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荒沙(三)

虽然嘴上否决了温灵濯夜探国主府的提议,待两个半大少年都歇下之后,穆离还是在他们门口设下防护,悄然离开了荒沙客栈。

荒沙国崇尚武力,以强者为王,每逢上任国主老去或死亡便要举国比试选拔,因而这位荒沙女王,必定是国内妖力之首。国主府受她妖息框囿,在她领域范围之内,稍稍靠近便会有所察觉。穆离只好在外圈辗转观察。

不过也并非是密不透风毫无破绽。荒沙女王已然多日没有露面,府中给出的说法是女王身染怪疾不便见朝臣,三言两语不知真假。

穆离倒是也听过一些传闻流言。

南靖众妖国之中,荒沙国与水妖族多年积怨素来不和。这位荒沙女王却与一只水妖纠缠不清,为他神魂颠倒,还把他送上水妖族祭司之位。为了自己的情人不顾国事政事,砍了几个前来劝阻的大臣的头。

直到那位小小水妖野心暴露,公然与女王反目,被她囚禁府中,此后再也没了下落消息。

如若传闻是真,未必不可利用作突破口。穆离暗暗思索,脚下一动,身影穿梭檐上。

妖盟眼线遍布,用于收集信息、传递资讯和控制舆论,比闷头打听快了不知多少。

白日里不大方便,为了掩人耳目他早早传讯给埋在市中的眼线,特意半夜来取消息。

临近据点却感知到一阵混乱波动的妖息,带着特殊的气味,淡淡辐射散开。穆离嗅了嗅,停住脚步远远观望着。

不对劲。

他冷下神色,隔着几堵墙侧耳倾听动静。寂静无声之中,没有一点活物的呼吸心跳。

他们没有命令不得随意离开据点……被抓了,还是死了?

驻守荒沙的眼线身手都不差,能悄无声息做成这件事并不容易。

是荒沙女王?……不,但凡是她发现了监视的眼线,早就来势汹汹骂上妖盟了,如此冷静隐忍的手段决计不是她的作风。

如此看来……有人背地里,控制了这方小国。

“所以,是谁?”裴青溯挑了挑眉诧异。

“嗨呀!这是我们荒沙国主,燕兰大人!”店小二呸呸吐着瓜子壳,煞有其事地指着墙上最大的浮雕介绍,“来荒沙国怎么能不认识女王呢?”

“家里人头一次带我出来见见世面,光看书还真不知道女王长什么样呢。”他仰着头细细观瞻,随意和人说说笑笑,“国中到处都是女王的画像么?”

“不是哦,”店小二坐直了身子,自豪地挺起胸膛,眉飞色舞地要与他好好说道说道,“整个荒沙国中放眼望去,只我们荒沙客栈有资格将女王的容颜雕刻上墙作招牌!这儿曾经可是燕兰大人的来处!”

“来处?”裴青溯愣了愣。

他下意识想到人间帝王家的血脉正统,脑补了好长一篇皇室公主流落民间强势入主帝宫的故事。

“对!来处。她开蒙晚,妖力增长得也慢,在做女王前是在客栈里管账的。谁知比试艳压群雄,一跃便登青云,励不励志?!”

店小二嘴里闲不住,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把荒沙国的各种习俗政策讲了个完全。以那位女王为中心发散,话题从国主选拔一路偏到水渠修建。

“对你们沙妖来说,不是越干旱越好么?”姗姗来迟的温灵濯一撩袍子在木桌后坐下,招招手示意裴青溯过来坐他身边,“怎么挖起水渠来了?沙漠哪来的水啊。”

“哎呦!”店小二一拍脑袋从柜台后的凳子上弹起,“忘了上早膳了!等我下啊我马上给您端来。”话音未落,人已经火急火燎冲进后厨去了,温灵濯抬眼,只来得及看见半个身影。

他哑然,转头便将这事抛诸脑后。

这儿的吃食比不上莲城讲究,简简单单白粥稀饭配萝卜丁和榨菜,两人谁也没嫌弃,一口接一口落了肚。

温灵濯教过食不言规矩,裴青溯就耐耐心心等他吃完,再把刚才的交谈简要与他说。裴青溯的目光静静,凝在温灵濯身上,看着他微微拢起了眉沉思,看着他唇瓣翕张侃侃着什么想法。

