?那何家父母如何又能心无芥蒂地把小女儿嫁给此人?何二小姐愿意吗?何小姐又怎么看待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妹妹呢?她为什么要把唯一的陪伴赶走呢?最奇怪的是那个小丫鬟,即使怀疑自家小姐是被害死的,怎么怀疑到狐妖身上的呢?啧,还有那个陈文台,别给外门弟子丢人了,鬼鬼祟祟的,也不大像什么好人。还有师姐轻轻拽他那一下……

他一边想着一边紧跟在青袖身后,看她接连向几位路人打听消息。

“我姐弟二人刚搬来此处,想求个出入平安,请问这城里有什么好去处吗?”

那人只道城里有城隍庙和土地庙,并指了方向。

青袖接着又以替自己求婿求子、为弟弟求妻求功名为由询问了不同的人,并未有所收获。

盛明希也照葫芦画瓢似的跟人打听,他一身正气,还被好心人劝说了几句,告诉他好男儿志在四方,要相信事在人为,莫学妇道人家只知求神拜佛。几番拉扯他也只打听出个将军墓来。

青袖再次打量着人群,心下有了主意,对盛明希说道:“待会儿别犯蠢,好好配合。”

被师姐嫌弃蠢笨了,盛明希默然,有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青袖挽着他走向一位挎着篮子的老妇人,篮中装了些香烛和贡品,她换了腔调,柔声说道:“老人家,请问这城里可有什么灵验的神仙?”

老妇人上下打量这她,没有立即回答。青袖的声音随即带了哭腔:“不瞒您说,我弟弟去年不慎摔伤磕坏了脑袋,我寻遍了医馆大夫都说治不好了,我听闻青州府里有位神仙,便连夜赶了过来,我苦命的弟弟啊,不治好他我这做姐姐的愧对父母啊,只要弟弟康健,我宁愿自己折寿十年啊……”随后用衣袖擦拭眼角,抹去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少年被她的哭腔弄得慌了神,一句磕坏了脑袋又给他胸口重锤一击,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老妇人目光转向一旁呆若木鸡的盛明希,再看青袖时眼神中便生起几分怜惜和赞许,把她拉到僻静之处,压低了声音:“那你快带你弟弟去白娘娘庙里拜一拜啊,万万要诚心,别惹恼了她,白娘娘高兴了,一定会帮你的。”

青袖心中一动:“那请问老人家,怎么才能让白娘娘高兴呢?”

“唉这可就难说了,你最好挑大晴天去,一点风雨也不要,还有啊,白娘娘爱吃十里香做的丝羽乌骨鸡,那东西又贵又不好买,唉,剩下的就得看她心情了。”

盛明希专心扮演一个傻子,可即使傻子也能听出来这神仙不大正经吧?谁家好神仙喜怒无常,还爱吃鸡啊?

老夫人走后,青袖松开了盛明希,二人朝着老夫人指点的方向走去。

一座不起眼的小庙矗立在湖畔,香火倒是比二人来时经过的城隍庙旺盛,庙宇之上隐隐金光闪烁。奇异的是,这一时节城里他处春色罕见,小庙前却桃红柳绿好不热闹。

隔着稀疏的人群,她目光锐利地捕捉到庙里供奉的所谓神像,艳丽的彩塑有张魅惑众生的脸,她戴了花冠,发髻却松松散散,着朱紫华裳,却赤着雪白的双足。青袖凝神观望,广袖之下暗自捏了法诀,四散的灵力薄如细纱,悄悄布成一张大网,小心翼翼地细细探查。

她心下有不好的预感,沉着脸不言语。

盛明希斟酌着低声开口:“师姐,不管这白娘娘真身为何,她享了本地香火,即使不是半仙,只怕也离得不远了,你看那金光。”

他倒是还有几分见解,青袖叹了口气“若是她与何小姐之死有关,迟早也绕不过去;若是无关,也不必打草惊蛇。我们暂且离开吧!”

“那师姐你打得过半仙吗?”

