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慎怡偏头,望向他的瞳孔。

那里面盛着的几乎要溢出的思绪,突然让她觉得好累好累。

什么都是,一切都是。无论是今天的事,还是昨天的事,或者更早更久远的事,她在此刻全然没有了述说的心情。

在他这样的眼神里,哪怕只有一丝怀疑,好像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无论是她的盼望、她的等待,还是她忍气吞声受下的委屈,都变得一点意义,甚至一点意思都没有。

纪则明想听什么呢?

她垂下眼睛。

“倒不如我问问你,你在想什么呢?”她的声音保持着平静,实则每一个音节都如同欲断的弦,“因为你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人都会存在不忠的可能,对吗?”

语言是一把尖锐的刃。

慎怡几乎是脱口而出的瞬间就后悔了,她发誓她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事情而轻看、怀疑过纪则明,更没有将这个伤疤当做他的把柄。

然而却在今天,在本该开开心心却兵荒马乱的圣诞节,被她紧握着这一柄锋刀,抵上喉口。

慎怡下意识抬头,清清楚楚地看见,纪则明因为这番话而急速收缩的瞳孔。

他的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慎怡。”

“不。”她快速地摇头,“你不要说、你别说了……”

逃避的坏习惯重新跑进她的意识里,慎怡几乎是想也不想,在电梯门叮的一声敞开时,猛地冲进雨幕里。

她胡乱地翻着包包,像找救命稻草一样找到了车钥匙。

快速地解锁、拉开车门、坐入、系好安全带,慎怡每一个动作都急得手抖,可真的是因为迫切吗?她不敢想,她不敢深究,外面传来拍打窗户的声音,她也不敢摇下车窗。

纪则明模糊的声音透过暗色玻璃一遍又一遍地传来。

慎怡、慎怡、慎怡。

你做了什么,慎怡?

她双手交叠在方向盘上,把脸埋进去,任由眼泪一颗一颗滴在腿上。

此时此刻她多希望纪则明是个容易放弃的人。

可他从来不是。

拗不过他的执着,慎怡几乎是顶着覆灭的决心去面对他的表情。窗户慢慢褪下的瞬间,她看见一个被大雨侵蚀得十分狼狈的男人。

他问,“你要去哪?”

慎怡伸手揩去自己的眼泪,哽咽着说,“我回我爸妈家……我……”

我不想和你待在一起?我说了很过分话,我无法和你待在一起?

慎怡说不出口,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现在只想离纪则明远远的。

心里一边害怕他会就此而动怒,或者伤心,又一边期待,他能够像从前每一次替她纠正错误一样,把她留下来。

可他只是点了下头,然后在慎怡难以置信的目光里,把伞从头上移开,从窗户里递进来。

雨滴淋湿了慎怡的里衣,一直渗透到胸口。

“你没有伞。”

他说。

天空电闪雷鸣,纪则明的瞳孔被淋湿的额发遮挡,看不清情绪。

在大家都狼狈不堪的时候,才有时间打量起别的细节。

她才发现,他身上穿的还是正装。他连衣服都没换。是下了飞机没多久,就来接她,就来握住她的刀尖。

但慎怡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无力,又沉痛的样子。

这不安和心痛让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纪则明……”

他却打断。

慎怡清楚地看见他笑了一下,却不是愉悦,也不是苦涩,而是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就该露出这样的表情,尽管并不合时宜,但他还是做了。

他说,“圣诞快乐,慎怡。”

-

回到今天下午。

纪则明其实也并不清楚,自己是以一种什么心情从慎家回来的。

一路上,车内的空间很安静。他看着窗外快速掠过的背景。因为到来过许多次,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株花丛,纪则明都已经看过无数次,却还是第一次以路人的身份去欣赏。

隆冬时节,即便狭窄的车厢里已经充斥着暖气,他的手也始终暖不起来。

说真的,他并不是不信任慎怡,也不是因为刚才保安的话而在怀疑她。在沉重的烦闷和理不清的思绪里,纪则明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

