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爷爷,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后面的每一个生日,我们都会陪您过下去的!”
午后的小院里,蝉鸣阵阵,槐树茂密的枝叶挡住了烈阳,过季的风声透过老旧的窗户传进温馨的小客厅。
陈年给爷爷戴好了生日帽,爷爷很腼腆,他笑眯眯地不说话,任由孙子在自己身上摆弄,竹鹤在一边拿着相机全程记录,这款相机是她从拼多多花了一百块买的,并不货真价实,拍出来的质感很一般,甚至还没有手机拍的清晰,但她想,反正高中又不让带手机,用来在学校里拍着玩也不错,况且她有了陈年,还能记录下许许多多的二人时刻。
“今天是2020年6月21日,夏至,我在我男朋友陈年的家里,我们在给他爷爷过生日!”竹鹤举起相机凑进陈年和老头。
“这就是我男朋友,我们很幸福。”
竹鹤怼着陈年的脸拍,暧昧的气氛一下子就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这是陈年的爷爷,是他最重要的人。”
镜头移到老头面前,他一点都不怯懦,不像陈年那样扭扭捏捏不自然,或许是因为害怕老去,害怕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不多,留恋身边的一切,害怕等不到孙子上大学,老头接过相机,顿了顿,继而缓慢地开始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
“今天我孙子,还有……我孙子的好朋友,给我过了一个很特别的生日,我很开心,平常的日子其实也不错,我陈善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最骄傲的就是我养大了孙子,他是我的骄傲,以后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会活得自由且洒脱。
……至于我儿子,希望他能迷途知返,不要忘记肩上的责任。”
老头的声音古老且缓慢,像来自遥远的地方,竹鹤听着,竟一瞬间有些恍惚,伴着热烈的骄阳炙烤着大地,屋内夏天的气息足以淹没未知的恐惧,老头忽然兴致勃勃地提议,他想带着两个孩子去公园放风筝,去看看夏至的蓝天。
“爷爷,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年龄大了不能走动太多。”
陈年不是不想去,而是一到公园那个地方,爷爷总会语重心长地和他聊一些长大后的事情,比如以后爸爸妈妈后怎么过日子、如何处理好和身边同学的关系、怎么样能让交流更有效……等等一系列听起来沉重的话题,他不喜欢直面痛苦,他说,只要有爷爷在就好,爷爷就是他的一切,有爷爷在,他心里就会涌出源源不断的希冀。
“臭小子。”老头像小时候那样,用手指点一下他的额头,假装生气。
“今天爷爷生日,他想做什么,我们就陪着他一起吧。”竹鹤抬眸,看见陈年暗淡的双眼,她想激起他的兴致,“爷爷的生日蛋糕,我昨天就订好了,老年人不能吃太甜的,所以奶油放的很少,我让他多加了水果,等我们放完风筝就去取,怎么样?”
竹鹤说话的间隙,爷爷已经在陈年卧室的床下找到一套很久的风筝和线,他轻轻抚摸着手柄,小时候的陈年总口齿不清地吵着说要出去玩,孩子可怜,爸妈都不管,他便用这些图案各异的风筝哄他开心,天气好的时候总会带他去文化公园,玩完再给他买个鸡排或是烤肠,陈年也很懂事,不贪心,从来没有伸手要过超出他能力范围以内的玩具、衣服,也不爱和同时期的男孩子们攀比。
“爷爷,这都多少年前的东西了……”陈年开始不好意思,他小时候比女孩子还爱哭,一放风筝,在草地上跑一跑,玩得全身都是汗和泥,心情就舒畅许多,这可不能让竹鹤知道……太丢人了。
竹鹤看着这一幕,也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她和陈年是多么相像,都有着隔代亲,因为上一辈的不如意,所以他们人生的前几十年被理所当然地被抛给老人,但老人们都很善良,在他们心里的地位无可替代,在爱的滋养下,她的内核温暖且坚强。
今天天气还算凉快,温度虽然不低,却不像从前那么闷热,空气中反而透出清新的凉爽和愉快,公园里人很多,大多找了一片地乘凉,一个下午,漫长愉快地发生。
老头找了一片阴凉的草地,指着这个地方告诉竹鹤:“陈年小时候最爱在这片地玩,我们在一边拉着风筝,越跑越远,他就想去追风筝,越追越高,越追不到,最后连我都找不着了,他就开始趴在地上哭……”
“爷爷你别说了。”
陈年不敢看竹鹤,脸“唰”地一下子红透了,竹鹤倒是没有任何包袱地开始大笑。
笑累了,她就转过头,仿佛透过这样的场景,看见最初的少年。
陈年被她盯的开始不好意思。
“我去放吧。”
他抢过爷爷手中的风筝线,一只大大的“丹顶鹤”形状的风筝拿在手里,或许是因为太过久远,有的地方已经破了。
竹鹤这时忽然将手搭在他手上,十指相扣,手柄被他们捏的很紧。
“一起?”
