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十月,深秋。

赶着国庆的尾巴,淮林市变了个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雾蒙蒙地一片,大雨将至。

市中心的商业街,女人一袭浅棕色风衣,内搭一件白色衬衣,下身同色系短裤,勾勒出姣好的身姿,在凉意飕飕的深秋,略显单薄。

她举着手机,微抬眼看四周行色匆匆的人,问电话那头的人:“有消息了?”

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她眉眼凝了瞬,回过神后,冷声道:“等找到他,我一定先揍他一顿。”

电话这头,感受到她积攒九年的怒气,男人默默拿起搁置在身旁的东西,为那人祈祷了句,说:“照片我发你了,离你现在住的地方不远。”

顾知寄低头将手机调至聊天页面,淡声应了句,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两下,图片放大。右上角,男人一身黑西装隐匿在人群中,修长出众的身高抢眼,照片画质朦胧又模糊,男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却莫名吸引人,依稀能从眉眼看出年少时的模样。

她手指不停地划拉,男人的脸随着她的动作被拉宽拉大,呈现圆饼状,她像是才解气,缓了神色问:“你从哪得来的?”

郝闲看了眼手机上某个游戏软件,说:“橙光公司的发布会。”

“橙光?”她跟着念了句,“游戏公司?”

这些年来,互联网更新换代很快,高节奏的城市生活,手机小游戏和短视频几近成了休闲时刻的全部。

中学生也好,社畜也罢,基本上离不开这几样软件。而橙光公司,作为近几年游戏届杀出来的一匹黑马,顾知寄即使不怎么玩游戏,也听说过,“他在那干什么?”

“不知道。”郝闲换了个手举手机,继续说:“他就逗留了一会儿,被拍到网上,一小部分人在全网捞他,引发了热度,这才让我发现的。”

“可能是路过?”他兀自猜测。

路过?

“你看他穿得人模人样,像是路过的样子?”顾知寄嗤笑了声,抬眼又往周围巡视了一圈,正前方的十字路口,绿灯正倒计时中,“他们公司今天是不是还有一场发布会?”

“嗯。”郝闲说,“上午十点好像有一场,怎么,你要去?”

“我去路过。”

“……”郝闲被噎了下,沉默了会儿,说:“真找到了,你多揍几下,也给我出两口气。”

不声不响地消失,一走就是九年,丁点消息都不留,白瞎了他们五六年上下铺的感情。认识才六年,他这一走倒好,把认识六年的光景全覆了。

也不知道当年参加了高考没……

想到这,郝闲又多嘴问了句:“你真辞了之前的工作?”

“大哥,我都在淮大教了一个月的书了。”顾知寄不甚在意地拖长调子,反问他:“你说我辞没辞?”

“可是,你……”不是喜欢吗?

他欲言又止的声音从听筒传来,顾知寄一听就知道他想表达什么。远处的红绿灯来回切换,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都在避着这场即将来临的大雨。

她的声音如深秋的雨,浸了冰,带着无尽的凉意:“喜欢能抵什么。”

抵不过现实。

残酷又无比操.蛋的现实。

郝闲捻了捻手上粘着的粉笔灰,笑抬气氛:“你们高一那年,为了政治选科的事,闹那么大,现在说放弃就放弃,这可不像你,顾大小姐。”

顾知寄语调不变:“高一那年他还说喜欢我呢,后来不也是说走就走。”

所以,喜欢有屁用。

“……这事他做得的确不厚道。”郝闲肃了口吻:“抛开他不说,我也希望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顾知寄不说话。

郝闲开始打起感情牌:“顾大小姐,怎么说我们也认识有十五年了,十五年换您老一次听劝,都不成?”

细雨飘飘扬扬从空中落下,携着秋日的冷风,顾知寄拢了拢微敞开的风衣,说:“我现在教书也挺开心的。”见他还想说什么,顾知寄干脆利落打断他,“这件事再说吧,挂了。”

郝闲听着手机“嘟嘟”两下,没了声响,无奈摇头。他用十五年换了她一次犹豫,那人大概只需一眼吧。

他略带心酸地想。

这头,挂了电话的顾知寄漫无目的地沿着店铺的廊下走了会儿。

她没去想郝闲说的事,工作辞了就辞了,伸张自我眼里的正义,这种事,没了她顾知寄,也会有其他人。

商业楼的记时牌显示现在的时间是上午9:30。不知那个字戳中了她,顾知寄回神朝十字路口走去。从这到沿江路只要十五分钟,中间两三个红绿灯,十点到那刚刚好。

顾知寄心想,她只是去路过。

要是遇上了,就顺带揍某人一顿,出出工作上不顺的气。这么一想,理不直气也壮了。她本身就不是个犹豫的性子,有了想法后,便风风火火买了把伞去行事了。

哪知刚抬脚,就看见有人和车闯红灯。

四五米远的十字路口,人行道的红灯还有两三秒,疾驰的车辆赶着一两秒的绿灯,在细雨中飞速行驶。雨滴打湿了红绿灯牌,朦胧的红光下,是小姑娘闯灯的身影。

“滴——滴——”