那时候他还在朝九晚五地上班,慎怡有空的话就会来找他吃饭。

有一次慎怡没通知他就到了楼下,正准备约他吃午饭,电话还没打出去就看到了他们一个小组的人下来聚餐。

因为他为人随和,处事又礼貌有分寸,所以无论是男女,和他关系都不错。

那天纪则明穿了一件翻领的衬衫,没捋好,被跟在身后的女同事看到,便提醒了他一下。他伸手去折,不知怎的就是折不好,那女生是个急性子,见状直接伸手替他翻过来,还沿着脖子的线条给整理了一遍。

这一幕被慎怡看在眼里,生了他好久的闷气。

纪则明一开始觉得,是因为他没弄好,所以那个女生才上手的。如果真的对他有那个意思,可能就不会先出言提醒,而是直接碰他。慎怡的误解,或许有些无理取闹了。

慎怡却说:“我气的不是那个女生的好心,而是你在受到她的帮助时太自然的态度和表情。是因为你们经常做这样的事情,经常这样互帮互助,所以习以为常了吗?如果是我,我根本不会让我不喜欢的人碰我。”

她将异性的边界感划得非常分明,像楚河汉界,不容许一点模糊不清。

因为自己做得到,所以也理所当然地要求男朋友要做到。

纪则明深入地想过了,他确实是没有因为慎怡的哪一个异性朋友而感到过困扰。

并不是因为那些人里没有一个对慎怡有意思,而是她害怕他会为此难受,所以从根本上解决事端,杜绝了这些人会影响到他们感情的可能。

所以后来他自己也开始注意起这个问题,所以他们从来都没有彼此身边的任何一个异性而吵过架。

在她之前,纪则明并没有谈过恋爱。因此很多时候他面对慎怡的情绪和别扭都是一个愿闻其详的态度。他时常都说自己很笨,而慎怡总会表示认可,然后在他缠人的询问下告诉他,自己内心在乎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这样的相处方式,让他们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矛盾和争吵。

慎怡总是会说,纪则明你真好。可纪则明想,其实你更好。

你教会了我如何去爱一个人。

这个世界上很多未知的、难以降临的美好,因为有你,所以我都尝到了。甚至是爱情里痛苦的一部分,也因为有你的循循善诱和耐心教导,而变得没那么残忍。

所以慎怡,你为什么会让除我以外的人擦掉你的眼泪呢?

这个问题出现在心头时,纪则明的思绪得以中断。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段路已经开出去很远了,而他也已经很久没眨眼。

突然司机开口说,前面修路,可能得绕远一点。

纪则明问他,今天是几号?

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个陌生的数字,他才从恍惚里回过神来。

即便日日拥有智能化的通讯设备,可以观看一整年的大小节日,纪则明对时间的流逝仍存在不真实的感觉。

此时此刻,真正站在离她只有些许距离的故土,他才狠下心来,愿意去数,他们究竟有多久没见面了。

酸涩感在眼眶紧闭后涌上瞳孔,他伸手捏了捏眉心,试图将这阵难言的心痛驱散。

他想起那天的通话,想起那天月城的天气预报,想起那张拥有不知名的男人的手指的照片,还想起很多以前零碎的、他认为自己不该深究的细节。

在碎片般的记忆翻涌脑中的时间里,纪则明平息着心中的海啸,控制自己用理智去思考这些问题。

他推理出两个可能答案。

一个是慎怡那天遭受了令她极其伤心的事情,而恰好有人在她身边,且能够温柔地安抚她受伤的心灵。

一个是,她身边确实出现了可以代替他的人。

而这两个答案,都存在两种同样的性质。

一种是,无论是哪个答案,对纪则明来说都不是好事。另一种是,那些他无法在她身边的瞬间,都有另一个人陪着她度过。

纪则明甚至有些自虐地想,这样或许也很好。

比起慎怡出轨这个猜测成为事实,他发现自己更在乎她这段时间是否过得开心。

但他也不否认,这个即将成型的观念剥夺掉他所有的力气和思维,令他陷入了恐慌、震怒、忐忑与不安的荒芜境地。

就这样,踹怀着一团燃着火星的灰烬回到家。

他在万分的惶恐里仍找到许多期待。

可打开门,空荡荡的家里空无一人。

小猫不知道跑到哪里打盹了,空气里满是陌生的香薰味道。一阵冰冷的风掀过室内,纪则明看着那颗因为庆祝节日而搬进家里的、被装饰得华丽漂亮的圣诞树,心里却生不起一点愉悦。

他让行李箱先进去,然后才开灯,换鞋。

踩着舒适柔软的地毯慢慢踱步到客厅,纪则明在短暂的步行里想到一个细节。

慎怡每天下班回到家,面对这样的安静,是不是也会和他产生同样的心情呢?