青袖总是作祟的自尊心此刻却安安分分的,她淡然答道:“打不过。”

盛明希是不会看人脸色的,仍不罢休地追问道:“为什么?我见过你与钟游比试,我觉得你比他厉害多了,他都行,为什么你不可以?”

青袖的确在演武场上与钟游做过对手,伤筋动骨也不过是打个平手而已,哪里有盛明希说的那么夸张?她没好气地答道:“因为我还没结丹。”她惊异于自己的镇定,竟然就这么把耿耿于怀的羞耻轻飘飘地说出了口。

盛明希不以为意:“结丹啊,迟早的事。但依我看,你现在绝对就打得过。”他不知道他的话在青袖心里掀起多大的波浪,他走在前面,很快被玩空竹的小孩吸引了目光。

她落在后面,看着少年颀长的背影沉默。

二人又寻了几位当地人打听,发现多数青州人其实并不热衷敬神求仙,可即使不信鬼神之道的,也有人听过白娘娘的名号,而广微观在这青州府内实在是无名小卒。

一些当地人甚至闻所未闻,也就见多识广的酒楼店小二能说上点东西。

“广微观也就杏子街上的人知道,但秦道长名头就响亮些,他有两下功夫,帮过衙门不少忙,我姨姥姥家亲家的小儿子被拐了就是秦道长帮忙找回来的。”小二哥一边上菜,一边说道:“其实要我说,秦道长这身本事搁衙门里说不定早就当上总捕头了,干嘛非得捉妖精啊,我们青州府有前朝皇陵镇着,还葬着武飞云这样的杀神,哪个不长眼的妖精敢在青州地界上作乱啊,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青袖不顾盛明希惊讶的目光,面不改色地将吃了半盘子辣子鸡。盛明希小心地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咀嚼两下好像味道还可以,刚咽下去随即就辣得面红耳赤。青袖嗤笑一声,真是好脆弱的小废物,夺过他的茶盏:“别喝热茶,会更难受的,吃块糕点吧!”

盛明希的不适直到二人跟着陈文台到了莲花镇才逐渐好转。莲花镇以莲花闻名,不只镇外有广阔的湖泊,镇上人家家户户也遍植莲花,何小姐的绣楼下便有小小一片池塘,只是此时远非花季,碧水中也仅剩几支枯荷。他们从后门而入,何小姐的棺椁停放在绣楼的大堂中,死者为大,青袖和盛明希上前敬三柱香,以示祭奠。

陈文台为三人引见后,青袖要求查看何小姐尸首,其余人为了避嫌退到大堂外。

秦少成而立之年,身形高大,容貌端正,周身却无端一股戾气,他直直盯着盛明希,忍耐不住地开了口:“盛公子,你们亲传弟子神通广大,依你看何小姐因何而死?”他像是认识盛明希,却连一声道友都不肯相称。

盛明希感受到了敌意,觉得莫名奇妙,他是不肯叫自己受半点委屈的,本能地反击:“我才刚来,人又不是我杀的我哪儿知道?”

秦少成不依不饶:“怎么盛谷主和裴仙师一身本事,你半分都没学会?”

“我学没学会,你来试试啊?生死自负,玩吗?”提及父亲和师尊,盛明希谈不上生气,他向来争强好胜,听闻此言反而跃跃欲试。

“你……”秦少成恼羞成怒,挺身而出,陈文台拦得费力勉强。

呵,凄苦无依的人,连死了也不得清净。

何家急于了事,并未费心思给何小姐敛葬。确认她已身死后,便直接买了一口薄棺,原封不动地将她放了进去。她身上还穿着去世那日的素净衣衫,小巧的珠花和耳环,腕上素银手镯,腰间佩戴着莲花香囊,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打扮,那香囊几乎小镇姑娘人人都有。她的尸首并无中毒和外伤的征象,指甲干干净净没有挣扎的痕迹。她虽体型偏瘦,但脸颊、上臂及腹部并不干瘪,眼睑、指甲和嘴唇也非病态,不像病死之人。但青袖发现她的长发中有一缕似是曾被剪断过,稍短于其它部分。她接着取下她腰间的香囊,果不其然,从中倒出一捧风干的合欢花瓣和一枚相思扣,那正是由青丝编造,她耐心拆解着,在堂内把外面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强弱之战,从来都非个人之争,天时、地利、家和、师承,冥冥之中,上天王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一番闹剧,青袖似曾相识。她明白盛明希的无辜,他和符昱其实才是一类人,得天独厚,高高在上;但她更理解秦少成的不甘,那是如肩负高山般沉重的感觉,又像恶鬼般阴魂不散。但此时她无心两人谁对谁错,只是讨厌一切纠缠和纷争,那吵闹声叫她心乱如麻,那个凉薄的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唉,那就叫他们都去死好啦!”

