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医院302病房。
付兰画提着保温饭盒进来就见坐在床上的儿子,眼尾带着零星笑意。
她狐疑地瞅了好几眼:“和小茴聊天?”
“没有。”江桕敛笑,摁下手机屏幕,没什么情绪阐述,“妈,人小姑娘有喜欢的人,你别乱撮合。”
付兰画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这是为了谁?”
江桕下床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顺带薅了下小定位器的脑袋:“知道您是为我好,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日后在一起了,也会闹矛盾。”
“那两个喜欢的人在一起,日后也会吵架呢。婚姻就是这样,小吵小闹,时常拌嘴。”
付兰画放缓语气,苦口婆心道:“绪之,妈找人给你们俩看过八字,不合,甚至可以说是凶兆。你换个人喜欢不行吗?怎么偏偏就一根筋认死理呢。”
江桕眸色暗了下去:“再不合,我也只喜欢她。大不了不结婚,一辈子守在她身边。”
“你、你就是存心想气死我!”
独自将两个孩子长大,这个中的艰辛只有付兰画自己一个人才懂,她根本听不得儿子说这样的话。甚至无法想象自己放在心尖尖的儿子,拖着一副残疾的身子去守护一个女人,不求得失。
眼泪不受控地从眼角流下,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失态过了。在外,人人都说江夫人是个女强人,用单薄的身子抚养一双儿女长大,两个孩子名校毕业,年薪百万。
可这个中的酸泪无人知晓。看着儿子躺在手术室那刻,她只觉天塌下来了。
不然为什么她的世界会那么暗,仿佛逝去的老伴站在黄泉路上朝她招手,问她儿子为什么也过来了。
一直在状况外的小孩见外婆哭了,也跟着慌了起来,抬起小手往男人大腿打去,嗓音带哭:“呜,舅舅坏!不准欺负外婆!”
江桕硬生生受了他这看似举足无重的一拳,“嗯,舅舅坏。”
他抬手替女人揩掉眼角的泪:“妈,对不起,又惹您伤心了。”
“一定要是她吗,绪之?”
“嗯,只能是她。”
付兰画胸口闷疼,语气喃喃:“我们得信命,绪之…”
“妈,我已经信过好几次了。”
在您为我改名之时,在我彻底失去她时。
信与不信,根本不用。我还是过得那么痛苦,得不偿愿。
付兰画蹲下.身子双手捂脸,哭得不能自已:“怪妈不好,不该让你不到30周就来到这个世上,落得个那么不好的日子……”
江桕神色无奈。
他妈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特别迷信,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他给小家伙使了个眼神,小家伙心领神会地蹲下小身子,小手恰如其分地拍了拍外婆的背心,软腔软调地哄道:“外婆,不哭哦。舅舅不听话,木木帮你打舅舅,拿小木条打!”
小木条,他不听话时,外婆就是拿这个抽他的小屁股。在小孩看来,这已经是很严重的惩罚了。
付兰画被他凶巴巴地语气逗得又哭又笑,自觉不能在小孩面前失态。她缓了口气,抱起小孩,也不看那边还眼巴巴瞅着他,等她回答的儿子。
儿子哪有孙子香香软软,付兰画算是看明白了,眼前的人早就拿定主意要去追人,和她说这些根本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抱着小孙子坐在一旁,等人吃完了饭,付兰画提起保温饭盒就要走。
“妈,”看着一把年纪还跟他生小孩子气,等着他去哄的大人,江桕微微叹气,“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万事以自己为先。”
付兰画给他一个“你看我信吗”的眼神。
江桕肃起神色,像小时候想出去玩笔直地站在她面前,双手贴裤缝学着电视里站军姿的人一样立军令状:“我向您保证安全回家。”
付兰画有一瞬间的恍然,眼前的人仿佛穿越时空和记忆中闹腾的小孩重叠。自丈夫去世之后,小孩已经很少有这样蠢萌的撒娇举动了,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
拦了九年,她也累了。
付兰画垂眼,“你姐怀孕了,我要去坪京照顾她一段时间。你一个人在这边,能照顾好自己吧。”
江桕笑了起来:“能,谢谢兰姐成全!”
“没大没小。”付兰画骂了句,没忍住跟着笑起来,“木木跟你,要是等我回来发现他少了一斤肉,我唯你是问。”
江桕捏了捏小锅盖肉嘟嘟的脸,难得喜怒易于形色,“那必是不会的,我好吃的好喝的供着这小祖宗呢。是吧,小家伙?”
小孩睁着双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想不明白方才两人还是一副要打小孩的凶巴样,突然就变成了要给他买糖的笑脸。
大人的世界好复杂哦。
陈慕江小朋友摇头晃脑扑向舅舅怀里,从对话中抠出细节,“我要跟小舅舅,要是小舅舅没给我买好吃的,我就找外婆告状!”