她的性格爱极了热闹,且并不具备似他般享受宁静与独处的侧面,没人在她身旁的每一个黑夜,她都是怎么度过的呢?

心疼和愧疚盖过了所有的情绪。

纪则明弯腰,将她没看完的杂志折好,放回原处。

让他沉溺在这些思绪里的时间并不久,因为下一秒,门铃就响了。

他去开,看到满脸笑容的外卖员,才想起蛋糕的事情。

对方祝他圣诞节快乐,说这个蛋糕是慎怡小姐亲自设计的,她原本想在店里亲手做一个成品,奈何技艺太差,没能成功。

听到这里,纪则明才终于挤出一丝微笑,回祝了对方一句圣诞快乐。

他把盒子端回桌上,透过半透明的包装盒细细观察起来。

上面鲜艳的水果和精致的奶油绘图都在彰显着这个蛋糕不菲的价格,为了合时宜,甚至配了圣诞树形状的蜡烛。

纪则明想,难怪慎怡还要特地打一个电话来叮嘱他。

他依言照做地把蛋糕放进冰箱,门铃又响了。

这次是奢侈品店的同城专送。

这个配送员笑得比刚才那位外卖员更灿烂,为此纪则明签账单的时候特地看了一眼价格,一连串的数字让他忽然明白对方如此敬业的表情管理,在又一次互相交换的圣诞快乐里,他关上了门。

拿着精致的礼物盒回头,就刚好看见奶黄包摇摇摆摆地从沙发角落里钻出来。

原来它不是不见了,而是纪则明没发现。

但这也不能怪他,因为原本一身漂亮花色的小猫被慎怡换上了麋鹿的衣服,两个卡通鹿角可爱又生动地套在猫脑袋上,几乎要和屋子里其他的圣诞装扮融为一体。

小猫摇着尾巴走过来蹭他,纪则明蹲下了身体,挠了挠它的下巴。

听到毛孩子因为舒服而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他忽然就觉得暖和起来了。

纪则明的视线静静地落在暖气的出风口。

逐渐攀升的室温消融了外面的冰冷,让人短暂地遗忘了冬天,陷入柔和温软的温暖里。

提前就订好的蛋糕、精心挑选的价值不菲的礼物、被布置得温馨浪漫的家里,还有手心下穿着可爱的宠物,都在张嘴向纪则明传递着同一件事情。

那便是,慎怡一直很期待过圣诞节。

她是期待他回来的。

所有的烦躁、困顿和失意都在这个被证实的事实面前消失了。

他好像一个荒漠里的旅客,在濒临死亡之际,在最后一次迈出步伐之时,一脚坠落进清泉当中。又像被长不出翅膀的飞鸟,忽然被抛向云端。

纪则明看着这一切,从来没有像此刻般感到后悔。

他为什么要做那些猜测呢?他为什么不能无条件地相信慎怡呢?

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一个喜欢过圣诞节、喜欢为心爱的人准备礼物、喜欢把一切都亲自渲染成幸福和甜蜜的小女孩。

纪则明,你不是知道吗?

这些年你一直在她身边,你最清楚了。

于是他就那样在云端睡着了。

一直到深夜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将他拍醒。

连轴转的工作和作息颠倒让纪则明在困意里艰难抽身,他松手让一直趴着自己身上的小猫跳下,胸口原本温暖的位置骤然一冷,却已经顾不上那么多。

他尚未清醒的脑子只响应着一条指令。

慎怡没有带伞的习惯,他得去接她。

他一边下楼,一边看时间,在奇怪她这么晚了还不回来的同时,离开了信号短暂消失的电梯,正准备给她打电话。

楼下有一辆开着车灯的大众,静静地停在连绵的雨幕里。

那连续操作的雨刷和微薄的灯光让纪则明远远看清,车内的人。

那是他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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