……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默念着清净经,青袖为何小姐整理好衣衫和配饰,出了门。

她来得正是时候,陈文台已经被推到一边,两人阵势已起,眼看就要动手。青袖果断地一记手刀冲向盛明希面门,对阵的二人都一惊,秦少成看不清状况暂时按兵不动,盛明希脑子没想明白,身体已经做出反应,撤步后仰避开,抓住青袖前臂。青袖动作更快,以被捉住的前臂为支点,一个侧翻飞速绕到了盛明希身后。盛明希得意不过半瞬,出击的右上肢因痛被青袖牵拉到后颈,空余的左手也被抓住摁到背后,青袖一施力,他便不得已躬身颔首,三招两势间被打成一个认罪的姿势。

青袖松了手,声音冷冰冰的:“既然扰了何小姐灵前清净,那便好好赔礼道歉吧!”

盛明希立刻悔悟,听话地照做,恭恭敬敬地作揖。

青袖看他还算乖觉,继续吩咐道:“去屋顶,布八方锁灵阵。”盛明希领命,揉着肩膀快步离去。

一来青袖貌似文弱,动作却雷厉风行,真是好大一个下马威,二来不想她居然放盛明希这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去布那颇为繁琐的阵法,秦少成神色变幻,心绪澎湃。青袖点到为止,对着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做出请的手势:“劳烦秦道长带路,我有几句话要再问一问香儿。”

香儿和云珞一样年纪,模样还没长开,还像个半大的孩子,何绵绵出事前她便住在绣楼的后厢房里。十日前她以命相搏撞倒在何家大门口,凭着广微观的灵丹妙药才吊着一口气,终日里昏昏沉沉,似乎朝不保夕。

青袖握了她的手腕,温和地渡给她绵绵滋养的灵力,她的疗愈术不算好,比起三师姐的泽被万物,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甚至云珞在这方面也比她强出不少,但对于温补一介凡人而言也倒绰绰有余。

香儿缓缓睁开了眼,面前的女子青衣长发,清冷疏离,不染纤尘,她喃喃问道:“你是浮云山上来的仙子吗?”

孩子气的话,青袖摇摇头:“香儿,我知道你不惜性命也要为你家小姐的死寻个真相,那我再问你几句话,你务必以实相告。”

香儿迷迷糊糊地点点头。

青袖看着她的脸,不放过一丝变化:“你说何绵绵去世那晚,有人看见狐妖从后门逃走。可秦道长问了那小乞丐,他只是说有东西鬼鬼祟祟地逃走,连滚带爬,不甚像人。你怎么就笃定那是只狐妖呢?”

香儿抬头看向秦少成,被握住的手腕不自觉回撤。青袖手下稍稍用力,接着逼问道:“还是说,你之前便见过那狐妖?”

秦少成愣了愣,他为小丫鬟忠心打动,拿出珍藏的丹药救了她的命,又一番辛劳只求真相,没有想到她居然对自己还有所隐瞒。

香儿抽泣着不肯讲话,瘦骨伶仃的,肩膀耸动时薄薄的皮肤在锁骨处下陷成深坑。青袖叹口气,另一只手扯了帕子轻轻替她擦掉眼泪,柔声安慰:“你家小姐命苦,我保证,你现在讲的话绝不让其它人知晓,包括何家人。”

香儿哭得更大声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隐瞒的……”

原来事情真的另有隐情,秦少成目光深沉,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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