刺耳的鸣笛声在雨幕中尖锐叫嚣,廊下避雨的行人回首惊愣在原地,步履不再匆忙。来不及思考的间隙里,她的脚快过脑子。

耳旁尖锐的鸣笛不消,风灌进大衣时,她看见自己将小姑娘推开的双手在空中颤抖,右侧来不及刹停的面包车离她只剩半臂的距离。

这一刻,深秋的凉意直达心底,冻得她像冰雕一样愣在原地。都说,人在生死间,会走马观花忆起所有事,她却只记起那张模糊的照片,被她恶作剧似得弄成圆饼状的脸。

视线掠过奔她而来的车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立牌,上面写着七个大字——

【我在淮林很想你】

这些年来,除了游戏、短视频,类似这样的立牌也很火,很流行,是大众喜闻乐见的形式。平常不觉得有什么,在这一刻,倒像是刻进了她心底。

她闭了眼,意想不到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她被一股强劲的力量带倒在地,湿凉的触感带着一声闷哼在颈侧响起。

余光中,离她半臂距离的车子擦着她而过,人群熙熙攘攘围了过来,她被护在身下,耳畔是司机骂骂咧咧的话和嘈杂的指点声。

身后的怀抱湿凉,浸着秋雨,又给人丁点余温。心砰砰地乱跳,灵魂飞出身体,片刻又被这个不算温暖的拥抱拉回。莫名地,她不想起身。

“现在知道怕了?”

男人沙哑地声音从耳后传来,有些熟悉。她回过神来,撑地挣扎起身,想对他说一声“谢谢”,却在看见他的脸那一刻,失了声。

“不要命了?”他又说,直视她的眼睛时,她看见他双眼通红,泛着血丝。

“没。”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声音,轻摇了下头,看他还躺在地上,她伸手扶起他:“你……有没有受伤?”

口吻带着熟稔,又因隔着九年的光阴,渗着莫名的生疏。

男人靠着她的手起来后,偏头看向一边,不答。

人群中,有人打了救护电话。被众人掺着的小姑娘,走了过来。她手心带着被骤然推开的擦伤,脸上是劫后余生的惊慌,一双澄澈的眸红肿一片,不知是刚刚被吓得,还是一早就这样了。

她哽着嗓音道谢。

顾知寄没应她,因先前的工作,她看惯了人脸上的悲伤与痛苦,更何况她这种有自我意识时,触犯规则后的伤心行为。在她看来,这都是她该反思和愧疚的。

“下次别做这样的蠢事了。”

她没说话,倒是刚沉默不语的男人启了声,也不知道对她说的,还是对正抽抽哭的小姑娘。

“知道了。”红着眼的小姑娘,抿唇应道。

男人垂眸看了她一眼,“嗯”了声后,又抬眼。顾知寄见他看向自己,轻蹙了下眉,淡声道:“我没做蠢事。”

她只是做了一件她认为对的事。

顾知寄拢了拢在雨水里滚了一圈,满是污渍的风衣,转身便准备离开。

什么“找到他后,揍他一顿”的厥词,在这一场救命的恩情里,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像他们有过的六年;

而后又分开的九年。

六年怎么可能抵得过九年,年少时的喜欢做不得数,她早就知道。所以,她不曾动心。

体面的离开,才是最好的遇见。

“你去哪?”男人盯着她的背影问。

顾知寄头也不回,只向后摆手:“回家。”

“我、受伤了……”

——你有没有受伤。

——我受伤了。

低低的嗓音从身后传来,顾知寄脚步微顿,朝后看了眼。雨幕中,男人比她还要狼狈,一身黑西装湿答答地,滴着水,额前的碎发耷拉在眉眼处,也不知道淋了多久的雨。

事故现场,热心的群众举着伞,正轻拍着小姑娘背脊,安抚她的情绪。男人站着热闹之外的地方,微垂的眼睫下,是他苍白的唇。

“啪嗒——”

雨下大了,人群涌动,小姑娘被带到廊下。地上的血迹被雨水晕染开,她才发现男人藏起的右手满心的血渍,此时正朝她摊开。

顾知寄弯腰捡起被她丢弃的伞,语调平平:“受伤了就去医院。”

“那你呢?”他又盯着她,问:“不去医院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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