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要回圣心洛都了，但他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对，冒犯到了佳娜？

自从圣诞晚宴回来，佳娜就有些奇怪。她没什么精神，还有些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甚至也躲着修，每次看见自己，她的眼里就闪过一瞬悲伤。

唐不懂，自己伤害了她吗？圣诞节的星星，唐也没有收到。

唐就带着这样的疑惑，启程去了王都。临行前，虽然不知自己错在哪，但唐还是委婉地表达一下歉意。他送了佳娜一袋花种，因为他看佳娜总喜欢去花园看花，嘴上说的是：“谢谢你之前讲的故事。”

佳娜接过花种，有些凄美地笑了一下。

其实她不是故意，她只是还没有理好情绪，不知道要怎样去面对这个代表正义与光明的骑士男孩，也不知要怎样去面对那个终将要杀死她的“哥哥”。

虽然她确实该死。

“佳娜……该死。”

修猛地睁眼，胸口剧烈地起伏，他大口喘着气，眼里全是惊惧，好像刚才地狱爬出来。

他做了噩梦，又是噩梦。

修深吸一口气，痛苦地又将眼睛闭上，可心里的那阵痛却也并未因此减少。他将头偏向一边，雪白的枕头上，他的发丝盖住一点脸，他看起来那样脆弱。

古德里安冲了过来，就见老爷面色如纸，他苦痛地蹙着眉闭着眼，残破得好像一碰便要破碎。老爷给他的解释是做了噩梦。古德里安心里叹息一声，老爷总是做噩梦，近几年越发频繁。佳娜小姐已经长大了，过了16岁成人礼，今年已经17岁了。她倒是一直都会关心修的身体状况，可修做噩梦时，有时却正是叫的她的名字……

佳娜小姐刚来罗德赫斯特家时，修告诉过古德里安，因为他灵魂特殊，只要他努力去想，总能想起些什么。

古德里安当时困惑不已，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想起什么，可如今他似乎有些知道了，看到成长后的佳娜小姐，他总感觉一丝似曾相识，仿佛他们之前就已经相识。

古德里安来到花园，五彩的鲜花中，一位身姿优美的少女正蹲在那里，戴着一顶漂亮的遮阳帽。

“早上好，佳娜小姐。”

“早上好，古德里安。”佳娜站起来，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帽子。她长高了，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春天到了，洛洛娜却不开花了，我不知道她怎么了，往年她总是第一个开花。”佳娜对古德里安说。

古德里安蹲下来查看了一番，遗憾地回：“她已经老了。”

“你看见了她的灵魂，对么？”

古德里安点点头，说：“我是亡灵，灵魂特殊，我具有感知万物灵魂衰盛的能力。佳娜小姐，明天我们就要去圣心洛都了，你紧张吗？”

佳娜笑了一下，她想笑得若无其事，可看起来仍有些惨淡。

“嗯……会有一点。”

是的，他们要去圣心洛都了。

前几天修和阿加莎修女一同找到佳娜，告诉她阿加莎对她已经没有可教的了，佳娜要是还想继续学习魔法，那么就只能去圣心洛都了，因为在里热，已经没有比佳娜更擅长疗愈魔法的魔法师了。

阿加莎老师说佳娜是天才。

佳娜苦着脸。

其实佳娜并不想去圣心洛都，自从预见了未来，佳娜便有了种自弃。最初时，每日醒来是苍凉，后来便是麻木。没有谁想一天到晚沉痛自己的未来，佳娜开始变得木讷，也变得封闭，她再也没有去过里热广场，也再也不去参加圣诞晚宴，她想自己总有一天会杀死这里的人，那个要送她糖果吃的女孩也会被她杀死，那她还去和他们建立连接做什么呢？反正她都会变坏的，反正日子怎样过都行，她不期待，也不抱怨，每天不过倒腾一下她的鲜花和小龟。

鲜花是唐当年送给她的种子，小龟是安东尼某个大风的日子带给她的，他说是被大风刮到了他家的池塘里。安东尼似乎很有动物缘，之前托付给佳娜的小鸟爱丽丝，已经于前年的冬天寿终正寝了。佳娜和安东尼将它埋在了花园。

佳娜来到安东尼的小屋同他告别。

小屋现在就安东尼一个人住。爱丽丝离开的那年冬天，尼克爷爷也走了，安东尼一下就从一只小兔子成熟了起来，虽然他还是那样小小的。

佳娜现在比安东尼高很多。

“就待在里热不好吗？你那么怕冷，圣心洛都冬天很冷的，他们那里十月就开始下雪。”安东尼坐在凳子上，晃着腿。佳娜也坐在那小小的凳上，整个人几乎蜷起来，她淡淡地笑一下，说：“修说我应该去外面看一看。”

“那你想去吗？”安东尼睁着圆圆的兔眼睛。

佳娜还是微笑，避开他的目光，岔开话题到：“我去了王都，家里的鲜花就拜托你啦，尤其是洛洛娜，古德里安说她的灵魂已经老了，就要死了。”佳娜给每一株花都取了名字。

“没问题，这本来就是我的本职工作。佳娜——”安东尼突然深深地唤她。

“嗯？”

“你想去吗？圣心洛都？”

