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晴天，但我的心情是阴转多云。原因无他，今天早上要干一件极其丢人现眼的事——在升旗仪式后，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那份两千字的检讨书。

“啊——我不想活了！”一大早，江昊就在教室里抱着头哀嚎，“两千字啊！还要念出来！我江昊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你得了吧你，你有个屁的英名！”高伊毫不留情地吐槽，“你只有‘翻墙被抓’的名声！”

“伊姐！扎心了啊！”江昊哭丧着脸，“商哥！你检讨写完了没？借我‘参考参考’呗？”

我正对着那份我自己都觉得写得过于“文采飞扬”的检讨书做最后的“润色”，头也不抬：“滚蛋！自己写！我这可是精心创作的‘艺术品’，不能外传！”

“艺术品？”高伊凑过来看了一眼，念出声，“‘……我怀着无比沉痛和无比懊悔的心情，深刻反思了自己翻越学校围墙这一严重错误行为。这种行为，不仅是对校规校纪的漠视，更是对自身安全的不负责任，辜负了老师和家长的殷切期望……’ 噗——商君意！你要不要这么官方？这腔调跟‘道理富’附体似的！”

“你懂什么！”我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纸，“这叫策略！态度要端正，认识要深刻！这样才能显得咱是真心悔过，争取宽大处理！”

“拉倒吧你！”江昊哀嚎，“我憋了一晚上才写了八百字，还都是流水账！商哥，救命啊！”

正闹着，谢怀意背着书包走进教室。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连帽卫衣，外面套着校服外套，看起来清爽又干净。他看到我们围在一起，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在我手里的检讨书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迅速移开，走到自己座位坐下，拿出课本，动作一如既往的安静。

但我敏锐地捕捉到，他耳根好像……又有点泛红？是因为看到检讨书，想起我翻墙被抓的糗事？还是……别的什么？

“喂，谢大学霸，”我凑过去，把检讨书在他面前晃了晃，“给点意见？看看我这认识深刻不？”

他身体僵了一下，没抬头，声音很低：“……不看。”

“啧，真冷漠。”我收回手，也不在意，反正我就是想逗逗他。

早读课结束，恐怖的升旗仪式即将来临。全校师生在操场集合，乌泱泱一片。春日的阳光已经有点晒了，国旗在国歌声中缓缓升起。我站在队伍里，手里捏着那份皱巴巴的检讨书，手心有点冒汗。倒不是紧张，主要是……觉得丢人。旁边江昊腿都在抖。

国旗下讲话结束，重头戏来了。德育主任赵德富主任，挺着标志性的啤酒肚，拿着话筒，面色严肃地走到主席台中央。

“下面，进行一项议程！”赵主任的声音通过大喇叭传遍操场，“上周，高二（三）班商君意和江昊两名同学，无视校规校纪，翻越学校围墙，情节严重，影响恶劣！经过教育，两名同学认识到错误，写了检讨。今天，就在这里，让他们当着全体师生的面，念一念他们的检讨！希望大家引以为戒！第一个，江昊！”

底下瞬间响起一阵压抑的哄笑和窃窃私语。

“来了来了！公开处刑！”

“江昊！加油！”

“昊子！挺住！”

江昊哭丧着脸，同手同脚地走上主席台，接过话筒，手抖得跟筛糠似的。他展开一张写得歪歪扭扭的纸，磕磕巴巴地念起来：“尊、尊敬的老师，亲、亲爱的同学们……我、我错了……我不该翻墙……墙……墙太高了……我、我下次不敢了……”

底下爆发出更大的笑声。江昊念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最后几乎带着哭腔：“……我保证……以后好好走路……走大门……完了。” 说完，像被狗撵一样跑下了台。

赵主任脸色铁青：“像什么样子！下一个，商君意！”

我深吸一口气，在全校几千双眼睛的注视下，迈着还算镇定的步子走上主席台。接过话筒时，我甚至还能冲脸色难看的赵主任扯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展开我的“艺术品”，清了清嗓子，我开始念：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

底下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这开场白……怎么跟演讲似的？

“今天，我怀着无比沉痛和无比懊悔的心情，站在这里，深刻反思我自己犯下的严重错误——翻越学校围墙。”

