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深秋后，校园内的景象也开始萧条，叶子在他们头顶上转了一个圈，然后簌簌落在道路两边，失去生机，学生们从厚厚的落叶层上面踩过去，嬉笑打闹着，有的是闺蜜间的悄悄话，有的则是少年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陈年第一次带竹鹤来自己家。

他家在春夏中学旁边的小巷子里，爷爷说在这里买一套平房，以后上高中就方便了，每天散步着很节省去上学很节省时间，还能看看路边的风景。

竹鹤心里疑惑，他爸爸妈妈呢，但不敢问出口，这个话题或许会让他尴尬，就像和同学们聊天被问到这些话题时她也是这种感觉。

院子虽然很小，但收拾的格外整齐，门口还有一小片菜地，陈年说，到夏天时爷爷喜欢在里面种瓜、绿豆和桃，他喜欢过夏天，在各种意义上它都是漫长和有趣的。

老人很热情地打开门，给竹鹤倒了一杯橙汁，桌子上摆着各种小零食，又从冰箱里取出冰镇西瓜切给他们吃。

“这是你的爸爸妈妈吗？”

竹鹤指着客厅里挂着地一副夫妻合照问道，但问出去的一瞬间就后悔了，她注意到陈年的神色明显不对。

“是的，不过他们平常都在外面，不怎么回家。我从小就和爷爷一起生活。”

家里有一股很温馨的老人味，旧旧的气息弥漫在窗边、书桌、角落，卧室的收音机里播放着评书《白眉大侠》，和她爷爷喜欢听的一样。

“我爷爷也喜欢听这个。”她说，“开始奶奶还嫌弃他吵，现在听习惯，也喜欢上了。”

“哦？你也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吗？”陈年一边问，一边给了她一瓶冰可乐和一份西瓜。

“嗯，我爸爸妈妈在外面打工。”竹鹤没对他说出实情，她将事实连同记忆一起扳回到几年前。

“那看起来我们就是一样的人了。”

陈年说自己的口吃就是遗传了妈妈一部分，但没那么严重，他觉得自己性格不外向，也没那么多和人交流的机会，所以这对他的生活没什么影响。

“和我一起多练练口语呀，说不定还能治好，万一你以后要参加演讲或者朗诵什么的，表达自己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

陈年摇头表示不理解，他更喜欢确定和唯一的感觉，而表达有很多种方式，一旦有偏差就会造成误会，但他还是拿出一本书来让她教自己念。

“we should’n take love for granted.”

竹鹤读出来，让陈年跟着她念一遍，不过最后一个单词她不太认识，初中英语单词表上没有这个单词，她是凭借语感想出来的。

那天两个人玩得格外开心，爷爷给他们做了他的拿手好菜：新鲜的鱼汤、少油少盐的油麦菜、铁板豆腐、吃起来肥而不腻的溜肉段。老头会的真是不少，拿着稳定的退休金，一个人带着孙子长大。

竹鹤觉得像是回家了一样，她多么想把自己的爷爷介绍给陈年的爷爷认识一下，两位老人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2018年12月11日

生活终于慢慢变好了。

前些日子爸爸去看心理医生，医生给他开了药，让他多出门散散步，我不知道他做到了没有，他现在不在家住，爷爷奶奶掏空积蓄给他单独买了一套房，让他不要焦虑未来的事情，先好好管理健康和情绪。

爸爸真是一个复杂又可悲的人，作为女儿，我只能这么评价他，毕竟他和我曾经的妈妈，对我的人生没有起到任何帮助，我前十多年的人生里就只有爷爷奶奶，毫无疑问，他们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我忘不了他朝我发火、把一肚子的不如意都朝我倾泻而下时的感觉，一点小事就会惹得他不快，比如吃饭慢了，做事慢了，衣服没洗干净，被他鸡蛋里挑骨头，他或许不是因为这些事情骂我，而是单纯地想骂我而已，没有理由，连爷爷奶奶都压制不住他。

不知道该不该怪他，他的痛苦不是我带来的，可我和妈妈的痛苦都是他带来的。

他搬出去后我和爷爷奶奶的生活都清净了很多，只是现在花钱要节制一些了，爷爷奶奶的积蓄所剩不多，他们的退休工资没有陈年爷爷的高。

所以我真的特别想出去挣钱，好恨自己现在还没有那么强的能力。

和陈年坐同桌的日子真开心，我们俩的成绩一直在进步，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英语终于不是倒数第一了，我今天查了一下grant的意思，是认为……理所当然，我爸是不是就认为骂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呢。”