江桕面色无恙地抱着小家伙,“今天我带他吧,妈,你先回去收拾行李。”
他早就从她姐江勉之那收到消息,他妈这两天就要去坪京,没空看着他。
付兰画也是这时才明白过来,这小子早就蓄谋已久,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只这一次,照顾好自己。”
“会的。”
付兰画提着东西带着小孩来,最后走的时候留下个小孩。
护士端着托盘进来给病人换药时,见他又下了床,甚至怀里还抱着个小孩,没忍住皱起眉头,“江先生,你近期不能频繁下床。”
她知道302病房的病人特殊,甚至连科室主任都打过招呼不要在病人家属面前提及病人的病情,但这也不是病人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理由。
在这位病人身上,她已经看到好多次类似下床、工作等不尊医嘱的行为。小姑娘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实习生的工作证,皱着眉的样子倒挺像那么一回事。
江桕把怀里的小孩放到地上,慢吞吞在床上躺好,等小姑娘换好药后,他才不疾不徐道:“辛苦了。”
“不辛苦。”小姑娘伸手将白大褂褶皱一角抚平,“江先生多遵照医嘱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回报了,您腿部皮下淤血严重,软组织大面积损伤……”
“唉…”江桕扫了眼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小外甥儿,叹了口气打断格外有责任心的小护士。
“明天能出院吗?”他温声问。
“……”护士一脸“你在开玩笑吗”的神色看着这个皮相好看的男人,“伤筋动骨一百天,您这虽说没伤到骨头,但起码也得躺一两个月。还有,您的右手近三月内不能费力。”
“好的。”江桕面不改色应下,“等会警局的人会来,我可能要做个笔录。”
多多少少知晓点实情,但责任感依旧爆棚的小护士:“……”
“我在医院实习半年了,就没见过您这么宽怀坦荡的人。”
江桕笑笑,没说话。
如他所说,警局的人在半小时后抵达病房。为首的人身姿板正,肃着脸,一身暗蓝色制服衬得整个人不近人情。像是大人口中不吃饭就叫警察叔叔来抓你的人,简直吓坏小孩。
江桕环抱着脱了鞋的小孩,轻轻摸着他的小脑袋安抚他的情绪,嗓音带了点笑意和人打招呼:“好久不见,周队。”
“江总。”被叫作周队的男人熟练地提了个椅子坐在他面前,“真是好久不见,一见面就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说吧,你想做什么。”
江桕脸上笑容不变,甚至还有心情打趣:“大老远让您跑一趟,不该是给我和救人的姑娘颁个奖吗?”
“该给你们的奖,自然不会少。就是我不是很懂,江总硬生生把商业街车祸推进大众视野里是何意?”
江桕敛了笑,漆黑的眼里藏着常人看不懂的情愫,沉声反问:“挺身而出这种事不应该大肆宣扬,大声夸赞吗。”
周绥一时哑言。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事实上,涉及人命这类事情一旦闹大,会动摇他们公安部门在群众眼里的公信力,还会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联想到这两天人们常谈论的第二个话题,周绥意有所指道:“江总最好是像你所说的这么大公无私。”
“我要是想借这件事压我们公司的黑稿,大可以直接让公关部门出公示声明,说我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去了,现在还躺在医院行动受限,还要接受你们拷问。”
周绥:“……你这两天吃得炸.药?”
火气这么大,好像他们警局抢了他老婆似的。
周绥也不管眼前这人今天发什么疯,公事公办道:“总之,刻意把车祸搬到明面上并且让它因你公司黑稿被大众诋毁,严重影响市容市貌以及我们警局的公信力。经我们内部商议决定功过相抵,取消你这次的荣誉奖项。”
江桕根本不在乎,他道:“我的取消了,那位姑娘你们该不会也跟着回收了吧。”
跟着周绥来的年轻警官尽职尽责地站在他身后,手下的笔冒着火星子,飞快记下两人的对话。在听到男人这话时,笔尖一顿在空白的页上润出一个显眼的黑点。
他握着笔,下意识看向队长。
周绥眯了眯眼,搭在椅子上的手不疾不徐地敲着,“我们警局现在在江总眼里就是这样子的?不分青白随意剥夺正义人士的奖项?”
江桕垂眼,揉搓着怀里小家伙肉肉的小奶膘,没说话。
周绥:“……不会。”
有得有失,成年人来往的必备品。江桕达到了目的,抬眼看向还在敲椅子的人,“等你们给她颁奖那天,热搜自然就下去了。届时,说不定周队还得感谢我。”
周绥翻了个眼,心想我没带你去吃牢饭就已经是看在你我旧相识一场的面子上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