一直避而不谈，倒显得答案更明显，于是佳娜说：“去见一见世面也好啊，而且修似乎很想我去。”

“哦……”安东尼其实还是认为佳娜在避重就轻，但他想了想，也赞同到，“也对，主人的话得听。”可一说完，安东尼便回味过来，自己是仆从，听主人的话很正常，可佳娜不是小姐吗？她却总是那么听主人的话。

安东尼从凳子上跳下来，转身走进里屋，很快又出来。

他递给佳娜一个毛茸茸的手套，佳娜接过去，终于由衷地笑了，说：“谢谢你，安东尼。”

安东尼一下有点脸红，因为这是他收集自己手心手背的兔毛做出来的。安东尼其实不太会交朋友，佳娜是他唯一的朋友。

“圣心洛都的冬天可不比里热，他们那里年年都下雪，一到冬天湖面便结冰，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就送你一副手套，希望你在那里的冬天可以暖和些。”

“谢谢，我一定会戴的。”说着，佳娜就已经戴在了手上，雪白的里绒，很是温暖。

佳娜送给安东尼的临别礼物是一套洛里斯家的精美园艺工具，他一直都想要，可是没有钱。佳娜其实也没有钱，但佳娜学会了制作上好的疗愈魔药，她拜托阿加莎帮她拿到外面售卖，并且不要告诉修。

安东尼把佳娜送到门外，他看着那个始终带着帽子的纤瘦背影，张了张口，但却没有声。

他其实想问佳娜，可不可以把帽子摘下，再让他看一看她散发的模样？那年里热唯一下雪的冬天，安东尼在窗外看到了佳娜披散着头发，他真的看呆了。

他是一只兔子，对毛发很敏感，他认为佳娜有一头很漂亮的头发，光亮的发质，卷卷的发尾，可是安东尼不明白，为什么佳娜就是不喜欢披下头发，哪怕安东尼不停地告诉她，她披着头发真的很好看，她也不愿意。

她总是带着帽子，盘着头发，好像她只能这样做一样。

但佳娜其实只是习惯了，哪怕她已经用魔力改造了发带，只要带上发带，血红的头发就会变成极其普通的深棕色，完全看不出异样，可她也一样每日盘发戴帽，完全是顺手的事。

去圣心洛都是举家一起的事，整个罗德赫斯特古堡都将被搬空。如果是以前，佳娜大概会不好意思地告诉修，不用陪她一起，但现在她不说了，因为她想修有这样做的理由，她不想去说，也不想去问，对于修，佳娜现在的态度很平淡。

反正她总有要黑化的一天，反正她总有被修杀死的一天。

在那一天到来前，等着就行。佳娜现在就只有这一个想法，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唯一能牵动她的，也就只有安菲尔用小银盆替她装起来的小龟了。

安菲尔看不见，去捉小龟时，她有点惊讶地说：“小姐，小龟怎么还是这样小？”

佳娜就笑，回：“它好像就是长不大，是一只僵苗。”

“那它一直小小的，一定很可爱。”

“嗯。”

是唐来车站接的他们，他长得好高，一张俊朗的脸比儿时更显沉毅，看起来那么稳重靠谱，可看到佳娜时，他还是有一瞬的发愣。

自从上次分别，他们就再没见过，每年哪怕圣诞，他也不过写写信而已，并不回来。

修告诉佳娜，唐已经是一名正式的骑士了，跟随于他所钦佩的坎贝尔队长。

佳娜点点头，其实她看得出来。唐穿的那身印有金色徽记的雪白制服，很有贵族骑士的气质，高贵、凌厉。

“伊莎贝尔国王亲自替你安排了住处。”街道上，唐凑到修身边这样说到。他带着探究的目光，可修完全不为所动。他总是这样，什么都肯告诉他这个弟弟。唐看着修那个不着痕迹的笑容，听着他不露声色的回答，微乎其微地皱了皱眉。

伊莎贝尔国王很伟大？

修的回答就是这个。可哪里伟大，又为什么要亲自替他安排住处，他还是没有回答。唐不明白，难道一个国王替臣民准备了住处便是伟大了？固然能这样做的国王很亲和，可唐知道，修也不是阿谀奉承的人，因为一个住处便要去夸国王伟大。

唐感觉修身上有很多秘密，从他不惧怕阳光开始。

唐将一众人护送到新的住处，这是一幢临街的两层住房，古德里安和安菲尔住一楼，佳娜和修住二楼，一共四个卧房。

佳娜看了唐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没有唐的房间。

唐读懂了，但也没有回答，他告诉佳娜，明日他一早就会来接佳娜去圣魔法学院，希望佳娜能够早点准备好。

佳娜说会的，唐便离开了，古德里安和修都没有说留他吃完饭。修明白佳娜想什么，笑一下说：“你不用担心，唐现在是名真正的骑士了，真正的骑士都住骑士殿，每晚都要巡逻护卫王都的安全。”

修说这话时，就站在佳娜的身后。佳娜站在门口，门还开着，街道的夕阳从门口照进屋里，照出了一条暖黄的光路。修就站在那条光路里，朦胧的夕阳晕染了他修长的全身，佳娜回过头，他笑着，弯着眼，眼神因为年复一年的疲惫而显得格外温柔。

就那一刻，佳娜突然有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