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近乎崩溃的冲突之后,梦境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陆昭似乎真的被周沉那番偏执的“愿望”所取悦,连日来的焦躁和猜疑如同退潮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也更加恐怖的占有性安宁。他看着周沉的眼神,不再充满审视和暴戾,而是恢复了一种近乎纯粹的、带着痴迷的满足。
仿佛艺术家终于确认,自已最完美的作品,从灵魂到躯壳,每一寸都彻底归属于自已。
周沉也变得更加“透明”。他不再有任何“异常”的举动,不再说梦话,不再失神,连那些最细微的“微瑕”都消失无踪。他像是彻底耗尽了所有与“反抗”相关的能量,或者说,终于将自已完全“调试”到了陆昭最期望的模式。
他变得更加粘人,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
陆昭看书,他会直接蜷缩进陆昭的怀里,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仿佛只有听着那不存在的心跳才能安宁。
陆昭处理事务,他会安静地坐在一旁,但目光始终牢牢锁在陆昭身上,仿佛他是他整个世界唯一的焦点。
甚至陆昭只是起身去倒一杯水,他也会立刻跟着站起来,亦步亦趋,像一只害怕被抛弃的小兽。
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陆昭”这一个坐标。
陆昭对此受用无比。
这才是他想要的。
从他第一眼在孤儿院那片灰败的院子里,看到那个被几个孩子围着、明明被欺负却依旧努力挤出笑容、眼睛里像盛着碎光一样的周沉时,他就想要这样。
他厌恶那些围着周沉的人,厌恶他们能轻易得到周沉的笑容。他觉得那笑容太过刺眼,也太过…廉价。凭什么那些人可以?凭什么周沉要对所有人都那么温和?
他想要那束光,只照在他一个人身上。
只为他一个人闪耀。
只温暖他一个人。
为此,他不惜将光拖入与他同样的泥泞,不惜亲手蒙上光的眼睛,告诉他,只有我这里才是安全的,只有我才是你唯一的归宿。
现在,他终于做到了。
他的沉沉,眼里只剩下他了。
这种极致的满足感,甚至暂时掩盖了他精神上的疲惫和梦境本身固有的脆弱。他沉浸在独占“太阳”的狂喜中,开始更加纵容周沉,也更加…“分享”自已。
他不再仅仅展示血腥的过去,也开始分享一些…或许可以称之为“美好”的记忆碎片。
通过那面菌壁,他让周沉看到,他如何偷偷跟在周沉身后,看着他被领养的家庭接走,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消失在尘土飞扬的路的尽头。画面里,少年陆昭站在孤儿院锈迹斑斑的铁门前,眼神阴郁,紧握的拳头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
“那天,我很不高兴。”陆昭平淡地陈述,手臂环着怀里的周沉,下巴抵着他的发顶。
周沉看着菌壁上那个孤寂而偏执的少年,轻轻“嗯”了一声,反手抱住了陆昭的腰,小声说:“…我现在…在这里了。”
菌壁上的画面再变。是周沉在贵族学校里,穿着干净的制服,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低头认真书写的侧影。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柔软的发梢跳跃。而画面的角落,是躲在树荫阴影里、如同幽灵般窥视着的少年陆昭。
“他们不配和你坐在一起。”陆昭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厌恶。
“…嗯。”周沉将脸埋在他怀里,蹭了蹭,“…我只和昭在一起。”
画面又变。是周沉和几个所谓的“朋友”在咖啡馆里,露出那种陆昭既迷恋又痛恨的、对所有人都一样的温和笑容。
“笑得太难看了。”陆昭评价道,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独占欲。
周沉抬起头,看着他,然后努力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却明显只对着陆昭的、带着怯意和依赖的笑容:“…这样…好不好?”
陆昭凝视着这个只属于自已的笑容,眼底的墨色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满足。他低下头,吻了吻周沉的额头。
“很好。”
他开始带周沉去更多的地方。
不再是阴暗的走廊和血腥的“处理”现场,而是腐萤林中一些…或许称得上“奇观”的地方。
比如,一片生长在巨大骸骨上的、会随着能量流动而变换颜色的荧光花海。
比如,一座完全由各种菌类共生构筑而成的、内部结构错综复杂的“空中回廊”。
比如,一处深藏在洞穴深处的、潭水如同液态翡翠般散发着生机(扭曲的生机)的“生命之泉”。
他像是在向最心爱的人展示自已的王国,分享着他所掌控的一切“瑰丽”与“神奇”。
周沉总是表现得十分“惊叹”和“欢喜”。他会睁大眼睛,发出轻轻的吸气声,紧紧抓着陆昭的手,仿佛被这超乎想象的景象所震撼。他会问一些天真烂漫的问题,比如那种花能不能吃,那个回廊通往哪里,那潭水能不能让他们永远在一起。
陆昭会耐心(相对而言)地解答,享受着周沉眼中那全然依赖、并且只为他展现的“崇拜”与“喜悦”。
他甚至开始用那些能量材料,为周沉“打造”一些小玩意儿。
一枚用漆黑菌核雕刻而成的、纹路如同血管般搏动的戒指。
一条用发光苔藓纤维编织的、带着冰冷异香的额饰。
一对用某种鸟类怨灵凝结的、如同黑曜石般剔透的耳钉。
他亲自为周沉戴上这些饰品,看着它们点缀在周沉愈发苍白非人的美丽之上,与那墨绿的丝绸衬衫、皮下青黑的纹路融为一体,仿佛他本就是属于这片诡异瑰丽之地的精灵。
周沉乖乖地任由他装扮,然后抬起手,看着手指上那枚搏动的戒指,眼神有些迷离:“…好看吗?”
“好看。”陆昭肯定道,指尖拂过那冰冷的耳钉,“只有你配得上。”
周沉便满足地笑了,那笑容依旧带着怯意和依赖,却仿佛真的因为这份“独一份”的宠爱而感到幸福。
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
扭曲的愛意得到了极致的满足。
孤独的灵魂仿佛找到了永恒的陪伴。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一个编织着以爱为名的囚笼。
一个沉溺于被独占的虚假安宁。
他们漫步在光怪陆离的菌类森林中,依偎在骸骨之花盛开的山坡上,仿佛一对遗世独立的爱侣,超脱了时间与道德的束缚。
陆昭看着周沉在翡翠潭水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那冰凉的、充满生命能量的水面,侧脸在幽绿光芒下美好得不似真人。
他心中那片荒芜的冰原,似乎真的被这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太阳”,照亮了一角。
他走过去,从身后拥住周沉,将脸埋在他颈窝,深深地呼吸着那混合着菌类冷香和属于周沉本身气息的味道。
“沉沉。”他低唤。
“…嗯?”周沉微微侧头,温顺地靠在他怀里。
“永远这样。”陆昭的声音低沉而模糊,像是命令,又像是祈求。
周沉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荡漾的、虚假的翡翠色潭水,眼底深处,倒映着那扭曲的、瑰丽的、令人窒息的美景。
过了许久,他才极轻地、如同叹息般地应了一声:
“…好。”
声音消散在冰冷而甜腻的空气里。
如同一个注定无法兑现的……
虚妄之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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