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他说了那样的话,慎怡就再也没有理过他了。

分开那天她连饭都没吃就走了,但是走出两步又折回来,表情平静地对他说:“纪则明,我不是想八卦你的家事,我只是在关心你。如果你觉得我是小孩子也没关系,因为我想,小孩子也拥有关心人的权力。”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看都没多看他一眼。

纪则明好像被一拳打飞到世界之外,呼吸停滞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喘不上气来。

慎怡明明连一句重话都没说,他却莫名认识到她很愤怒又很寒心的事实。

她认真生气的样子和发脾气时完全不同,令人惶恐到心悸。因为后者是她信任依赖他人的一种撒娇方式,前者则十分冷酷,似是要将人彻底遗弃。

纪则明并不想失去慎怡。

可他当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将这局面磨平,或者描绘得好看一些。

再加上那段时间他几乎可以说是被恶鬼缠身,既要在泥潭里站稳避免沉没,又要提防着被他们拉下去。脑子里却仍控制不住地去想,慎怡最近在干什么?

她近来开学了,又回到学校去。他已经毕业,附近的房子在此之前就已经退掉了。

纪则明办手续那天,房东还和他闲聊了几句,得知他不打算出国以后,发出了震惊的感慨。

听到这些替他遗憾的发言时,纪则明的心里仍是荒芜一片。却在想到他和慎怡之间仅存的一点交集都要消失以后,变得疼痛难忍。

他已经不是学生,离开了校园,好似和她最后一个共同话题都随着时间结束,彼此要分成两个世界的人。

再加上一段时间里的两次不欢而散,她本就不多的耐心估计都已经告罄。

纪则明心里很清楚她是怎么想自己的,一个好用的长辈。赶来关心他是她善良,又或者承他照顾,总不好太没良心。

而他冷言冷语地将人驱赶,尽管目的是为她好,可纪则明也知道慎怡最讨厌所谓的为她好。

她依旧拥有许多愿意为她前仆后继的朋友,搞不好以后还会出现一个和他一样尽心尽力照顾她、心甘情愿替她收拾麻烦的男朋友。

纪则明已经习惯了有她存在的生活,骤然失去,竟生出许多不适应和不自在。

他想她的的确确是给自己带来了许多惊艳的色彩,还想过以后该找个像她这般的女朋友才好,可某次去拜访延毕的冯楷文,对方却问他,你都这样想了,为什么不能那样想?

纪则明问他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找一个像慎怡的人,慎怡本人不可以吗?”

“你在说什么,她是我……”

妹妹?朋友?还是说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

他们之间并不存在任何阻碍,为什么纪则明不能考虑她呢?

他说到一半才发现找不到一个像样的身份,却不是因为慎怡越了界让他察觉,而是在纪则明心里,对她的感情已经有所变质。

可他又很快将这个想法,这一簇小小的萌芽摁下去,冯楷文问他为什么,他竟从口中说出了难以置信的理由。

他说他现在这个情况,不适合谈恋爱。他说他有很多事情要做,顾不上慎怡,会让她受委屈。他说他没什么异性缘和桃花运,也不会追女孩子,怕弄巧成拙将从前的情分也断送。

他说他觉得很自卑。

“……”

冯楷文无言以对,他只说:“你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个小朋友可是有魅力得很,身边莺莺燕燕不少。这段时间我见过她两次,身边都出现了同一个男的,是不是男朋友我不知道。下不下手都随你,但比起下定决心,你有没有机会还不一定。”

纪则明只回了一个嗯。

好友恨铁不成钢地走了,并不知道他当晚就开始翻来覆去地看人动态。

慎怡的朋友圈一般只发自己和女性朋友,唯一一个出现过的男人是她爸。纪则明细细地将她这几年的照片都看完了,才发现自己沉迷在她的美貌和生命力里不可自拔,完全忘记了自己最开始是要找什么了。

可一无所获反而让他松了口气。

隔天他开始收拾从租房处带回来的行李,从里面找到了一支口红,却好像找到了魔法法杖,他急匆匆地给慎怡打电话,那头响了很久很久才被接起,久到他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听到熟悉的声音说喂,才结巴着问了一句,你吃饭没有?

慎怡问他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不是……我……你之前忘了一根口红在我这里,你还要吗?我送过去?”

