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红窗纱,透下斑斑点点的日光。屋中青瓷香炉烟气袅袅,宜人的瑞龙脑香气,于室内弥漫。
段书文一进屋,便脱了大衣裳,挂起来。
待薛令仪倒了茶,端给他时,段书文已经轻车熟路,躺在床上了,一只手支着头,笑吟吟地望着她。
他安安静静躺着的时候,便显得极无害,整张脸轮廓精致,五官生得恰到好处,眸子纯澈明净,仿佛映着细碎日光。
明明是薛令仪很喜欢的那款长相,可惜读档这么多次之后,她已经对段书文完全无感了。
一想到自己在他手里死得花样百出,憋屈极了,她就感觉段书文面目可憎,一看就是坏到不可救药那种。
见状,薛令仪嘴角抽了抽,认命的把茶递给他。
段书文愣了一下,十分小心地询问道:“令仪,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神色间竟带着几分委屈。
没错,她很生气,只要看见他,就恨不能把他拖下去砍成十八段,以报任务失败,被杀近一百次的仇。
她自己还没委屈呢,这死太监委屈个什么劲儿,难道他喝茶要让人喂吗?!
薛令仪心里回答了,面上却含着如沐春风的温柔微笑,将手里的茶又递了递,轻声细语道:“书文,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跟你生气呢。”
段书文瞅了瞅眼前的茶杯,又抬眼望了望薛令仪,慢吞吞坐了起来,接过茶杯,确认道:“你真的没生气?”
被他清凌凌的目光盯着,薛令仪莫名有点心虚。她回答道:“我当然没有生气,不过你再问,那可就说不准了。”
段书文点点头,忽地丢了茶杯,从床上跳下来,抱起旁边的六方凳,照着薛令仪当头便砸!
薛令仪猝不及防,被他砸倒在地。
卧槽!薛令仪不禁懵了,她这回可什么都来不及干,怎么这死太监又下手了?刚才还聊得好好的呢!
她愤怒咆哮道:“段书文,你怕不是疯了!”
段书文手里抱着凳子,比她还要怒,那表情……
好像是薛令仪突然发疯,打了他一样。
“你不是令仪,”段书文更加愤怒地斥责道,“令仪没生我气的时候,每次看见我躺在床上,她都会喂我喝茶,而且只会唤我的字!”
薛令仪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的回到系统空间。
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回任务失败,不是由于段太监发疯,而是败在了没有维持人设上――
她好不甘心啊!
被凳子砸扁的痛苦仿佛还停留在脑袋上。薛令仪坐在系统空间里缓了一会儿,痛定思痛,反思自己。
她错了,她不应该想着段书文快要倒霉,一时得意忘形,没维持人设,白白挨了顿打,浪费了一点屏蔽点。
面对这么个喜怒无常的家伙,本来就该小心小心再小心!
薛令仪问系统:“段书文……他字什么?”
系统打出两个字:斐然。
薛令仪呵呵了,这么好听的字,放在段太监这个奸佞身上,还真是糟蹋了。
她心痛的花了一点屏蔽点,买到薛女官平时的行为方式,尤其是跟段书文相处的部分,全都细细的背熟了。
然后,她总算懂了自己穿成薛女官的时候,明明有两人的情分做保障,为何段书文杀她却比杀别人还快了。
能和段太监生活在一起,这位薛雅度女官,无疑也是个狠人。她从前每一次劝段书文做好事,都是在崩薛女官的人设。
至于他俩的感情,好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顺理成章成为对食,皇帝做媒后又快乐的结为菜户,从此你使坏来我帮忙,一起钉在历史耻辱柱上被人唾骂的程度吧。
薛令仪翻看着存档,在人物回档和事件回档中犹豫,最终还是选择了人物回档,又选了薛女官。
这次的时间,到了夏日夜晚,冯太监被段书文陷害下狱,而段太监不依不饶,想要杀了他,找薛女官商量的时候。
庭院中月华沐地,翠树留荫,皎皎银光似水,流泄在宫殿的琉璃瓦上。
薛令仪坐在院中,架着一口小锅煮山药。树下放着鎏金兽头四方熏炉,愒车香的气味袅袅飘散,墙根院角虫鸣阵阵。
纱制衣裙轻薄凉爽,薛令仪摇着团扇,看宫门处行来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
段书文脚步很轻,行路无声。他走到薛令仪身边坐下,什么话都没有说,只盯着她的脸,专注地看。
薛令仪一阵恶寒。
她默念好几遍不能崩人设,笑靥如花,对着段书文摇扇子。
微风徐徐,吹过他额上汗珠,能不能解暑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意境。
段书文惬意地眯起眼睛。
薛令仪学着薛女官的样子,轻嗔道:“怎么还不过来,是想看我手酸么?”
