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平常只需要走二十分钟的回家路，因为小陆鸣酒醉的缘故，林捷背着他花了两倍还要长的时间才走了回来。

说是家，倒不如说就是一个大型的集体宿舍。

不到五十平米的房间里硬是塞下了六张高低床，晚上睡觉就算滚到床下去，你碰到的也不一定是水泥地，而是不知道是谁的臭脚。

临近年底，大家都忙碌非常，他们两回来的时候，宿舍里都还是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林捷轻手轻脚把他搬到床上，还贴心地帮他换了衣服，连哄带骗地让他吃下解酒药、喝下蜂蜜水，一番折腾之后，他替他掖了掖被角，坐在他的床边缓了口气，然后看他睡得香甜。

其实林捷也没办法走，因为这个喝多了的醉鬼一直紧抓着他的一只手，无论林捷怎么挣扎，都没办法从中抽离出来。

力气大的，让陆鸣这个正主本人都忍不住想吐槽。

你小子。

捏的可真够疼的。

他就瞅着林捷视线紧紧地锁定在另一个他睡颜上，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不断地用目光描摹着他的面容。

跟只猫似的。

他听到林捷在心底这么评价道。

呵呵。

那是以前。

你换现在你试试看？

陆鸣不屑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林捷就这么待在原地没有动。直到他口袋里的手机再一次传来了震动，才把他从一个老僧入定一般的模式里给叫醒了过来。

接着，陆鸣便察觉到——

一开始，只是觉得心口一堵。仿佛是有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上面，让人有些难以呼吸。

然后，心底开始不断涌起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说不出的落寞和密密麻麻的疼。

此刻，他的心脏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疼痛就这么无止尽的堆叠在那个因撕裂而出现的空洞里，每时每刻、不停地、一直持续着。

陆鸣听到，他的感性和理性不断地做着斗争，无声的硝烟弥漫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心底最深的某个声音不断嘶吼叫嚣着。

林捷，不能犹豫了。

林捷，你必须放手。

林捷，你不能自私。

……

林捷。

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见他了。

还要等吗？

还能等吗？

不说吗？

现在不做点什么，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

在不断的自我拉扯中，感性以微弱的优势险胜理性一筹，林捷循着最原始的悸动，弯腰低头。

唇上传来温润的触感，陆鸣怔在原地，清楚明了的看到——

林捷，低头吻了他。

眼里，含着一滴泪。

这回，陆鸣是自然醒过来的。

一晚上保持着一个趴姿，这会儿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儿。他挣扎着好不容易翻了个身舒展了几下手脚，才悠悠睁开眼。

醒过来之后，他就这么保持一个双手双脚打开平躺的姿势，然后一直失神地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发呆。

良久，他有些机械地抬起手，触碰住自己的脸颊。

指腹的冰冷远不及他眼泪的滚烫。

这一刻，那些恨意、那些责怪、那些愤怒，都随着他落下的这一滴泪，被短暂的洗刷。

更多盘旋在心头的，竟是心疼。

从他们认识开始，陆鸣从没见过他主动掉过眼泪。

哪怕是当年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他都未曾有一刻看他哭过。

将内心情绪管控的如此之平衡的一个人，居然会因为要与他分别，而伤心落泪。

这怎么想都会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更何况，这人居然还趁着自己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把自己初吻就这么拿了。

光凭这个拿了人初吻就跑的理由，陆鸣都能和他一辈子死磕到底。

问题的重点不是他亲了他。

而是他为什么亲他。

林捷对自我的质问一遍又一遍的回荡在耳边，陆鸣越细想越不对，越深思越烦躁。被短暂压制下去的那些负面情绪，顿时死灰复燃，充斥在他身体的每个角落。

他真的不明白，也没法想明白。

都他妈三年了，他林捷怎么就要突然跳出来跟夜场蹦迪一样到处刷存在感呢？？？

凭什么就认定他会去理会啊？？？

他又为什么要去在乎啊？？？

操！

对啊！

陆鸣茅塞顿开。

都说了无数次了，他们两之间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是死是活，过得是好是坏，对他是什么态度，通通都无所谓了！

初吻这东西，也他妈不值钱。

他要就给他了，他不稀罕！

想到这里，陆鸣总算是顺气了不少。

“.......Dandelion。”叩门声响起，经理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敲门，“你醒了吗？我们该出发去青训营了。”

陆鸣：“......”

妈的，差点忘了这茬儿。

“别催。”陆鸣不耐烦道，“马上。”

“那我和司机在门口等你。”经理也不敢对他有什么脾气，“你好了直接下来就行。”

想通了林捷这件事的陆鸣，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那种说不出来的舒畅和激动的感觉盖过了要去青训营指导青训生这件事的烦躁。

UTD的青训营是统一管辖的，十二家俱乐部都有官方工作人员在这边参与管理，也算是起到一个互相制衡的作用，避免有一家独大，把好苗子都收揽到自己麾下这样的情况出现。

“你过去了就随意一些就好了......我已经和下边儿交代好了。”经理擦了擦汗，尝试着和陆鸣交流，“要是想在里面逛逛的话也是可以的。”

陆鸣心情好，不想和他计较什么：“知道了。”

从车上跳下，陆鸣嘴里含着棒棒糖，眯了眯眼。

非要说的话，他也算是从这个地方出来的人，虽然感情是没那么深，但也没有到完全没有感情的程度。

门口有着工作人员迎接，他没废多大精神就进到了里边儿。

相比起前几年，青训营也算是有了很大的改变。扩建了两三次，设备什么的也都换成了当下最先进的设备，住宿上也从一开始的八人间变成了现在的四人间......已经说得上是改头换面的程度了。