初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竹鹤拿到了全班第六名的好成绩，数学79分，虽然很低但对她来说已经十分满足了，不枉她将半个晚自习的时间都倾注在上面。

最让她吃惊的是陈年，他好像灵根开窍了一样，竹鹤的英语120满分，而他竟然考了110。

老师在期末的班会上有重点表扬过他们，都有很大的潜力考上春夏一中。

“你为什么进步这么快？”

放学回家的路上，竹鹤忍不住问他，手里拿着一罐他给的冰可乐，她搞不懂，大冬天的他怎么这么喜欢喝冰的，她告诉过他这样不好，伤胃。

“答应你的事总是要做到，你教了我那么久，如果我再不进步，就有损你的名声了。”

陈年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竹鹤没有躲也没有问责，她有一种心安理得的享受。

这样是老师口中所说的早恋吗？或者即使他们没有谈恋爱，这样会不会被误认为是谈恋爱了？又或者被同班同学看见，成为别人饭后谈论的点心？

她第一次被男生摸头杀，这感觉真奇妙，这样的情节她只在小说里面读过，读到感触颇深的地方就停下幻想如果自己正处于类似的场景时会是什么感受。

现在亲身体验到了，她并不反感。

“2019年3月14日

爸爸的情况有所好转，他最近没有莫名其妙的就发脾气骂人，而且他还把游戏删掉说这回真的要开始好好工作了。

希望他能做到吧。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到了初二下学期，明年就中考了，不知道到了那时候我会是什么感受，会考上春夏一中吗？

这大概是我目前最渴盼的事情了，我们班的同学也是，大家都拼命挤破头想往里面考。

为一些微乎其微、希望渺茫的期待做出努力，是我们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有两个同学考上了春夏预科班，这就意味着他们不用中考了，和别的班所在层次也不一样，真羡慕，不过少了两个人，我的名次也会向前两步。

坚持，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学期上到一半，竹鹤邀请陈年去自己家里做客。

“我都去过你家了，也见到了你的家长，礼尚往来，你也来我家坐坐呗。”

陈年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

这学期他变化很大，一个浪荡不羁、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少年，开始变得温柔、细腻，注重起穿搭和打扮，他底子不错，随便收拾收拾就吸引了班里女生的目光，尽管大家默认为竹鹤和陈年是一对，但班里还是有人开始光明正大地追他。

“班里有女生在追你。”

“我知道。”他答得漫不经心。

“你喜欢她吗？”

“不喜欢，也不讨厌。”

他的回答让她开始恼火。

“这个闺蜜手链送给你。”陈年看出来她在想什么，取出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

“有了它，就预示着我对外宣示主权了，目前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别人再怎么追，都和我无关。”

竹鹤想，他在和我表白吗，或许他还不敢说出那个字。

而陈年想，她不拒绝，就是接受了，只是那句话我不太敢说，以她的敏感细腻程度，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

两个人在竹鹤家里玩了整整一下午游戏，陈年打游戏很笨，不灵光，连竹鹤一个女生都比不过去，两个人联机，连第一关还没过。

“你笨死了！”

竹鹤累的瘫在床上，看着陈年的背影，瘦削而高大，他忽然回过头来说，你家比我家更温馨一点。

在陈年的视角里，回她家和自己家没什么区别，开门的都是和善慈祥的老人，他们都会做可口的饭菜和汤，这一切都令他心安，他想，她家里一定不会出现争吵。

陈年看向主卧墙上挂着的夫妻合照。

“这是我爸妈，我妈是不是很漂亮。”竹鹤起身介绍，“他们不常回来，在北京打工，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就带你见一见他们。”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刻意隐瞒家里的事。

记得今年过母亲节的时候，她和班里朋友一起去逛文具店。

“这是我攒了特别久的钱！”

“你要买什么呢？”竹鹤问她。

“买花送给我妈呀！今天是母亲节，你不给你妈妈准备一朵吗？”

竹鹤在想到这个场面时瞬间脸红了，嗓子里也像塞了什么东西一样被死死地扼住，那天她只是慌乱地“嗯”了几声，又想到自己可以给奶奶过母亲节，毕竟是奶奶抚养她长大的，所以竹鹤也理所应当地买了一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