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去圣易斯了，你不想去看看么？”唐转过脸来问到。

佳娜摇头。

“那你想回家了么？晚上的时候有欢庆宴礼，可以再出来。”

“好啊。”

晚上再出来时，修居然也一起。他笑一下说：“我也过过圣诞，来凑凑热闹。”他闭门休息数日，看起来状态确实好多了。佳娜的心也没那么紧绷了。

修似乎看出佳娜担心，走到她身边，告诉她：“谢谢佳娜的姜饼人，很美味。”

佳娜抬起头，长长的睫毛扇了扇，轻轻地说：“也谢谢修的红蛋糕。”那么轻的声音，像在述说什么秘密。

修温柔地笑一下。

晚宴就在广场，美食和美酒摆满了长长的木桌，大人们举杯畅饮，小孩们抢着要多吃一口巧克力塔，因为是杜邦家族与奥德森领主共同出资举办，这场晚宴比往年都要盛大。

此刻，阿兰德·杜邦与奥德森正在谈话，两人举起酒杯，碰杯对饮。

修朝那边看一眼，脸色一冷。

那其实真是极其不易察觉的细微神色，可佳娜看见了，修一出现，她便总忍不住关注。寻着修的目光，佳娜也朝杜邦那里望了一眼，而杜邦鬼使神差，也往这边无意一瞟，而就在这时，佳娜的帽子被一位冒失的青年撞掉，佳娜赶紧双手护头，遮住头发，而青年因为心在别处，只当女孩是因为害羞，捡起帽子后就跑走了，什么也没注意到。

可杜邦有明显的一怔。

佳娜将帽子重新稳稳地带好，手还在放在帽檐，有些不敢拿下。

佳娜不知道，因为晚宴，整个里热都点燃了火把与篝火，她的红发因为火光照耀，显得比往日更为明显，只不过今日人群实在各自欢腾，除了杜邦，没人注意到她这个小小姑娘，甚至包括那位冒失的青年。

佳娜十分紧张地左右看看，没人看她，而修也已经在她投去目光时假装看向了远处篝火，她不知道。

唐走了过来，拿一只鸡腿和巧克力蛋糕，都是给佳娜的。佳娜有点不好意思，问他：“你呢？”

唐摇摇头，回：“我要控制饮食。”

佳娜好奇，修几分打趣地解释：“小骑士要锻炼肌肉，很注重饮食。”于是佳娜便朝修看去，那只拿鸡腿的手有些犹豫，血族……是不是只饮血呀？安德鲁爷爷也没告诉过她。

修盯着佳娜，笑了一下，主动拿过佳娜手里的鸡腿，说：“我确实也有点馋了。”

佳娜有些担心地问：“你能吃吗？”

“能，不用担心。”修冲她柔柔一笑，神色无常，但唐朝他看去。

不会儿，修便被古德里安接回去了，又只有唐陪着佳娜。佳娜其实也一点想回家，但修笑笑说：“佳娜不再玩玩吗？等下会有交换礼物的环节。佳娜这么漂亮，说不定会收到其他小朋友的示好礼物。”

修一说，佳娜也一点好奇了，不过她摇摇头，反驳道：“我不漂亮……”

唐听了，默默地看她一眼，又移开了目光。

其实广场上的礼物交换，更多是玩乐性质，每逢圣诞，大家会多准备几颗圣诞树上的五角星星，然后在圣诞晚宴上将其送给这一年想要感谢，或者下一年想要祝福的人，星星可以准备很多，所以大家在感谢和祝福后，也会借此机会，送给想要接触，又接触不到的人，以表一种搭讪，或者倾慕。

这与里热开放热情的风俗十分相符。

唐便收到很多女孩子的星星，她们笑意甜美地跑来，又一些害羞地跑走。有些姑娘看见一旁的佳娜，甚至还会友好地塞一颗给她。因为她们觉得佳娜清清澈澈的眼睛可真是好看。

唐一共收到了十五颗星星，每一颗他都有对赠予人道上了真挚的谢意。

他是真心的，先不管女孩们的心思，可只要看到姑娘们在国土内欢乐的笑颜，他便觉得做一名骑士，做一名保护她们笑容的骑士，真的很有必要，也谢谢她们愿意对他微笑。唐真的是个很成熟的好孩子。

而佳娜也沾光，跟着唐收到了五颗。因为佳娜总在古堡，其实大家见她很少。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收到了五颗星星。星星有各种材质，木雕的，琉璃的，甚至纸折的，可不管哪种材质，都因里热难得一见的雪天而变得冰凉，然而佳娜捧在手心，却觉得那五颗星星是那么炙热滚烫。