“好。”
陈年越害羞,越抗拒,越想逃,竹鹤就越有一种想要强烈追逐的**,她看见他眼里闪烁着星光和期待,像飘洋过海的蝴蝶飞回了属于她的赤道。
老头摘下防晒墨镜,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老到已经没有力气和年轻人一样去不顾一切地追逐希望,但此刻能看着养大的孙子快乐、幸福,这就足矣。
十几年前,邻居们都在劝他,老头子,忙碌了一辈子,该安享晚年了,干嘛非要揽上这档子事,夫妻俩爱怎么整怎么整,谁让他们非要生。
他不忍心看着这样小的孩子没人管,便主动揽下了责任,他想告诉大家,这孩子可爱的很,哭的声音大可能是因为缺乏安全感,哄一哄立马就变乖了;这孩子很聪明,学习能力强,是班里的数学标兵;这孩子将会成为他老爷子的骄傲,他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陈年是多好的小孩,在老头眼里,不管怎样他都是最帅的。
夏至的蓝天干净、清爽,这会刚好刮起了断断续续的凉风,陈年和竹鹤一起在草地上一边跑一边看着风筝会不会掉下来,两个人都没说话。
陈年忍不住歪头,看着她的侧脸,美到不可方物,眉弓突出,鼻梁高挺,大大的双眼皮,再配上清晰的下颌线……
说实话,她并不是第一眼看上去就很惊艳的大美女,但越看越耐看,是来自灵魂深处、浑然天成的自然美。
“陈年?”
他的想入非非被她打断。
“你再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竹鹤说完就抬头看天,这里的蓝天和未来的十八岁没有什么不同,于是她就一直看着,目光穿破云层,带着窥探未来的犀利。
“对了,那天你在纸条上写的到底是什么?”
“都说了,不告诉你,以后你就知道了,老师说让我们十年之后再打开。”
两个人渺小模糊的声音越来越远,竹鹤忽然陷入一种情绪——如果时间能先停在这里,我们再往前走。
“中考成绩就要出来了,你说……我们能考上吗?”
陈年抛出了心里最想问的问题,他害怕以后不能和竹鹤一起。
“你做得已经特别棒了,我觉得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不会后悔自己做出的努力和选择,别担心,我一直陪着你。”
风筝飞得高高的,连同他们的话语一起冲开青春的暴雨,飞向越开越远的明天。
竹鹤拿着蛋糕走回陈年家时,天空刚好飘起了芬芳烟雨。
“这天气怎么变得这么快。”竹鹤纳闷,下午放风筝的时候还是干净的蓝天,此时密密的乌云开始聚集,中间那一块被染成了灰色。
陈年拿着伞出来接她,接过她手中的水果蛋糕。
“爷爷说他下午有些累了,想歇一会,咱们进去的时候小点声,等摆好蜡烛什么的,我们再把他叫起来。”
两人进了屋,默契的都没有说话,竹鹤指挥着陈年摆蜡烛、蛋糕,他被她使唤得团团转,但他很乐意。
窗外的阵雨越下越大,风刮过树枝发出沙沙的响声,老头躺在客厅的摇椅上,沉沉地睡着了。
他觉得很累,明明出门的时候精力充沛,下午也没干什么,就是看着两个孩子在草地上你打我闹、撒泼打滚,怎么会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被掏空了。
心脏总是忽然起一阵又落下,肌肉的起伏和抖动让他感觉难受。
“陈年……”
“臭小子……”
老头想叫,但发不出任何声音。
再一转眼,他回到了儿子婚礼那天,意气风发的英男俊女从红毯上款款走过,女子有些口吃,但还是互相承诺着要守护一辈子彼此。
一片尖叫、喝彩中,他刚想鼓掌,又被身后的人群挤到了一大片草地上。
这里有年少时的陈年,他穿着凉快的大背心,短裤上沾了些泥巴,自顾自地堆着城堡,忽然转过头来:“爷爷,我想放风筝。”
老头答应了一句,向前走,却一脚踩空,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涌起一阵阵悄寂的柔波,他回到了生活了几十年的家。
老房子的气息飘过来,旧旧的樟脑丸的味道混合着洗衣液的香气。
孩子们正手忙脚乱的给他准备蛋糕、包礼物、在蛋糕上插着蜡烛。
他想夸赞竹鹤,想说她真是一个优秀的女孩儿,成绩好,长得漂亮,还帮我们家陈年也提高了成绩,要是以后真的结了婚,陈年敢对你不好,我就狠狠收拾他。
老头想起身吹蜡烛,眼底泛起涩涩的酸痛,他想,我真是老眼昏花了,顺便用手揉一揉眼睛,再松开的时候,他回到了妈妈的怀抱里。
1946年出生的孩子,经常吃不饱饭,没穿过新衣服,老一辈的人都体会过那样的绝望。老头心里疑惑,我这是做了一个多久的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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