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还算和暖。天色晴好，苍穹高旷，满天星辰汇聚成无数银白光点，悬挂于夜幕之上。
思正宫殿内已经熄灯很久，皇帝抱着宫女睡得很香。
段书文一手鱼缸一手药瓶，径奔入思正宫里，对值守宫人急道：“我有要事，想求见圣上呀。”
宫人急忙入殿。少顷，殿内灯光亮起，另有宫人揭开帘子，对段书文说：“公公，圣上召您入内呢。”
他这才有心思想到自己，出于习惯，低头打算整理一下衣襟，以免对皇帝不敬，谁知这一看，才觉出了大问题——
他急着跑出来，只随便套了件衣裳，底下穿着睡觉时才会穿的裤子，尚还散着裤腿，袜子也没穿，靴子也没蹬，踩了双居家时趿拉的布鞋，鞋帮弯折在脚底下。
段书文简直要窒息了。
他和那个宫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试探着道：“劳烦你把这两样东西拿给圣上过目，再替我传几句话呀……”
他尚未说完，皇帝的声音已从殿内传了出来，还带着浓重的睡意：“段书文，你这小东西做什么怪呢，还不快进来，到底有什么事？”
宫人向他露出个赧然的笑，小声道：“公公，爱莫能助了。”
她侧身，示意段书文进殿。
段书文这下子真的窒息了。他犹豫片刻，心里头骂了自己几声，只能先把布鞋穿好，慢吞吞地走进去。
来到内室之外，段书文再不敢进了，于外头拜道：“奴见过圣上。”
杨云观搂着宫女，打了个哈欠，骂道：“急匆匆来了的是你，躲着不见朕的还是你，你难不成皮痒痒了，闲来无事想挨棍子？”
段书文脸都皱成了苦瓜，懊恼道：“奴衣冠不整，不敢冲撞了圣上，对圣上不敬呀。”
“恕你无罪，进来吧。”杨云观说。
得了皇帝这话，段书文只能挑帘而入。见着他这身打扮，杨云观便知道他这是真慌了。
不过段书文从傍晚回来后，就宿在宫里，和薛雅度女官住一处，此来不可能是公务上出了问题，杨云观便不急，只略好笑地看着他。
注意到皇帝的目光，段书文脸上烧了起来。
他看着皇帝床上那个宫女，又不好说毒/药的事儿，磕头道：“多谢圣上恕奴无罪呀，奴斗胆，请圣上把宫人遣出。”
杨云观便一推宫人，道：“下去吧。”
宫女忙不迭地下了床，抱起衣服，一面穿一面跑出内室。
“什么事儿，让你这么神神道道的？”杨云观问道。
段书文这才舒了口气，将那瓶药用手帕裹了，放在地上，双手捧起瓷鱼缸，膝行至皇帝床前。
杨云观也来了兴致，坐起身，往缸里一瞧。
这缸很眼熟，曾经是他最喜欢的那只，内中花纹妙极了。
灌上水，养了鱼，鱼儿游动时，水纹荡漾，内壁上的图画便如活了似的，乍一看仿佛可以动弹。
因着段书文也喜欢缸，薛雅度喜欢里头的鱼，他知道后，便将这东西连带着鱼，一同赏给他俩。
然而现在，里头只剩下一支枯萎了的荷叶，以及两尾翻着肚子，漂浮在水面上的红鲤鱼。
从鲤鱼身侧少见的花纹来看，连鱼都是他两年前赏下去的。
杨云观安慰段书文，和颜悦色道：“不要紧，你们若是喜欢，朕叫人去寻两条差不多的，依旧养在这里。”
他说着，忽想起昨日自己又新得了个新鲜玩意，便一指案上，说道：“那个小物件你要是喜欢，朕也赏了你。”
皇帝厚爱，段书文感动得就差五体投地了。他连忙说道：“圣上，奴此来，是想求圣上遣去宫中的僧道们呀。”
闻听段书文说要遣散僧道，杨云观脸色忽地沉了下来。
他不悦道：“朕多时不曾罚你，看来你真是皮痒了！”
·
大齐皇室少有长寿之人，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是以每一个皇帝，都会多多少少地寻求些长生之术。
杨云观自然也不能免俗。
他比先帝在时还要变本加厉些，宫中养了不少和尚道士尼姑女冠，双管齐下，一并为他寻求长生之道。
遣散这些人，无异于和他对着干。
不少朝臣都上过奏章，请求他把这些人送走，都被他给拒了。
然而在这个问题上，一向听话的段书文却不置一词，放任弹劾的奏章呈到他面前。
杨云观明白，段书文也希望他作出决定，赶走这群出家人。
只不过他一向听他的话，他不同意，段书文也就不会多做让人不快的闲事。
杨云观真没想到，段书文会在大半夜里，专门跑到思正宫来触他霉头，这可真是欠揍了！
他冷着脸看向段书文，道：“如果你深夜前来，只是想说这种事的，明儿去司礼监受罚时，可别怪朕没提点你。”
挨了皇帝训斥，段书文委屈地鼓起脸。
他手上还捧着那只鱼缸，递得离皇帝更近了些，说道：“圣上，那些出家人自己就不能长生不老，怎么可能帮别人长生呢？他们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丹药里放，吃了不死已经是天大的好事啦。”
