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戊眉毛拧成一股绳。他想撇过脸去,却被周冲一把捏住了下颌骨。
“不爱看这个?”他身体在狭窄的空间里极致的向许戊够。
许戊的胳膊上一阵凉意传来,他下意识挪动了胳膊。
就在这顷刻之间。
“那我可以给你看别的。”在腿与腿的交叠中,周冲捧着他的脸,缓缓地将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
那双手,那颗额头,相触的瞬间,许戊打了一个冷颤。
“笃笃。“
又是敲门声,又是一张床。
不,这不再是周知训的房间,阳光明媚。
这是一个真正的白天,是他亲身经历过数千数百次的青天明日。
阳光直愣愣地打在床角,有两只棉布料的小狗趴在床上。床头有盏鹅黄色的台灯,旁边是台留声机。有一床水蓝色的鹅绒被子盖在他身上。
“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门口那人似乎极有耐心,怕搅了房内人的美梦。
“冲弟弟,别睡了。”
什么情况?
他用双手将自己撑坐了起来,却发现那双手骨节细长柔软,是双小孩子的手,双手相扣,能给彼此留下余热,看东西却有些模糊,只能凑近了瞧。
“笃、笃、笃”那人不厌其烦,连音调都没变。
“父亲在楼下等你呢,今天生日,别忘了穿母亲给你买的衣服,她才高兴。”
许戊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愉悦。
“起床啊。我下楼了。”那人语调尾巴懒洋洋的,有一股被阳光晒透的味。
他的窗侧有个大镜子,能将整个人收拢进去。
少年皮肤白,眉眼清秀。太阳光斜着打过来,他眼珠发粽,细瘦的鼻梁变得透明,像他的母亲。
他清瘦,但却有一些紧实的肌肉,看出来是经常会锻炼的。他眼睛里有一股烧人的火。他笑了笑,发现这人有一对小虎牙。随即他就扯开嘴又笑了笑。
他又在镜子前蹦哒了两下,才拉开衣柜,看见那套白色的西装。
换上那套西装,许戊在镜子前转了个圈。
这人长得真不赖,怎么之前没发现?
他在衣柜角落的盒子里翘出来个好东西。
一页牛皮纸,和他身上长出来那张一模一样。
【8.27
今天是十七岁生日。又是一个明媚的日子。
父亲说未来一周都会下雨,我讨厌北平的雨水,太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父亲送给我一台留声机,现在这玩意很时髦。哥哥说要送我一套中华书局的《三S平面几何问题详解》,唉,这人坏透了。
母亲给我买了新衣服,是一身白色的西服,其实我不太喜欢,但她说我穿上像个天使,飘在人间。
我不喜欢飘在人间,我喜欢在草坪上散步。
最近近视似乎严重了些,看东西是有些模糊的。我向那德国大夫询问,他叫我去配一副德意志生产的眼镜。
天总是晴,很晒。】
字体娟秀,清晰。
这字迹竟与他在那张【幕前准备(The Quater):换戏服、三楼找对戏演员。】的提示纸条上的,一模一样!
但他却一点疑虑都生不起来。
这样才是正常的,他想。
“冲儿!你可算下楼了。你这一觉是要睡到天荒地老么?”那门推开,没想成那人还在不声不响地在门口等,他就像一尊雕像靠着廊道的墙。直到许戊迈出脚那一刻,那人才如梦初醒般动了。
怎么...这不对吧。
可哪里不对呢?
“快走吧,父亲该着急啦。”那人一把牵起他的手,没给他任何思考的空档。
那楼梯曲折蜿蜒,像是走不完,眼看着就要到了最后一节,面前这人却又停下了。
“冲弟弟。”他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
“你想不想知道我要送你什么?”
“习题册呗。”
许戊感到心中浮现一股无奈的情绪来。
“瞎!那都是开玩笑呢。”那人把手环到他的肩膀上。
“看!我给你写了一首赞美诗!我跟你说,这是旧社会皇帝的待遇。”那人还没等他开口,就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揣在了他衣服的口袋里。
“现在是新时代,你脑子还留在老黄历。”许戊脱口而出。
这并非许戊的想法,而是他的嘴替他开了口。
其实他看不清眼前这男人,他穿着一身旧式的褂子,身量比他高出一截来。
他对许戊来说,更像个深蓝色会动的像素块。
“好了。你去找父亲吧!母亲刚刚叫凤儿找我赶快过去,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事。”
他轻轻地推了许戊的后肩,将他送到了周老爷的办公桌旁。
那书房庄严肃穆,桌上有砚台,还有墨迹不干的宣纸。
“冲儿,你长大了。”他眯着眼睛,欣慰地看着许戊这架身体。
“叮铃——叮铃——”
周老爷单指抵住上唇,示意他不要出什么声音。
“什么?矿上出事了?你别急。”
“多少?十八...十八个...”他举着话筒,失神了一会儿。
“这样,你去让他们去后山静养吧,档案都烧了”
周老爷放下话筒,笑容重新浮现在脸上。
“矿上最近有些不太平。”
许戊的后背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念头。
矿上哪有什么后山?