我声音洪亮，字正腔圆，完全没有江昊那种畏畏缩缩，反而带着点……莫名的自信？甚至可以说是“飘”。

“首先，我必须承认，翻墙这种行为，是极其错误的！它不仅违反了《晴海一中学生行为规范》第三章第五条，更是一种对自身安全极度不负责任的表现！围墙那么高，万一失足掉落，轻则擦伤扭伤，重则骨折脑震荡，后果不堪设想！这不仅会让含辛茹苦养育我的父母伤心欲绝，更会让悉心教导我的老师痛心疾首！我对此感到万分羞愧！”

我语气沉痛，表情到位，底下鸦雀无声，连赵主任都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认识这么“深刻”。

“其次，我的行为，给班级抹了黑，给学校形象造成了不良影响！我们高二（三）班，是一个团结向上、积极进取的集体！而我，作为班级的一份子，却做出了如此拖后腿的事情！我仿佛听到了班级荣誉墙上，那面流动红旗在哭泣！我仿佛看到了班主任钱老师那失望的眼神！我……我无地自容！”

我甚至配合地做了个捂胸口的动作，表情痛苦。底下我们班的方向传来高伊压抑不住的低笑：“商君意！你要不要戏这么多！”

“但是！”我话锋一转，声音提高八度，带着一种“幡然醒悟”的激昂，“经过老师的批评教育和我的深刻反思，我认识到，错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对错误！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商君意，在此郑重承诺：从今往后，我一定严格遵守校规校纪，走路必走大门，绝不靠近围墙三尺之内！我将把这次检讨作为人生的宝贵财富，时刻警醒自己，努力做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绝不辜负老师的期望，绝不再给班级抹黑！请老师和同学们监督！”

我念得慷慨激昂，最后还对着台下鞠了一躬，动作潇洒利落。

整个操场，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笑声和掌声！还夹杂着口哨声！

“卧槽！商少牛逼！这检讨念出了获奖感言的感觉！”

“哈哈哈哈！还人生宝贵财富！商君意你是要笑死我吗？”

“这波操作我服！脸皮厚度无人能及！”

“商少！帅炸了！检讨都能念这么拽！”

赵主任站在旁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想发火又好像找不到理由，毕竟我态度“端正”，认识“深刻”，最后只能憋出一句：“……下去吧！希望你说到做到！”

我面带微笑，步伐从容地走下主席台，回到我们班队伍。所过之处，同学们纷纷投来“敬佩”的目光。

“商哥！你是我偶像！”江昊一把抱住我，“你这检讨怎么写的？教教我！下次我也这么写！”

“滚！你还想有下次？”我笑着推开他。

高伊冲我竖大拇指：“商少，可以啊！这逼装得，我给满分！”

连蒋文杨都推了推眼镜，评价道：“从修辞学和演讲技巧角度分析，你的检讨书确实……别具一格。”

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目光下意识地寻找那个白色身影。谢怀意站在队伍前排，微微侧着头，嘴角抿得紧紧的，但仔细看，能发现他眼角眉梢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笑意，耳根红红的。看到我看他，他迅速转过头，假装看风景。

心情大好！公开处刑？不存在的！这叫个人秀！

升旗仪式结束，大家嘻嘻哈哈地往教学楼走。赵主任黑着脸，又把我和江昊叫到一边，训斥了几句“哗众取宠”、“态度不端”，才放我们走。

回到教室，我还沉浸在“一战成名”的得意中。课间，我晃到谢怀意座位旁，敲了敲他桌子：“喂，谢老师，我刚才念得怎么样？是不是声情并茂，感人肺腑？”

他正在写题，笔尖没停，头也不抬，声音闷闷的：“……浮夸。”

“浮夸？”我挑眉，“这叫艺术加工！你没看底下反响多热烈？”

“……丢人。”他又低声补了一句，但语气里听不出多少嫌弃，反而有点像……嗔怪？

“丢人也是丢我的人，你怕什么？”我笑嘻嘻地凑近，“哎，不过……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他笔尖猛地一顿，抬起头瞪我，脸颊绯红：“……没有！”

“我看见了！你嘴角弯了！”我指着他。

“……你看错了！”他低下头，把脸埋进书里，耳根红得滴血。

啧，又害羞了，真可爱。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老钱开会去了，班里相对自由。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我正对着一道化学平衡题打哈欠，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甜丝丝的芒果香味。

