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佳娜玩，照顾她。

这是修下达的命令，而唐向来遵守命令。

佳娜其实有些紧张，因为唐今天穿得很正式，表情也很严肃。佳娜要和他走在一起，势必十分惹人注目，唐身上有种凌冽的贵族光芒，虽不刺人，但足够夺目。佳娜想了很久，还是带上了冬帽，爱丽丝跳上了她的帽檐。

佳娜走到唐身边，他伸出手臂来。佳娜愣了一下。佳娜看他认真的表情，搭上了他的手臂，一下笑了。唐看了她一眼，她便又将笑收了回去。

他们来到里热广场，人群欢声笑语，到处都是鲜花与舞蹈。

佳娜朝唐看去，唐解释：“里热人向来欢庆圣诞，又加上今天是梅林彩桥修复庆典仪式，所以格外热闹。”

“梅林彩桥？”

“嗯。那是里热最漂亮、最引以为傲的标志性建筑。是由五千年前伟大的大魔法师梅林建造。桥体如彩虹流光，人走上去不过短短几里，但却可以跨越空间，直达卡爱最大的海港贸易城市，圣易斯。”

“其实就是一个传送法阵，但传送法阵向来复杂，而如果去各城圣魔法协会付费传送，又是费用昂贵，可梅林他就是个奇迹，他创造了这座桥，不分老少，不分身份，人人可走，人人可传，还全都免费。”

“里热是内陆，外贸自古受限，但就是因为这座梅林彩桥，里热却是成了卡爱第二大外贸城市，这里很多人虽住在卡爱，却是在圣易斯谋生。他们将里热特产的水果、食物、饰品等等，卖给对岸的波雅国人。”

佳娜认真听着，不禁赞叹：“唐知道得真多。”

“都是常识。”唐很平淡。他有一个骑士该有的素养，不骄不躁，骑士当然也要学识渊博，不能莽撞无知。

他们来到人群聚集之地，唐伸出手指遥指前方，说：“看，那就是梅林彩桥。圣心洛都的大魔法师团准备了五年，终于要在今天开启法阵，修复彩桥。”

佳娜努力地向上踮脚，但还是什么也不能看见。

她太矮了。

唐并不比佳娜高太多，毕竟他也还小，但他会远视术法，这是他们骑士必须掌握的基础术法。意识到自己考虑不周，唐其实有些懊恼。哥哥的命令说照顾好她，但他好像并没有做到，至少没有做到完美。

唐带佳娜上到一座不远处的塔楼，佳娜终于可以看到了。

在一段阶梯尽头，有一流光溢彩的平台，那平台断口有微微向前升拱之势，却戛然而止。一群白袍法师站在阶梯下方，人群围绕在他们身旁。

唐望着那断裂之桥，继续说：“其实那座彩桥很大，你远在几公里都能看见，但你来时却空无一物，是因为它在五年前断了。”

“嗯，”其实佳娜早也想问，“是谁摧毁了它呀？”

一定是个很可怕的人吧，连梅林的彩桥都能摧毁……佳娜有些后怕似的。但唐摇了摇头，说：“不是人，是灾难。圣易斯之灾，也叫震灭之灾。”

佳娜怔怔的，像是被吓到了。唐转过脸来看着佳娜，一双眼睛肃冷坚强。“其实你要抓一个罪魁祸首，那当然也有。亚特兰1313年6月3日晨，圣易斯被开启了一个毁天灭地的罪恶法阵，这个法阵导致圣易斯以中心向四周蔓延溃震，就像一拳打烂的薄脆饼干，整座大城天崩地裂，海啸涛天，那简直就是一场屠杀生灵的人间地狱——你知道吗？圣易斯足足15万人口，无人生还。”

佳娜屏住一口气，浑身在微弱地发抖。

然而唐还在冰冷地继续，他那稚气未退的声音却是那么坚硬有力：“然而开启这个阵法的人，正是莉莉娅·温莎，那个邪恶可怕，却偏是个天才的女巫。”唐停了一下，问到：“你被吓到了吗？不，这还不止。我想你也不知道温莎家族是谁吧？”

佳娜微小地摇摇头。她感觉有点冷，心跳也有点快。

她不喜欢听这件事……

可唐还在继续，在佳娜看来，他简直有些冷峻。他说：“你知道每座城市都会封一位领地公爵对吧？在公爵自己的领地，他们被称为领主，享有部分立法权、执法权和司法权，而也有保卫领地民众安全，安邦兴民的义务。”

“里热的领主是奥德森公爵家族，并非罗德赫斯特。而同样，圣易斯也会有一位领主家族，那就是温莎。现在你明白了吧？正是那个有着保卫民众安全义务的姓氏，屠杀了领地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