十八条人命被轻飘飘的一句话给带过了。
他不自禁地想要呕吐。
“父亲。父亲,我想要让母亲看看她买的新衣服。”
他知道他已经过了钻进母亲怀抱流泪的年纪,但新衣服呢?母亲还没看,她应该也等不到晚上那顿饭了吧。
他出了书房,便疾步走向了通往三楼的楼梯,仿佛这并不是寻找,只是一种身体的本能。
三楼连个人影都没有,他畅通无阻。
母亲的房门没有关...太好了。他这样想着。
他大步走上前去。
映入他眼帘的只有一个深蓝色的背影,还有他母亲肩膀上衣服滑落露出的一小块乳白色肌肤,她那双和他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杏眼微微眯着,似身处极乐世界。她一只手勾着周知训衣服的某一处,另一只手拧着他的腰。
他的视线到这里变得及其的清晰,仿佛是这些生生地怼进了他的眼睛里。
在他身体里似乎有个及其简单的愿望呼喊着。
为什么视力不能再差些?
他们听到脚步声,身体一触便即刻分开,母亲的旗袍却被勾了丝。
许戊感到有一种冲动破蛹而出,那并非是一种愤怒,不是伤感,更不是愉悦。
是想把自己眼球扣下来的渴望。
他的身体比他的脑子先动了,他再次飞奔在那走不出去的楼梯之上。
“这是爱吧?”
“这至少是爱的某种形态吧?”
他听到他脑子里传来不属于他的声音。
“少爷,您这是去哪里?”
一道年轻的声音阻拦下了他的脚步。
他匆忙停下,他的西装被奔跑弄皱了,剧烈的跑动令他的嗓子有些干。
“我...”许戊的脑子被这副身体承受的情绪弄得有些发胀。
“凤儿,给我弄些冰块来吧,母亲有些不舒服,你不用上去了。”
他无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
心脏酸酸麻麻的,沉甸甸的。
晴天结束了,下雨了。
许戊觉得透不过气来。
再回过神,他还在维持着蹲下的姿态看着那张翘出来的牛皮纸,腿已经麻了。
他回到了周冲的房间,回到了穿上那身西装前。
他手中的纸多了两张,他将这几张拼合在一起。
【大哥居然给我写了一首赞美诗,很酸腻。
或许就像他对我母亲那样酸腻。
在阁楼,我看到了他们的一触即分,为什么要演给我看呢。
反正,父亲也不会呆很久。
我感到我是透明的,快要消逝在这公馆里。
我感到这房子很大,很大,能装得下很多的我。
8.28
有个叫世萍的女人来了,她说她是凤儿的母亲。
我打算告诉她我想借爸爸的钱资助凤儿上学,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只是被困在这公馆做工,每日辛苦。
她怀了我大哥的孩子。
那么我母亲算什么?
我想不明白,比起不快,我只是感到有些难过。
他们说我还很小,很多事情不懂。
哪里有那么多不能懂的事?
他们之间的事,在书中发生过千万次。我觉得我是懂的。
也许是爱吧。】
他想扶着衣柜的边缘想要起身,在他还没完全摸明白周知训这个角色的时候,竟然以一种被动的方式摸清了周冲。
猛然,他两眼一黑,他失去了意识。
起猛了?
他缓缓地恢复了一点意识,没有翻开眼皮,眼前还有金色的白点在冒出来。
许戊猛地睁开眼,他的双腿双脚还被禁锢在那衣柜之中,一片漆黑。喉咙里还泛着刚才喉管里泛出的恶心。
那不是从胃上达食管,而是心脏沉甸甸地压着酸楚,胃连带着痛。
有一股气流逼着他用全身的肌肉呕吐。
他无声的使劲干呕了两下,才看清周冲靠着衣柜的侧边,正抱着胳膊看他。
“这个好看,是吧。”周冲笑着问,伸手拍他的背,给了一句毋庸置疑的肯定。
许戊一把挥开他的手。
“呜呜呜...”他又听到了熟悉的哭声。
床榻上的一对鸳鸯被哭号惊醒梦中。
“凤儿?”女人问那女孩。
“你怀了他的孩子。”她身上的睡衣软塌塌地搭在她身上,侧肩总是将滑不滑的样子。
怎么总不好好穿衣服呢?那股熟悉的郁闷出现在他心里。
“精彩的要来了。”周冲炯炯有神,将他缩回去的手重新紧紧抓牢。
他看着那只苍白的手,它曾经有过温度。
他破天荒的没再拒绝那只手缚住自己。
“咚、咚、咚。”凤儿把自己的头撺了劲地向地面磕,地板上留下了一小滩黑红色的黏液。
扑通!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凤儿。”她走向凤儿的对面,直接跪下了,她也向凤儿磕头。
“太太!”
“凤儿!”
两道身影在黑夜中越跪越近,越拜越快。
越来越近,越来越快。
像按了视频的加速键。
直到她们的手脚纠缠在一起。
在床上那男人却两只手捂着耳朵,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天啊。
许戊扭过脸看着周冲,他觉得这个家的所有人都疯了。
再看门口呢?
周老爷用手将相片在裤袋里捏着,颇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个互相跪拜的女人。
“让给我吧!你什么都有了!”女人的睡衣早已在激烈的动作中滑落,她举起双手,去够凤儿的脸,她辛苦地哭着。
许戊的胸口残存着一股酸胀,像被人塞着一团被雨浇透的棉花。
“求你...求你...你还年轻”她抚摸、无序抓打着凤儿脆嫩的脸。
撕拉!
她哭着,扯下了凤儿的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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