我扭头一看，谢怀意正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小盒子，里面装着黄澄澄、颤巍巍的芒果布丁。他拿出小勺子，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小块，送进嘴里，动作斯文。

我眼睛一亮！机会来了！

“喂！”我立刻凑过去，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布丁，“芒果布丁！你买了？不是说甜，不喜欢吗？”

他吓了一跳，勺子差点掉桌上，有些慌乱地把布丁往旁边挪了挪，脸颊微红：“……偶尔吃一次。”

“看起来很好吃啊！”我咽了咽口水，故意用可怜兮兮的语气说，“哎，我今天念检讨，身心受创，需要点甜食安慰一下。谢老师，分我一口呗？就一口！”

他看着我，眼神犹豫，嘴唇抿了抿。芒果布丁在他手里，像是个烫手山芋。

“我……我用新勺子。”他小声说，似乎想找借口。

“没事没事！我不嫌弃你！”我大手一挥，直接伸手过去，用指尖在他没碰过的那边挖了一小块，迅速塞进嘴里。动作快得他都没反应过来。

布丁入口即化，芒果的香甜瞬间弥漫开来。嗯，确实不错！

“哇！好吃！”我满足地眯起眼，舔了舔嘴角，“谢老师，有品位啊！”

谢怀意整个人都僵住了，看着我刚才碰过的布丁，又看看我，脸颊爆红，像是被点了穴。他拿着勺子的手悬在半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你……你……”他“你”了半天，没说出句完整话，最后气呼呼地瞪了我一眼，把布丁盒子往我这边一推，“……给你了！”

“啊？都给我？你不吃了？”我故作惊讶。

“……不吃了！”他扭过头，拿起水杯猛灌水，耳根红得像要烧起来。

我心里乐开了花。间接接吻达成！虽然可能只是我单方面的臆想，但四舍五入就是进步！

“那我不客气啦！”我美滋滋地把布丁拿过来，用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吃着，边吃边点评，“嗯，真甜！谢谢谢老师投喂！”

他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耸动，没理我。但我知道，他肯定听得见。

放学的时候，我心情好到飞起。收拾书包时，哼着不成调的歌。谢怀意动作磨磨蹭蹭，好像故意在等我？

我背好书包，走到他旁边：“走啊，谢老师，‘顺路’回家？”

他低着头，拉上书包拉链，声音细若蚊蝇：“……嗯。”

他答应了！他没找借口！他居然答应了！

我强压住内心的狂喜，故作镇定：“那走吧！”

夕阳西下，暖风拂面。我和他并肩走在熟悉的路上。他依旧沉默，但这次，沉默里好像少了些抗拒，多了点……习惯性的无奈？或者，还有一丝别的？

走到便利店门口，我停下脚步：“等我一下，买点喝的。”

我跑进去，买了两瓶水蜜桃汁，递给他一瓶：“喏，请你喝。算是……布丁的回礼。”

他愣了一下，看着粉色的瓶子，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低声说：“……谢谢。”

“不客气！”我拧开自己那瓶，喝了一大口，“走吧！”

他拿着果汁，没喝，只是默默地跟着我走。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我的影子挨在一起。

送到小区门口，他停下脚步，声音很轻：“……我到了。”

“嗯，明天见。”我冲他笑笑，“明天……还有布丁不？”

他瞪我一眼，脸颊微红，没说话，转身快步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春天，果然是个好季节啊。

——

『2016年3月18日晴

升旗仪式，他念检讨声音很大，一点都不怕。写得很夸张，什么“沉痛”“懊悔”。底下都在笑。赵主任脸很黑。

他鞠躬的样子，有点傻。但是……不讨厌。

下午自习课吃了芒果布丁，他凑过来挖了一勺，很快。指尖碰到盒子边。没反应过来。布丁少了一块。

他说好吃，眼睛眯着，像猫。盒子推给他了。耳朵很热，喝了很多水。

放学一起走，他买水蜜桃汁。粉色的瓶子递过来的时候，手指碰到。冰的。

说“明天见”。又问布丁。烦。

果汁没喝。放在书包侧袋。瓶子外面有水珠。

天气暖和了。风吹在脸上，不冷。

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