唐实在太过早熟，而佳娜又实在太过年幼，她听得惊惧又晕乎，半天，只小声地问了一句：“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那个……莉莉娅……温莎？”

唐耸了一下肩，意味不明。他没什么表情地说：“据说是因为一个男人，因爱生恨。”唐转回头，下巴朝圣魔法师聚集之地扬了扬：“杜邦，阿兰德·杜邦。来自哈卡的领主家族。传闻莉莉娅与杜邦相爱，可杜邦最后与她分道扬镳娶了别人。莉莉娅因此报复，想要毁了一切。”

成人的世界，佳娜就更不懂了，没有接话。

下面人群躁动起来，似乎仪式终于要开始了。唐转过身伸出手臂，邀请到说：“走吧，我们也下去看看。”

佳娜点点头，伸手搭上了他。佳娜已经有些习惯了他的小大人作风，只要他不要再继续讲圣易斯的灾难就好……

佳娜和唐又回到了人群，爱丽丝大概嫌人多不喜欢，早在塔楼时便飞走了，它自己会知道回家。佳娜搭着唐的手臂，与人群一样收敛着呼吸。刚才还闹热的人群现在全都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全都在10位圣魔法师身上。

他们围绕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而站，而人群便围绕他们而站。

佳娜与唐站在不远处喷泉花坛的坛沿上，甚至还有小孩爬到了喷泉中心的雕塑上。此刻连喷泉都是安静的，世间一片宁静。唐微向佳娜倾靠过来，尽职地“照顾”到说：“卡爱是人类大国，但却是魔法圣地。全亚特兰一共只有32位梅林级大魔法师，光卡爱便是占有11位，比列已经非常高了。”

佳娜数了数那群身穿白袍、头戴帽兜的神秘人士，小声地问：“这里一共10位，他们都是梅林级的吗？”

“是的。修复梅林桥不是易事，全员出动这才合理。其实按这样大的阵仗，我们伟大的国王维斯特一百八十世也该驾临，奇怪是她并未出席，却是叫杜邦家族代理主持。”

“那还差一位呢……”佳娜好奇地踮脚去瞧，那些厉害的人正在吟唱。其实她也有些想问，那个可怖的莉莉娅·温莎，她是梅林级的魔法师吗？

这次唐没有接佳娜的话，他目视着前方的魔法师们。风轻轻吹过，人们脚踩着薄薄白雪，大魔法师们的吟唱如歌如诵，所有人都在侧耳聆听。

突然，佳娜想象中魔法阵的光亮出现了，圣魔法师们脚下的法阵以图形为媒介发出了亮眼白光，隐隐闪烁，如同心跳。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睁大了眼，聚精会神地盯着头上的断桥裂口。只见随着光亮闪烁，那断裂之处开始延伸出新的彩光，人群中有人抑制不住地惊呼一声，断桥正式开始修复了。

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一个刻钟，如果有鸟儿在这一刻钟从天空飞过，那便会看见全里热的人都在此刻一动不动地仰着头，没人说话，没人吵闹，就是在仰头望着，虔诚又严肃。不知爱丽丝是否看见。

当圣魔法师停止吟唱，光亮也黯淡下去时，人群又静默了大概数十秒钟，然后如同炸药引爆，轰地炸开了全场欢笑。人们手舞足蹈，手拉着手蹦蹦跳跳。有人大声地问：“先生，我们现在可以走上去了吗？”

“当然！这不正是我们修复梅林断桥的目的吗？走吧！请尽情的走吧！”回话的人是阿兰德·杜邦，他站在高处，眉开眼笑。

有奋勇的人已经踏了上去，但也有谨慎的人还是不够放心，问到：“先生，请问圣易斯真的恢复了吗？明明已经被破坏成那样……”

“千真万确！这位先生，如果你怀疑，何不去亲眼看看呢？其实这段路程并不遥远，你只需爬上阶梯，走上几步，一切便都真相大白啦！”杜邦大笑着回答，他那快活爽朗的气氛感染了很多人，走上阶梯的人越来越多。

然而即便如此，也仍有人心存怀疑，继续问到：“可是先生，伟大的您能够恢复圣易斯地貌，可您能确定圣易斯的黑暗魔力已经被清除完毕了吗？我听说……”那人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我听说当年莉莉娅·温莎的禁术魔法太过邪恶和黑暗，即便术法已经完毕，可过后残留的黑暗法力也足以令万物衰竭、寸草不生……”