“扔了吧。”

她这样回答,马上就挂了电话。

纪则明感觉自己在她那里也被挂掉了,从前的平时分和成绩通通不作数了。

他的生活好像彻底变成了一潭死水,即便是在此时收了录用通知和父母为了弥补而赠予他的房产,他都始终兴致寥寥。

事情的突破点发生在国庆,慎家父母带着小女儿一起去旅游,慎怡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闹别扭不肯跟着一起去,她妈妈一发火就把人丢在家里不管了。

可到了目的地以后又急得团团转,电话打到他这里,问候他身体安康,又问他最近有没有空,说你们年轻人总是能玩到一起的。

纪则明面不改色地应下来,挂了电话就放了冯楷文鸽子,驱车到慎家。

摁了门铃没有人理,他就多摁了几次,很快听见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慎怡一边开门一边冷脸道:“都说了在睡觉,送到了放门口——”

看到他的瞬间,嘴巴立刻闭上了。

她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做饭。”

那份十分钟后送来的外卖被纪则明放到一边去了,比起各种调味剂和合成食材,他的厨艺显得更加美味诱人。

慎怡跷着腿坐在餐桌旁等开饭,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怎么他这么有空,她爸妈只要拜托他从来都不会落空。

看着那宽肩窄腰上系着的围裙,她脑子里不受控地冒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纪则明端着盘子回头,看见她直勾勾的眼神,心里吓了一跳,面上却还是笑吟吟的,问她饿了没有。

“不饿,你不用做了,都倒掉吧。”

她以前闹脾气也时常阴阳怪气,但从前纪则明只觉得她童言无忌,又或者她的依赖让自己有恃无恐,如今分崩离析,这些话听起来都变成了刀子。

他艰难地吃下这些刀子,“别说反话,怪伤人心的。”

慎怡冷笑一声,心想他也知道语言是可以伤人的。

既然如此,她倒不介意再火上浇油。

纪则明给她递勺子,她反手就扔掉了。

慎怡说,她不吃外人做的饭。

外人。纪则明无声地重复了一遍,心底传来钝钝的痛感,他心想,慎怡的良心有时候真的不多。

但他没说什么,把她丢掉的勺子拿回来,挖了一勺烩饭喂到她嘴里。慎怡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不知道是在惊讶他的行为还是震惊这个味道,顿了顿,妥协地接过了他手中的银制餐具。

那男人立在另一边的桌沿,微微俯身,双手撑在桌面上静静地看着她。

即便已经低头,他这个身高于她来说仍然是居高临下的。

慎怡吃得很慢,他说话的声音也很慢。

他说现在已经过了饭点了,即便要睡懒觉也该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又说她瘦了,再瘦下去都要变成白骨精了。不是说白骨精不漂亮,但总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以前这些话他也说过千千万万遍,慎怡左耳进右耳出,刚想丢掉勺子说自己吃饱了,又被他炯炯目光钉回原地。

“多吃一点。”

慎怡说,“我不需要外人的关心。”

他又被扎了一下,像是沿着刚才被剖开的伤口狠狠加深。纪则明抿了下唇,觉得自己还是得和她聊一聊。

“你觉得我是外人吗?”

慎怡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吊着眉梢看他。

“不然呢?”

“好,这没关系。因为我想外人也有关心你的权利。”他说,“你就当我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听完她脸色骤变,拉开椅子就要走。

纪则明拉了她一下。

他拉的是手,两个人都跟触电了一样,很快松开。

慎怡一下子变得局促,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纪则明更是不知所措,他原本想解释,但是最后只说了句抱歉。

“……你有什么错呢。”她垂下眼睛,最后一点期待也没有了,“你从来没有错,你做什么都有你的理由。”

我一直都信任你的每一个选择,即便这些选择里包括我自己,但因为我是无足轻重的人,所以我只能被迫顺从着接受你所有的决定。

“不是的……慎怡。”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纪则明不想再让这局面僵持下去了,这既让他难过,也让慎怡不开心。

“我也会做错事,只是我可能没有意识到。如果让你受伤了,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慎怡觉得这些话跟万金油似的,怎么用怎么好用,她并不领情,反问他。

“你如果意识不到,那该如何道歉呢?”

纪则明一时语塞。

她叹了口气。

“你连问题在哪、是什么都不明白,那么所有的讨好和低顺都只是哄小孩的把戏罢了。你心里其实从来都没有正视过我的这些情绪,你一直坚持的都是你自己的观念。”

“我说你是外人的时候,你会难过吗?”

