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我的丛菱

chapter 53

伦敦夜晚静谧,九月凉起来。

楼道穿堂风,丛菱的衣角被吹起来,她露在外的胳膊感到凉意,她打了个寒颤,手里的郁金香格外娇嫩。

“刚刚买的?”她问。

男人点头,只转了身体面对她,但人不动:“知道你回来,特意订的。”

她与他一年没见。

男人是华裔,五官却格外分明立体,眼窝深邃,灰棕头发柔软,他唇角永远是礼貌的微笑,但仔细去看,就知道他只是皮笑肉不笑,像藏在雨林的蛇类,观察猎物与劲敌,潜伏等待伺机而动。

黑色挺阔大衣将他的身型衬托得很好,给人一种喘不过去的压迫感。

丛菱眨眨眼,拖着行李箱越过他,“谢谢。”

“喜欢吗?”他声音略带笑意。

“喜欢。谢谢你的心意。”

他站在丛菱身后,女人握着钥匙,转动门锁,咔哒声,门开了。

男人嗓音带着醇厚感,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我知道你会喜欢。它和你一样漂亮。”

丛菱打开总开关,公寓灯光自动亮起。男人顿了下又愉悦地纠正自己的话术:“你比这些玩意美多了。”

“进来吧。”丛菱换鞋,明明近一年没有回来,但是公寓内没有一丝灰尘,透着一股崭新的气息,连空气中都弥漫开淡淡薄荷味道。

男人声音带着笑意,合上门,入口处有一个挂衣架,棕色,高度根本不是为娇小女人设计的,他脱下大衣熟练挂上。

这是为他准备的。

丛菱走到中岛台,倒水喝了口润嗓子。

男人沉重缓慢的脚步声响起。

两人沉默着对望,丛菱没问他怎么知道自己今天过来,也没问是不是他一直住在她的公寓内。

没意思。

丛菱瞧着钴蓝色光感的玻璃杯,“渴了自己倒水。”

男人走过来,他脱去大衣,没了冗长衣服的遮掩,他从客厅走来,可见男人脚步有些不便,走两步还需要停下歇歇。

不过他面不改色,唇角含着笑,目光贴在她身上。

丛菱太累,不想和他纠缠,喝完这杯水就要转身去洗澡。

“等等。”

丛菱顿住,“怎么了。”

男人缓慢走过来,笑意盛满狭长眼眸,“让我看看你。这一年没见你,你有些我不熟悉的改变,我需要现在认知一下。”

“可以明天再说。”

“不行。”他说。

丛菱舒了口气,妥协地坐在沙发上,两人面对面,最后她先开口:“Eden,我需要休息。”

“我没有妨碍,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脸,太久了,一直看你的照片。”

丛菱瞧他的左腿,“你不方便就不要来。可以白天来。”

Eden笑,摸了摸左腿膝盖,“不疼。不要担心我。为什么你这次回去这么久?还不联系我?”

丛菱整理自己的衣服,“忙,工作忙。”

“忙到你已经没有功夫应付我,但是却有时间去找别的人?”Eden给自己倒了杯水,动作慢条斯理,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生理缺陷而感到尴尬,或许他已经习惯,又或许是他自身过分的优越让他不在意。

至少外人看来,只有这两种可能。

丛菱拿出自己的包,里面放着她的笔记本,“你还要问很久?那我先处理一下邮件。”

这是她不耐烦的表现,丛菱不会在他面前完全展露情绪,面对Eden,她学会用他的方式来应对,男人摇头,温和道:“我不在意。”

他的意思是,他不在意丛菱找的人。

他看了看干净却空旷的屋子,继续说,“我去可以订些家具,这些已经过时。”

“都行。”丛菱说。

“你没有别的话要主动和我说了吗?”Eden语气格外冷静。

女人摇头,她换了新的发色,似乎还是棕色,但肯定与他头发的颜色不一样了,Eden在思考明天要不要去换一下,他喜欢这种完全与她相同的感觉。

“Eden,你快回去吧。”丛菱知道,他不会留下。

即使他的性格很奇怪,即使他在某种程度上很依恋自己,但他也不会留宿。

男人表示理解,但没动,双手交叉落在腿间,说起一件事情:“这次回来不会再回去了,对吗?你也玩够了。”

丛菱不动声色地蹙眉,“看上司安排。”

Eden盯着她的电脑,又将视线落在她的手上,“可真是够令人不解。”

“你想说什么?”