“今天有自发组织的训练赛。”工作人员一边走一边和他介绍着，“Dandelion要是想下去看看的话我带您下去。”

“辛苦了。我想先自己逛逛，我一会儿会过去的。”陆鸣道。

工作人员露出一个微笑：“当然可以。那群小子估计会很高兴，其中有不少很崇拜您呢。”

陆鸣也挂上一个礼貌的微笑：“谢谢。”

没了人在旁边，陆鸣自然能自由一点。说实话他对于那群青训生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但答都答应了，人也在这儿了，装样子也得装一装。他脚尖一转，往宿舍楼那边儿走去，打算自己先随便看看，再晃过去看那些青训生。

要过去宿舍楼，必然要穿过中间的训练室，大约是正在打训练赛的关系，其中某一间训练室挤了不少人。

陆鸣正想不动声色地从他们背后穿过去，忽然扫到人群外围站了个人。

咔——

嘴里的糖下意识被嚼碎了一块儿。

大概是视线过于炽热了，那人似有所察地偏过头来。

视线交汇的瞬间，周遭飞花漫天，千叶飘零，几度轮回四季，人间枯荣浮沉。恰似大梦一场，又格外警醒着。

房间里爆发一阵欢呼，映衬着此刻。

宛如是在隆重宣布——

他们于此重逢。

......

安静的宿舍楼里，两个人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不远处的训练室里接连爆发出叫好声，看来是有人打出了不错的操作。

林捷挑了个还能看清下方训练室的位置，停在那儿不动了。

陆鸣也随着他停下而随之停下。

两个人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心照不宣的谁也没有主动打破。

“过几天不就是季后赛了吗？”林捷看了一会儿，率先打破沉默，“怎么还有空过来青训营？”

陆鸣啊了一声，不知从何说起。

林捷也没追问，继续把视线投入到底下的训练室中。

陆鸣微微偏过头。

再清晰的梦境也没有现场当面观赏来的直观。哪怕只是站在这儿，什么都不做，林捷此人就是有种不知名的魔力，能让和他在一起的人都能安静下来。

陆鸣也不例外。

方才才整理好的心情在真正见到他本人的这一刻，那些高昂的情绪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沉寂。

连陆鸣自己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按理来说他不是应该破口大骂，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他“居然还敢回来”吗？

怎么等见到真人了，又什么都下不去手了？

真他妈孬啊。

陆鸣背靠着栏杆，良久才仰起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什么时候回来的？”

“……嗯？”林捷注意力不在他身上，隔了半晌才有回应，“不好意思......咳咳......我刚刚......在看下面的人操作。”

他开口的时候略有咳嗽，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陆鸣难得的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到半个月。”林捷顺了顺气说道，还不忘补充了一句，“国外有些流程比较复杂，不然应该还能更早一些。”

陆鸣细细斟酌着他话里的每一个字，把它们一一拆分开来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国外。

结合起梦里发生的场景，可以证明林捷到底有没有在说谎。

“去国外念书吗？”陆鸣尽量让自己语气轻松一些，装作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成绩一直很好，去国外的话确实发展能更好一些。”

林捷拨动了两下自己的手指，眼底的光倏然黯淡了几分。

“……不是。”

他声音轻的差点让陆鸣以为他都没有说话。

“什么？”陆鸣问。

“我没有去国外念书。”林捷双手交叠在一起，互相摁住自己的指节。

说实话，要是林捷就这么顺杆往上爬，陆鸣或许真的会控制不住当场爆发。

可他偏偏没有。

就这么承认了。

“你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吧？”陆鸣盯着他直接道，“你去国外，是不是......”

未尽之言谁都明了了。

“嗯。”林捷总算抬头，与他视线相交，“我正式转到国内应该还有段时间……欧洲赛区那边应该还查得到我的选手资料。”

陆鸣闭了闭眼。

突然消失三年，就是专门跑到国外去注册成为职业选手。

他真不知道是该夸还是该骂。

“......你真的不用回去训练吗？”林捷回避他的眼神，“马上比赛了，这时候应该抓紧赛训才对。”

他不想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陆鸣也不是很想和他继续这么尴尬的周旋。

“训练？”陆鸣就冷笑出声，“我倒是想。也要看人家给不给啊。”

陆鸣和OLK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林捷不得而知，但是就这表现看来的确说不上和睦。

出于对他负责的态度，林捷想了想，指向了底下空着的一间训练室:“要不要去那儿？”

陆鸣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去那儿干嘛？”

“作为职业选手，比赛前夕，不能不训练。”林捷脸色平淡，看不出来一点说笑的成分。

“……你让我，在这儿训练？”陆鸣瞪大了眼睛。

“嗯。”林捷点了点头，“……我去找工作人员说一声，让人别来打扰你。”

他说完就要走，那一意孤行的样，让陆鸣看的很是头疼。他只好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迫使他停下脚步。

此刻，现实与梦境重叠。

在梦里没能抓住的手，现在，终于是实实在在的握在手心里了。

“没有Commander我怎么训练？”陆鸣拉住他，“那和打RANK（排名）又有什么区别？”

林捷定定地看着他：“我来。”

陆鸣看着他乐了一声：“嚯——”

嗨呀，可算见到面了【现实意义上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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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