她简直都要哭啦。

其中有个女孩甚至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对她说：“你真漂亮，你叫什么名字呀？”

佳娜吓一跳，慌张得不知该如何回话。要知道，这可是佳娜头一次听到同性的夸赞，在都卡，那些同龄女孩都对她避之不及，因为她们就是那样被教育的。

佳娜支支吾吾答不上，唐看不下去接了话，说：“她叫佳娜，是我的妹妹。”

那姑娘眼一亮，叹到：“原来是唐的妹妹！”说完，她回身指了指不远处一家店铺，说：“那是我家的糖果铺，既然是唐的妹妹，也欢迎您随时来玩！糖果您随便吃！罗德赫斯特家的人我们都欢迎！”

佳娜红着脸，有点木木地点头。她有点无所适从，为姑娘的热情，也为她那句“罗德赫斯特家的人”。

她是罗德赫斯特家的人吗？佳娜没有答案。

姑娘看出佳娜的窘，心想这妹妹以前没见过，也没听唐提过，是不是才到家不久，所以不知道一些事，于是她解释到：“您不必感到客气，我们感激罗德赫斯特，是因为公爵大人曾经救过我父亲一命，而唐又救过哈娜一命。”

此话一出，轮到唐脸红了，他干咳一声，说：“那没什么……”

姑娘笑盈盈地又说了许多感谢的话，还叫出哈娜来给唐打了招呼，原来……哈娜是一只雪白的小狗。

唐蹲下来，哈娜便冲过去，立起前脚，开心地往他身上扒，毛茸茸的尾巴摇起了一阵冷风，扇起了地上微雪。唐摸摸哈娜绒绒的脑袋，那总是紧绷的嘴角，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片刻放松，他笑了。佳娜被感染，也笑了。

原来唐喜欢狗狗。

夜已渐深，可圣诞夜的欢庆氛围依然不减。大家传递祝福，笑容满面。每个人手里都或多或少有几颗星星，领主奥德森和功臣杜邦更是被星星塞了个满怀，尤其是杜邦，里热人民对他的喜爱已经到了痴狂，恨不得在他的每一根头发丝上都挂上一颗星星。杜邦被人群围在中央，眼睛笑成了一条线。

佳娜站在纸铺前，看着手里折好的六颗星星，心想要把他们分别送给安菲尔、修、唐、古德里安和安东尼还有尼克爷爷，其实那些送她星星的女孩她也想要回赠，尤其那个糖果铺的女孩，她送给佳娜的星星是一颗琉璃刻面的彩光星星，特别漂亮，佳娜很喜欢，可佳娜已经找不到她们了，今晚人实在太多。

“或许我们应该回去了。”唐突然出现在佳娜身后，佳娜一惊，慌忙藏好了星星。佳娜有点不好意思，总担心被拒绝，所以她打算回到家，等他们睡了，再悄悄送到他们房门前，这样的话他们接受还是拒绝，佳娜也不会知道。安东尼的话，可以拜托爱丽丝捎过去，佳娜倒不怎么担心安东尼会拒绝，如修所说，他是只好兔子。

但她不知道，唐其实已经看见了。

“你……你事情办好啦？”唐刚才说有点事离开了。

唐点点头，问：“回去吗？”

“好啊，好啊……是有点晚了。”佳娜背着手，将星星塞到了手袋里。唐不戳破，伸出手臂，等待佳娜搭手上去。

佳娜将手搭上，这时身后突然传来老人的惊呼：“唉哟，唉哟，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把紫色的纸也摆上了！没人拿吧？没人拿吧？”

老人左右张望，警觉着四处扫视。

佳娜本来已经走开几步，却顿住了脚，有些心虚地说：“唐……我拿了紫色的彩纸。”佳娜不知道紫色的彩纸为什么不能拿，但很明显，她不应该拿。

可唐却说没事，脚步继续往前，解释到：“紫色没什么不好，不过是因为阿兰德·杜邦在这里，大家才心照不宣地说不送他紫色的星星。”

“心照不宣？”佳娜听不懂。

唐耐心地解释：“就是不用商量，大家却统一地知道该怎么做。”

“哦……”佳娜点点头，似懂非懂，问，“是因为杜邦先生不喜欢紫色吗？”佳娜这时才反应过来，对于杜邦，唐从没用过敬语，总是直呼其名。难道杜邦家族和罗德赫斯特有什么过节吗？佳娜想起了修那一瞬的冷脸。