男人缓缓说,“你不需要钱,却还是愿意去做这些无聊的事情。”

他指的是丛菱的工作。

在他眼里,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是非常刻板且乏味的举动。

丛菱忍了忍,本着教养与对Eden诡异性格的了解,说道:“Eden,至少你也是学临床出身。”

男人不以为意,“so?”

Eden掸了掸沙发,“影响我现在的处境了吗?”

丛菱不再说话。

他问:“奶奶生病了。”他指的是洪楚。

“我当然知道。”

Eden点头,“知道就好。还是要配合治疗,说不定可以好转。”

他说话刺耳,丛菱没搭理。

Eden虽从小在国外长大,但却是华人。他俩大学时期,一次偶然机会相识,之后成为数年至交好友。

丛菱单纯对生物化学很有兴趣,而Eden则对人体结构以及相对的变化很有个人想法。

最后两人也分别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领域。

丛菱学习口腔,而Eden对精神医学深入学习。

他几乎沉迷于此类研究。

思及此,丛菱几不可查地蹙眉,“快回家,你父母会担心的。”

安静氛围内,Eden倏尔笑出声,“你在说笑吗?”

丛菱看他一眼,两人对上视线不再说话。

缓了缓,Eden提起一件事情,“过两天,你安顿好了就去家里吃饭吧。虽然我很讨厌这种虚假做作的形式,但是你要是在的话,我还是可以忍受一下。”

丛菱和他认识近十年,知晓他家中情况复杂,答应下来:“知道了,明天下班就去。”

“上一次带你去见那些人,似乎还是我大哥死的时候。”Eden低低地笑起来,似乎很愉悦:“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你是怎么出来的。”丛菱顿了下,扭头看男人,疑惑地问。

Eden出生名门,家中做珠宝生意,盛极一时。

他是家中次子,一直不受重视,家里人随他自生自灭。相反对他的大哥却是极其重视,严厉对待,将他做为接班人来培养。

只是多年前,Eden大哥意外去世,他们的父母痛不欲生,在几经波折后,他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Eden身上。

之后,监视Eden所有行为,约束交友,束缚人身自由。

这些都是常有的事情。

所以丛菱回国,他才没有办法跟过去。

Eden虽然个人能力很强,但还是无法与家族抗衡。

“怎么出来的?”Eden笑,“那是我的房子,我的出入轮得到他们管束吗?”

丛菱不想过多地问下去,只说:“你有分寸就行。”

她盯着诸多邮件,其中不缺Eden在伦敦时,不停换邮箱给她发送的,语气可怜的,态度轻蔑的,都有。

丛菱删去,一封没看。

Eden就是这样。

某种意义上,他们有些类似。

聊了几句话,Eden从女人听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便告辞离开。

丛菱要送他,Eden摆手拒绝,温和说道:“难道我还真是个废人?”他在开自己左腿的玩笑。

丛菱摇头。

男人声音较沉,似乎很包容她,像对待调皮小姑娘般,提醒她:“记得早睡。”

“记得把郁金香插上。”

“家里有了新的事物,心情自然会好很多。”

“我知道。”丛菱说,电梯门缓缓合上。

男人立体且压迫感很强的五官逐渐消失,她有些愣,随后反应过来回到屋内。

明明他们年龄差不多,但是Eden这些年似乎总爱把她当成小女孩。

这边国内,秋高气爽的清晨。

蔺竹则算着时差,给应该已经落地的人发消息,却毫无动静。

男人目光锁住手机屏幕,刀叉握在双手里,他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有些强烈的不安感。

直到清脆的一声,叉子撞击到盘子,他才一愣,蹙眉回神。

他忍了忍,最后站起来,从餐厅走到厨房,拉开冰箱门,玲琅满目的饮品,全是丛菱挑来的。

忽然心安了几分,拿出最底层的一瓶冰水,从喉管传到胃部,冰凉透底。

蔺竹则清醒几分,给助理吴石打电话,交代了一件事情。

挂掉电话后,他等待着与丛菱约定好的视频电话。

丛菱洗完澡,处理完第二天的准备事宜,最后想起他。

犹豫片刻,她坐在床上,给他拨了过去。

几乎是立刻。

视频接起,这边落地窗是一片漆黑,夹杂星点灯火。

那边他清晨亮起。

蔺竹则领带系了一半,停下,对她笑。

“我还以为你忘了。”

“怎么会。”丛菱漫不经心,柔顺发丝垂在胸前,在亲密关系里,她已经不介意说些好听的话让彼此关系融洽。

“那边怎么样,冷不冷,和同事吃完饭了吗?”蔺竹则一对上她,就过于柔和。

丛菱笑了下,“穿了风衣,吃过了,你这是准备去上班?”