真是难得,他心里和嘴里想的说的竟然一致。

为什么温灵濯总喜欢嘴上刻薄口是心非呢?裴青溯愣愣出神,又想,如若温灵濯一开始就对他温言细语关怀备至,纵然他的确心思良善,或许自己也难免警惕防备……

纤长的手指屈起,狠狠用关节敲上裴青溯的脑门,寂静无人的大堂里响起清脆的“梆”的一声。

裴青溯捂着脑门没呼痛,可怜巴巴地盯着人。

“你没在听吧?”温灵濯不满。

裴青溯刚想开口辩驳一二,他能听心还怕答不上来温灵濯刚才说的话么?

只是话到嘴边又莫名囫囵咽下去。他倏然沉默,心虚地“嗯”了声,羞红着半张脸承认了。裴青溯偷偷默念,他以后会尽量做到不骗温灵濯的,真的!

温灵濯可不知道此人心里乱七八糟一堆想法。

他被裴青溯这番直白表示一个字没听给气得没辙,连叹息或是冷笑都省了,直接快进到原谅这一步,重头与裴青溯说,“等晚些大臣们出去,我们就能入国主府觐见,我扮做游医,你是我的药童……”

穆离神出鬼没不见人影,只留下句传音让他们先行入宫,他会在暗处盯着。温灵濯也就撇撇嘴,不为他打算了。

“也不知女王今日身体如何了,我们这些新来的总得去给女王问个安好吧!”瞥见店小二的身影,温灵濯扯着嗓子背对着人,和裴青溯大声交谈,“咱家世代从医,也算杏林妙手,或许有帮得上的地方呢!”

“我问过小骆哥啦,”裴青溯会意,迅速接上话,“四方多少名医都来过,无一例外都摇摇头没法子。”

“别气馁别放弃啊!”燕小骆唰地一下冲出来,猛地抓住温灵濯的手,“名医游医能治病的都是好医,是骡子是马也得遛了才知道呢!”

“我也有心为女王诊治,但似乎听闻女王连臣子都不见,今日的大朝会还是没露面呢……”温灵濯故作惋惜,惆怅地轻轻一叹。

“哈哈哈我有办法啊!”燕小骆叉腰挺胸,“我能带你们见女王!”

温灵濯面露喜色,却又迟疑,“这……小骆哥,你究竟是何方人物啊?”

“我是燕兰大人的朋友!”他得意洋洋,又倏然住口,小心翼翼左右看看确认四周无人,用气声解释,“我是闻着你们都是好人,又懂医术,才告诉你们的!平时可不显摆!”

说着,他皱皱鼻头嗅了嗅空气。嗯,弥漫着一股清甜的薄荷味,混着一丝凉凉的深秋雨后的落叶的气息,冻得燕小骆连着打了两三个喷嚏。

沙妖的嗅觉灵敏,能凭气味判断环境,闻到杀意和恶意便能及时避险。燕小骆只开蒙一百岁,在族中算没什么用的低等小妖,活到现在只闻到过一次恶意。

沉沉笼罩的,像燃烧木头残余灰烬的气味,掺杂了些许阴湿水腥气,怪异又诡谲,浓烈地令人作呕。一回想起他就忍不住打寒噤,这辈子都不想再闻到第二次。

“我们也不会乱说的,放心吧。”

温灵濯当即作了保证,和裴青溯两个你一句我一句换着花样夸他,把人哄得晕头转向。

燕小骆也不是瞎说说唬人的妖,招呼招呼客人收拾完便和客栈老板告了假,领着他们往街上走。

“沿着街走五六里便是国主府啦,”他迈着步子走在最前头,边介绍着风土人情边带路,“东边是集市,不过没什么好东西卖,要说最齐全还得去行脚商那儿买。西头那些没牌子的店得看仔细了,有些摆着的什么壁龛啊泥雕啊是不卖的,你进去了多看两眼也会被赶出来……”

“死去的沙妖会化作没有意识的一抷土。那些就是用他们的亲人做成的。”

裴青溯忽而脚步一顿,想起那面浮雕,心生疑虑,便问他:“雕塑在荒沙国用于祭奠,那女王的那面像……?”