“可能吧，”唐的声音不冷不淡的，“他没直接说过，但大家猜他不喜欢，因为莉莉娅·温莎的眼睛是紫色。”

佳娜猛然一停。

她停得实在突然，唐已经走出几步，回头看她，问:“怎么了？”唐蹙起眉，他注意到了佳娜过于不对。他走近几步，面对面佳娜问到：“佳娜？你怎么了？”

“唐……紫色……紫色的眼睛常见吗？”佳娜的声音微微发抖。

唐摇头，回：“不常见。紫瞳是神秘和时间的象征，全亚特兰，只有圣易斯温莎和精灵国伊瓦尔的伯格斯特能诞生紫瞳，因为只有这两个家族参透了时间法术的奥秘。不过有一点，也并不是每个温莎和伯格斯特都是紫瞳。”

“那要什么才是……”

“天才。时间法术的天才。”唐轻描淡写地说，“我不是告诉过你杜邦家族是预言世家吗？预言看到的未来，而温莎家的天赋在过去，他们可以看到过去，甚至——回到过去。”

“但那很难，没有紫瞳的人肯定做不到，有紫瞳的人也不一定。佳娜，你怎么突然好奇这个？”唐观察着佳娜的神色。

佳娜扯出一个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常，可她咽了咽口水，感觉心都要蹦出来，回到：“就是突然有些感兴趣……那么唐，所以说，紫瞳的人就只能出自温莎家和伯格斯特，对吗？”

“不，紫瞳的人只出自温莎家族。我不是说了吗，伊瓦尔是精灵国，他们只有紫瞳的精灵，没有紫瞳的人。佳娜，你不用紧张，拿了紫色的纸也没什么，在莉莉娅·温莎公爵之前，紫色一直都只是代表拥有极高的魔法天赋，我不是说了吗，紫瞳只出现在时间法术的天才身上。”

听到“之前”二字，佳娜立马不安起来，问：“那现在呢？”

“现在？”唐没有过多的表情，说，“现在因为莉莉娅·温莎的恐怖，大家对于紫瞳确实有些避讳了，认为那或许不但是天才的象征，也是邪恶的象征。”

佳娜头一昏，简直快要晕过去。

邪恶的象征……这几个字佳娜可太熟悉不过了。

夜晚，佳娜坐在自己的梳妆镜前。月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落在了放在梳妆台上的十一颗星星上面。佳娜并没有将它们送出去，那颗漂亮的琉璃星星，也因为光照昏暗，而黯淡了下去。

佳娜坐在镜前，泪流满面。

她刚才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她，有很多人。她长大了，却也变了，变强了，变坏了，佳娜还记得那广场上人群痛苦的哀嚎，还记得他们皮肤下崩裂的鲜血。她在施法，她要杀人。是修阻止了她，是修刺穿了她。

佳娜低下头，泪珠一颗颗掉落而下，肩膀哭到颤抖。

她不明白，不是说紫瞳是看到过去么，可她为什么却是看见了未来？梦里的她比现在高大成熟，肯定是她的以后。她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站在广场中央，恨不得要杀了那里所有的人？唯有修的出现，唤起了她的一刻良心。

她倒是真的喜欢他，可这并不重要了。

佳娜压着声音，哭到抽噎。她不停用衣袖揩拭眼泪，衣袖已经全部润湿。她抬起头，看到镜子里那个紫瞳红发的女孩。

是啊，她天生紫瞳红发，为此让收留她的安德鲁爷爷和伊芙奶奶受了不少苦。于是她就在心里祈求，不停地祈求，祈求她的头发颜色不要是红色，祈求她的眼瞳颜色不要是紫色，不管是什么样都好，只要让她和大家一样就好。或是她日复一复的乞怜实在让人于心不忍，她终于得到了回应，一日醒来，佳娜发现自己的头发真没那么红了，如果不细看，甚至看不出红色来，她随手拿起一条紫色发带绑上，发现她的眼睛也变了，变成了棕色！她好高兴，以为自己终于和其他人一样，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再让安德鲁爷爷和伊芙奶奶被自己带累着受苦，然而没过多久，安德鲁爷爷和伊芙奶奶却都去世了。

佳娜不喜欢自己，可她也只是不喜欢自己的不同，她倒从来不认为自己真的邪恶。

可她现在不确定了，不确定了……

眼睛哭到红肿的紫瞳女孩看着她，佳娜也用红肿的眼睛看回去，预言是千真万确的，预言是不会出错的，这一刻佳娜就想：或许他们是对的。

我，是邪恶的象征。

我，要杀了他们所有的人。

我是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