他点头。

慎怡却并没有得到胜利的快感。

“我也会难过。”

“纪则明,虽然你并没有对我说过这两个字,但你的行为告诉我,我于你而言就是这样。”

-

纪则明并没有慎怡那样敏感且柔软的思想,很多时候他都和这个世界上的绝大数男人一样,迟钝、感知力弱、对周遭的一切都不具备深究的耐心。

虽然他并不认为这样的能力没有意义,也不觉得是种累赘,但他也很难为之运用。

他之所以迟迟难以将慎怡当做成年人看待,除去他看着她长大的原因,还隐藏着一个名为怜爱的理由,他认为天真是最适合她的一种性格,既乐意去呵护,也会被她的这份天真而感染。

然而慎怡的这番话,让纪则明看到了她和与记忆里、与他人所不一样的成熟。

这是很多大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是一种难以后天形成,甚至在越走越远的人生里逐渐变得吃力的一种品质,名为坦然。

纪则明想,这和她家人多年的宠溺有着很密切的联系。

即便存在一个妹妹,她的父母终究还是爱她的。在爱里长大的孩子,迷路也像旅行。只是她在此山中,难以看清这个幸福的处境。

而他破碎的一部分远远伫立在这个世界之外,看穿所有的难得,仍然没有选择说服,一意孤行地顺从着她的心意,在她露出向家庭露出尖牙时,适当地磨一磨。

纪则明很难说清他的纵容是否存在私心,或许在某个隐秘的角落,他也羡慕过慎怡,也希望自己能够拥有这样的机会和底气,去反抗家庭带给他的所有。

可他和慎怡终究是不一样的,慎怡不会被抛弃,而他已经站在尸骨遍地的空旷境地。

因为回不去,因为无法选择,所以他才更希望她不要后悔,同时又留出让她自由选择的空间。

在后来漫长的时间里,纪则明被这种他所不具备的魅力吸引着前进,变得更加柔和从容。

纪则明从来没想过,爱情带给他的力量竟能到这种地步,能够让他不带疼痛地改变,甚至将过往的伤口逐渐自愈,连同带着缺口的遗憾也被缝出漂亮的形状,放在人生的履历里,远远看去像一块缤纷图案。

在走上家人妥善安排的道路以后,他也并不是全无好处。最得益于手中突然有了足够的筹码,能够收敛起亲情和感恩,与其谈判。

无论是慎怡,还是财产、家庭、生意,他都拥有了能够做决定的话语权。

很多不满和苛责被他不留情面地原封退回,次数多了,父母终于明白他已经变成一根硬钉子,难以撼动。自觉亏欠、无能为力和逐渐开明的观念令他们节节败退,终是在各种事情上丧失了说教与插手的激情和**。

纪则明对这样的局面乐见其成,怡然自得地躺在他已经构建出的另一个家,期盼着这样的日子一天一天安宁地过下去。

时间长了,他也就忘了,自己其实也是渴望亲情的。

订婚宴上,他亲眼目睹父母身边亲昵的人并不是彼此时,透顶的失望和刺骨的寒意爬上每一寸骨头,远比当年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上,帆船突然被刮倒更令他失重。

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象这背后复杂的关系网,亲人们早已熟知的面不改色,以及父母明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却仍默许对方过界的行为。

慎怡曾经告诉他,在妹妹出生的那段时间,她常常感到孤立无援。她说好像全世界都找不出一个站在她那边的人,她孤独到无法哭泣。

纪则明想,他不会哭,但是他对这种感觉深有同感。

所以才会毫不吝啬地朝她伸出手,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

她那时候只是想听一句,我理解你。

而现在的纪则明,也需要这样一个角色站在他身边。

但他没有慎怡那么坦然,他的家庭和他的处境都让他比他人更难将心里话说出口。

慎怡常常会在纪念日这种浪漫的时刻告诉他,很感谢他,谢谢他的爱意,谢谢他的包容,纪则明通常耐心听完后,都会回一句:“我也谢谢你。”

他没有那么斐然的文采,能够将自己内心的情感通过话语传递,所以慎怡常常将这份感激当做一种客套的甜言蜜语。

他时常想要辩解,却都化作更多报答的行动。

有时他也会抱怨自己的愚笨,但慎怡的宇宙却毫无怨言地将他接纳,令他忘记这个缺点的坏处。

时过经年,好像做了一场美梦,他终于幡然醒悟,原来至始至终,他都还没有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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