“……那是她亲手凿的!”燕小骆忙摆摆手解释,“而且也不全是祭奠的意思啦!”

“燕兰大人新继任国主的时候,很多人不守规矩,当面挑衅的、背地暗杀的、偷偷诅咒的……哪个不想要她死?她索性自己打了一面墙,就挂在她扬名的地方……”燕小骆挠了挠头,怪不好意思的,“不过后来咱们客栈很少有本土客人来就是了……”

谁会愿意日日出入总要对上一张暴君的脸啊喂?!

“……我说,这儿景色是挺好。但是,我们三人六条腿,一路慢悠悠欣赏,走到国主府天都要黑了。”温灵濯背着药箱,面无表情亦步亦趋走上前。

他看也不看,啪地打掉裴青溯伸过来想帮他拿药箱的手,“仔细看好你自己身上的行囊就行。”

“啊?”

燕小骆呆呆回头,疑惑:“我们不去国主府啊。”

“好啊你,耍我呢?”

金线华服、冕冠垂旒的年轻帝王手执黑子,歪在榻上侧着半个身子观望棋局,久久不落。满盘白子连城围攻,步步紧逼,走得极凶,将势单力薄的黑子蚕食。竟是无力回天。

半晌,手指又伸进棋篓夹了两颗,萧珏将子儿随意往盘上一搁,爽快地投子认输。

“不玩了不玩了,跟你们算命的玩不到一块儿去。”他故作埋怨。

温行舟也笑:“陛下还真一如既往是个臭棋篓子呢。”

萧珏摆了摆手让收拾棋局的宫人下去,屏退左右,只留温行舟一人。

“陛下心力大不如前了。”温行舟平淡得仿佛在说天气很好之类的寒暄,将剩下的黑白棋子一颗一颗分捡回棋篓里,“除了白日时常咳血,双眼渐渐失明,夜里头疼难以入眠……陛下可还有其它什么症状?”

“最近已经尝不出味道了,”萧珏也淡淡回应,“也不大闻得到什么气味,兴许就这几天了罢。”

那日是已故姜皇后的生辰,萧珺做了芙蓉糕和长寿面,没着人通报,拎着食盒偷偷翻墙躲过宫禁,来未央宫找他。

“宫门下了钥,被禁军抓到可是要将你扭送进大牢的。”彼时他耳朵尚灵敏,萧珺又有心放大了脚步,萧珏背对着人,倒也颇潇洒,头也不回地调侃。

“兄长。”她轻轻出声唤他。

萧珺顺着他的目光,落向那棵光秃秃的歪脖子树。幼时贪玩,两人总是爬上树游戏,每每总要挨得白嬷嬷一顿担忧训斥。故人走后,这棵树也跟着枯死了。

甜腻腻的味道钻入鼻腔,嘴里却像过了一遍白水一般。纵然白莹莹洒满了糖霜,仍然一点甜味也无,连方才喉口咳了血的腥气都无影无踪。

唉,年纪大了吃不得糕点喽。

他只最初愣了愣神,之后又没事人一样笑眯眯装模作样,三两口将他那份都吃了个干净。

“太甜了吗,下次我少放点糖。”那点迟疑还是没逃过萧珺的眼睛。

他感受到萧珺的视线,却也始终没有偏头回望,浅笑着摇摇头,“刚刚好。”

“我有预感,”他忽而抬头,叹,“明年春天它就要开花了。”

早春的玉兰,一定会开得很美吧。

哈哈哈哈吼吼吼我签上啦!噫!好喔!我中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吼吼吼嘿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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