她这句话说得啊,那叫个柔肠百转,保证能让段太监心花怒放,真是……太恶心了。
她都无法直视自己碎掉的节操了。
段书文歉意一笑,挪过来,紧贴着薛令仪坐下了,脑袋一歪,便熟练地枕在她肩头。
他也穿着纱制的程子衣,胳膊和脸上暖乎乎的温度,透过几层纱,全都传到薛令仪身上。
薛令仪何曾离他那么近过,顿时身体一僵,寒毛直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段书文疑惑地仰头望她。
要崩人设了!薛令仪心中哀嚎。
想起段书文杀她的各种手段,薛令仪连忙挤出和煦的微笑,唤他的字:“斐然,你先捞山药,我屋里有拿井水浸过的西瓜,给你拿出来。”
段书文不疑有他,点点头,拿起勺子。
等薛令仪端着几牙凉西瓜出来时,段书文已经盛了两碗山药,放在石桌上了。
见她出来,段书文把一只碗往她面前推了推,自己捡起一瓣西瓜,拿在手里,没有吃。
他沉默了一会儿,对薛令仪说:“我对圣上提议,把冯公下进东厂牢狱里啦。”
书里的重头戏来了!薛令仪瞬间精神起来。
冯公,就是他的同僚,同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冯和,为人正直,帮助先帝良多。
到了本朝,贪官污吏下台,他不管,但凡段书文和同党,对忠臣良将、后宫贤德妃嫔下手,冯和就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们。
是以,他跟段书文的矛盾越来越深,最后终于结了仇。
薛令仪从系统那里看过,害死冯和之后,再也没人能制约段书文,导致大批贤臣死得凄惨,整个齐朝人人自危。
将军不敢立功,文人不敢出仕,就连跟段书文一派敌对的世家,都夹着尾巴做人,半点不敢跟他别苗头。
不过几年,强盛的大齐,就被段太监作得迅速衰败,又迅速国破家亡了。
为了她的任务,冯和绝对不能死。
段书文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期待地凝望着薛令仪。
他漂亮的眸子里含着月光。眨动时,这月色便被击碎,碎做点点明亮的星辰,叫这双眼眸,仿佛盛下了浩瀚星河。
薛令仪有些迷醉。
不过,她还牢记着自己的任务,笑着端起晚,舀了一勺山药喂到他嘴边,违心夸赞道:“斐然就是厉害,来,给你一点奖赏。”
段书文从善如流,张嘴含住银勺,吃了那口山药,眼睛微微弯起,显得很愉悦。
他问:“令仪,这冯公……我要杀他,该还是不该啊?”
薛令仪注意到,即便跟冯和敌对到了这般地步,段书文提起他,依然用的是尊称。
“斐然这般问我,是心中有了决断,想听我赞同,还是拿不准主意呢?”
她问,还顺手存了档,以免段太监感觉她说话不对,又跟她动手。
段书文支着下颏想了片刻,回答道:“是我拿不准主意呀。”
薛令仪建议道:“你可以让冯公永远出不了狱,一直住在厂狱里,也省得总跟你作对啊。”
这个回答,既不会叫段书文听岔了,直接对冯和下手,也不会崩人设,造成自己被杀。
毕竟蹲厂狱的生活……她经历过,简直不是正常人能忍受的。
段书文没说话,若有所思地吃西瓜。薛令仪坐在旁边,拿着手帕为他擦汗。
漫长的沉默过后,段书文终于开口了。他有些犹疑的道:“冯公年纪大了,在狱中恐怕经受不住呀。”
薛令仪的手顿住了。
她真想问问段书文,这话是真心的不,怕他受不了厂狱严酷的生存环境,那就不要陷害他啊!
可她不敢。
段书文一手把玩着西瓜皮,一手撑着脸,神色困惑地发着呆。
薛令仪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存了个档,问道:“斐然,我提议让冯公一直蹲大狱,你觉得他受不住,那你何不把他放出来?”
“这怎么行!”段书文下意识道,“我好容易才把他斗下去,若是放虎归山,他怕是又要跟我做对了哇。”
薛令仪气笑了。听听,这是人话不?
她那运交华盖命格怎么今天一直没动静,难不成是在憋大招?
干脆让他倒大霉,就此眼闭腿蹬算了。
段书文还在托着腮沉思。薛令仪看着他,忽而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他现在还没被她那命格克,有可能是这里太/安逸了,没有能让人出事的因素。
她可以指使段书文出宫,到东厂去。一路上能遇见不少人,东厂里也有不少刑具,人和东西碰得越多,越容易出事。
薛令仪丹唇轻启,朝他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斐然若是拿不准主意,不防到东厂去看看他。许是看到了,主意也就定下了。”
闻言,段书文一拍巴掌,恍然笑道:“还是令仪聪慧,我怎么就没想到哇?狱中生活困苦,我不忍心,却又不能放了冯公,既如此,只要杀了他,他就不必受苦啦!”
薛令仪震惊了!
她想了无数段书文杀害冯和的原因,还从没想到过,竟是如此……朴实的理由。
而且,她哪句话说了要杀冯和?这段太监,居然往她身上扣锅!
薛令仪快崩溃了,心情复杂地看向段书文。
他也正温柔地回望她,眼里透着纯然的欢喜与赞叹。
此时此刻,薛令仪心中只有一句话,想说又不敢说:“死太监,你是不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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