此言一出，欢呼的人群一下静了下来，就连最勇敢的人也顿住了脚步。是啊，如果黑魔法没有清除，那么过去一定死路一条。就算不会立马横死，回来后也一定染上恶疾，存活不久。据说圣易斯之灾刚发生半年，有人胆大的冒险者想去看看情况，可无一例外地都被那里残留的禁术法力感染，回来后活了不过数日。

刚才大家兴奋过头，现在冷静下来，踏上那座彩桥的想法也就慎重起来。所有人都在等着杜邦的回答。

“哦……我亲爱的先生，您的担忧是对的。”杜邦露出沉痛的表情，他走下高台，步进那个发问的男人，“是的，是的，我们都知道，莉莉娅·温莎，那个可怕的莉莉娅·温莎，她害了多少人呐！圣易斯15万人口全因她而死！哦不——不只是人口，还有鸟儿、花儿，那片土地所有的生灵！是的，是的，她就是个可怕的魔头！”杜邦面露鄙夷和恐惧，但很快他又恢复了贵族应有的大方笑脸。他站在男人面前，双手一下搭在男人肩上，笑着说：“可是她已经死了。先生，她已经死了。你不要害怕，不信你看——”杜邦在男人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然后便从兜里拿出一个玻璃瓶来，说：“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发问的人接过一看，惊呼：“圣易斯之果！”

“是的，是的，是圣易斯之果。先生，你以为我倾尽财力四处召集大魔法师修复圣易斯，又竭力配合圣魔法团修复梅林桥，是为了让你们去当敢死队的吗？不，不，这样想你可就大错特错了。我全是为了恢复两地贸易，为了整个卡爱啊！”

“先生，想必你当年也在圣易斯做贸易吧？那你一定知道，这种魔法果子只在圣易斯的特殊地貌里才能够产出对么？波雅人很爱这种果子，他们认为把它的果肉做成酱，配上面包很好吃，而把它的汁水加入牛奶里，也很好喝。圣易斯很多人以此谋生，里热也一样，我恢复圣易斯后，第一件事便是去了魔法森林。先生，你没有听错，我已经去过圣易斯了，那里确实遭受了可怕的灾难，但如今一切都过去了。你完全不必再继续害怕。”

已经无需再说了。

圣易斯之果是魔法果，之所以只在圣易斯产出就是因为圣易斯有一片特殊的魔法森林，而这片森林无法复刻和照搬。这果子生得娇气，需要精心照料，那些里热人做此生意的，虽然赚得多，但也最辛苦，起早贪黑，几乎无时无刻都要看管着它，要不是圣易斯领地法令不允许公民在魔法森林过夜，他们肯定会直接驻扎在那。这样的果子都能有了，那还有什么黑暗法力呢？不必说什么黑暗禁术，只一点过分毒辣的阳光都能要了它整棵树的命。

那位拿到玻璃瓶的男人很激动，因为他就是以此为生，已经整整五年吃老本了！

“大家快看！是圣易斯之果！是圣易斯之果啊！”男人高举着玻璃瓶，旋转着向四周展示。杜邦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他。

人群好奇地往他手上看去，随着一阵风过，又是爆发了一场震声欢呼。

人群欢唱起来：“伟大的杜邦！无私的杜邦！愿天地保佑你！愿梅林庇护你！”

杜邦笑着，有些盛情难却似的，双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不要太过高调。可是他这谦逊的态度，惹得大家更加喜爱，人群如浪潮般一阵又一阵有节奏地高呼起来：“杜邦！杜邦！杜邦！”

沸腾的民众，雀跃的心情。杜邦确实做了一件大好事，恢复了圣易斯，不知能养活多少人。大家围着他，跺脚、拍手，唱着里热最崇高的赞歌。杜邦一直保持着谦谦笑意，后来也破了功，大笑起来，身姿一弯，朝大家行了一个优雅的脱帽礼。

他这样伟大、无私还如此谦逊、有礼，要不是碍于他贵族的身份，大概已经有人扑上去亲吻。唐和佳娜仍站在花坛，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还有一位是大预言师露丝安娜·嘉丽斯——”唐突然开了口，佳娜愣一下，才反应到他居然还在回她之前的话。

“她的预言天赋近五百年来未有，据说可以预知未来千年的大事，预言师界很有些轰动。而这还不算什么，真正厉害是这样强的嘉丽斯也是有双子星的，那就是琳诺·杜邦，她似乎比嘉丽斯还有天赋，只是并未加入圣魔法团。佳娜知道杜邦家族是预言世家吗？世间难得的预言天才多出自杜邦。”热烈欢呼的人群里，唐的声音显得无比平静。

佳娜有些讶然地朝他看去。

但唐并未看她，而是看着那个被众人拥戴的阿兰德·杜邦，继续说到：“他们的领地在哈卡，就在圣易斯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