杨云端脸色又沉了点，伸手想摸个东西，先把段书文打一顿，再说别的。
段书文伤心地望着缸里的死鱼，继续道：“今天令仪没睡好，头有些不适，拿着和尚给的药要吃，奴觉得出家人给的药物，无论如何都不能进嘴哇，情急之下，就把药倒进这缸里，谁知……”
他又把缸往杨固检眼前递了递。
枯萎的荷叶下，两只死鱼静静地漂浮着，四颗灰白色的死鱼眼，正无神地注视着杨云观。
联想到段书文的话，大半夜的，杨云观身上竟出了点冷汗。
他寻摸东西的手不觉停了，问道：“这？”
“圣上，奴刚刚把药倒进去，鱼就飘起来啦，荷叶也随之枯萎，那药说是给人治病的，实则竟然是毒药呀。”
段书文祈求地看他：“圣上，那些出家人，有什么真才实学呀，若真能济世渡人，他们早就白日飞升了，圣上可千万不要被他们骗了啊！”
他乌溜溜的眼里映着忽闪明灭的烛火，纯澈极了。杨固检琢磨着段书文的话，和他对视片刻，心里已经软了。
他故意虎着脸说：“药呢？给朕拿过来看看。”
段书文连忙放下鱼缸，拿着手帕包裹的药瓶，递给皇帝。
杨云观接来打开。
药瓶材料特殊，他这个见惯了天下奇物的人，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可惜瓶子已经残破，里头滚着几个白色丹药，小得很，浸过了水，已经不再浑圆无暇。
他沉吟片刻：“这东西真能一瞬间毒死鱼和荷叶？”
“奴不敢欺瞒圣上呀。”段书文连忙回答。
他期待地看着皇帝，小声建议道：“圣上，宫里那些害人精们……”
杨云观抬手，止住段书文的话头。
他心里纠结得很。
·
与此同时，薛令仪正在居所，和系统吵架。
段书文端着鱼缸跑出去后，系统不等她召唤，便自动出现了，调出系统商城的图标，输入一段令人眼花缭乱、奇长无比的字，点击搜索。
尽管系统打字很快，感觉这段文字有些眼熟的薛令仪，还是捕捉到了奇怪的信息。
她在将近一百字的形容词里，突然看到一个令人不安的前缀。
“……药效：失忆……”
薛令仪还没有反应过来，系统已经搜索完毕，商城上的字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瓶熟悉的药物，依然是免费可得。
系统将药兑换出来，小巧的药瓶落入薛令仪掌心。
她呆滞地看着药瓶，片刻后，忽地跳下床，直奔桌案前，凑近了蜡烛。
烛光暗淡，却已经足够她看清楚药瓶上的字迹。
没有说明书，没有药物成分，没有写适用人群。
花花绿绿的小字，只写着用量和每日服用次数，以及“系统出品，让任务者用得安心”等广告词，浮夸得很。
这瞅着貌似三无产品的包装，让薛令仪不安极了，压根不觉得有什么可安心之处。
她质问系统：“你啥意思，我看见药效失忆了，你是不是想让我失忆？有你这么对待任务者的吗？”
系统面板上，用规整的字体回答：系统不会伤害任务者。
薛令仪不信！
这药毒死鱼和植物的场景还在眼前。
她自认为，不论是自己的身体，还是薛女官的身体，都比鱼和植物强壮不到哪里去。
如此烈性的毒/药，吃进自己肚子里，岂不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愤怒地说：“这药有毒！”
系统面板闪烁片刻：是药三分毒，况药物作用于人和动植物的剂量本就不同，此药于人类并无多大害处。
“这么说，就是依然有害了？”薛令仪精准地挑毛病。
系统回答：精神类药物，本就对患者存在不同程度的后遗症危害，然而患者不治疗，只会让情况更加严重。
薛令仪张口结舌地瞪着面板。
系统说的好有道理，无法反驳，可她自己的观点，似乎也没丝毫瑕疵。
那么问题来了……
她和系统，到底是谁有毛病？！
感谢秋水、猫小乐小天使的营养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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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写了这个文，感觉自己说话萌萌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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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见皇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