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仑坐在会议桌对面。

有只苍蝇飞过去，撞在主管酒糟鼻，打断对方喋喋不休的肥厚嘴唇：“噗呸！”即便苍蝇没碰过他的大嘴巴，秃头酒肚中年人仍继续呸了三声，几滴干沫飞出，落在摆满塑料桌的各张未签字的报销单据。

“说到哪了？”

“奉献。”

“噢无私奉献给集体。”

秃头擦干净嘴，反手将拇指按在报销单的黑色字迹，故意磨额度最大的数字，见无法更改大写合计数后收手，朝对面金仑咧开嘴笑，拿起另一张原始单据，覆盖住被涂抹的这张。

“现在经济下行，这么多公司难做，咱们还能按时按点发工资，要懂得感恩！”

“你瞧瞧，这五块钱的打印费，如果是我就自己掏腰包了，哪还用得着去找财务报销？”

“我说小金啊，你还是个高材生呢，当初可是你说的要全心全意为公司发展添砖加瓦，怎么连这点钱也要闹到上面去？咱们老总忙啊，天天东南西北飞没时间走流程。”

那大拇指高高抬起按在单据边，因外界受力纸张很快起了褶皱，未来得及干涸的墨迹瞬间变成个污团，那阿拉伯数字五成了残影：“好了，下不为例。”

始终插不上话的金仑睁眼，吞咽的语气磕绊：“领导，那报销单子。”

秃头男眯眼扫向亮起屏幕的手机，示意金仑安静：“等会，王总啊，您好您好——”

他背过身，宽大老板椅挡不住人肥硕后背，头顶在白照灯底晃眼，金仑低头，默默拉开椅子，收拾好拖了俩月的票据，出门前还要对秃头男说句您忙，我先去工作了。

金仑反手带好门，屋外的格子间静悄。

硬皮文件夹都快按出褶子，还要装满不在乎塞进书立，金仑跟强迫症似地从高到低摆好，再写好标签放在侧目。

同事心怀鬼胎，隔着挡板对视，虽未说半句话，骤响的敲击音回荡在整个房间。

纵使除工作群未加任何小群，金仑也能猜到一次次回车后的话语正议论着自己，业务部的房间方方正正十五平米，他不可能听不见，也只是装听不见。

此外，他想不出再好的办法。

这种窝囊逃避，令其余人更是严本加利暗讽，敲击键盘音就未停下来过两秒。

——都指鼻骂也不反击，太搞笑了吧！

——没业务能力、脸皮薄、模样阴沉不讨喜，我现在也不知道人事为啥招他。

——你觉得呢？

最后停住对话框信息的意味不明。

办公室氛围微妙，所有人视线落去背对门的工位，互相对望眼底情绪了然。

人有排斥同类的习性。

背靠大厂树底乘凉，在要么靠关系、要么走后门的组织里，突然通过校招来了个刚毕业二十岁出头的清爽小伙，所有人都恨不得将他压下去，最好按进泥巴里，让他永远仰视部门里其他同事，这才能心满意足大笑离开，走之前假心假意伸手——你怎么会在这里坐着？

人的恶意无尽。

这是金仑踏入职场开始，比任何同龄人都先一步意识到的事。

他神色如常，挑不出做文章的错，甚至还能在同事递来新文件时双手接过微笑，并按照对方强调的格式一步步调整好。

等扫描后压缩包发过来时，同事端起咖啡杯，慢悠悠吸溜，扭头与隔壁交换眼神。

随即响起的键盘敲击声快速而轻。

——我说了，他就是个软包子。

——人家刚毕业，这么教育？

——瞧他不顺眼还有理由，你没看主管那姿态，摆明把人推到边缘，以后先优化。

另一人未吭声。

她视线飞速掠过坐在门口的青年，盯住人卷发、黑框眼镜、过分苍白以至于让人心生厌恶的皮肤，外凸的喉结和冲锋衣领口。

猝不及防的，两人目光相撞。

“……”

女人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实则心跳如鼓似雷。

——对了，七点聚餐拼车去？主管说他请客，部门要来位新领导。

——但是吧，空降领导他凑什么热闹？

——算了，能榨点油水就榨。

同事消息刷屏。

女人没回，她装作发呆，等金仑再次低头，才欲盖弥彰快速回复同事数字符号“1”。

旁边敲击声渐停。

“靠！！他妈的电脑怎么蓝屏了！”

同事的叫骂如滴水进入油锅，登时，不愿干活的、摸鱼的闻风而动，却始终保持姿势，用眼神相互示意，更多是幸灾乐祸。

她福至心灵，挺直腰背，隔三排工位，自然捕捉到卷发青年微翘的嘴角。

“……”

速度快得仅瞬间眨眼而过，她以为瞧错刚要细看，人在混乱中低头，慢条斯理拿着塑料瓶起身，迅速消失在部门口。

金仑宝宝[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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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