“过会儿去,和你说会儿话。不急。”

“你助理比你着急。”丛菱打趣他,“我挺好的,没事我就挂了。”

蔺竹则无视她的这句话,问道:“你不是住在酒店吗?”

“没有,我之前在这里买的公寓。酒店睡得不踏实。”她顿了下,淡淡说:“蔺竹则,你越来越过线了。”

她是个喜欢自由的人,一开始,她就只是给这段关系定义为“性伴侣”,既然这么开始,她就不会逐渐模糊这个关系。

蔺竹则眨眼,神情不变,他当然明了自己行为早已不是一个情人做的。

可他本就是抱着这样的心理,一步步,把丛菱慢慢抓牢。

“不可以吗?”他说,跨过千万里路,他询问道:“是你的男朋友很介意吗?”

丛菱蹙眉,“什么?”

蔺竹则笑着说,“你在国内没有亲密的伴侣,那么我想,你那个男朋友应该在国外吧。”

他继续说,“他是生活在伦敦吗?”

丛菱之前只是与他开玩笑,“我没有男朋友。”

蔺竹则包容地笑,“没关系的,宝宝。骗骗我也行。”

他想起那天手机上“订婚”的字眼,结合丛菱的反应,他固执地认为一定有这么个人。

在漫长的沉默中。

丛菱问他,“你怎么知道?又是谁说的?还是你自己调查的?”她越说越冷。她不喜欢被干涉自由。

丛菱只是认为他知晓Eden的存在,知道她有一个关系甚密的男性朋友。

而话落在蔺竹则的耳畔,却像是冰块炸开在火炉内,他一时间坐立不安,偏偏还强硬忍下,他不动声色地吐了口气,“我猜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眼神固执,偏偏要比较什么。他没法去质问,因为他不配,惹了丛菱不高兴,他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他真的好奇,他在意那个她身边所有朋友都知道的男人,并且丛菱似乎一直掩藏他的存在,就像现在,他不过是问两句,丛菱的情绪竟然能随之变化。

他的心想事被攥在她的手心,缠绕在她的发丝里。

随着她的话与神情,丝丝缕缕将他杀掉。

他好嫉妒。

男人抬手使劲将领带一下子系上。

可他还要保持体面微笑。

丛菱瞧不出他的心理变化,只说:“你没什么好了解的。”

“为什么?”他的神经骤然疼起来,却笑着问道:“是因为我在国内,永远不配去见你那个正式的未婚夫?”他越说越轻,最后三个字,几乎听不见,似乎这样他就能不那么难受。

丛菱有些困倦,连着应付两个男人让她心情不好,她听不清他的话,“挂了吧。”

蔺竹则黑眸深邃,纤长眼睫微颤,“好。”

女人漂亮的脸似乎有些不耐烦,下一刻,越洋电话被挂断。

他没有任何主动权。

他只能等待着她联系自己,只能等待她回国。

她下次回来,还是未婚吗。他不禁想。

上班路途中,吴石察觉到老板的心不在焉,神情恍惚。

晌久,蔺竹则似乎想明白什么,他脸色惨白几分。

他现在好可悲。

不是男朋友,不是床伴,而是她随意找的一个解决新鲜感的人。

或许任何一个人提出那样的要求,丛菱都能接受。

到公司楼下时,他恍恍惚惚间明白,他如今这份感情有多么不对等。他是真的毫无筹码。

丛菱早已不活在过去,只有他自己的灵魂徘徊不前。

蔺竹则越这么想,就越陷入沼泽。

他猛然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不对,要相信丛菱。

他自己太多疑了。

所以丛菱才生气,那人说不定是纠缠她的追求者呢。

他这么想,心却不停往下坠。

-

伦敦夜里,丛菱同样翻来覆去。

黑暗下,她睡得不安稳。

最后,她摘下眼罩,蹙眉欣赏起夜景。

纸醉金迷的城市,只给她一个感觉——空。

丛菱忽然感到一番苦涩,空虚感席卷她,她倒了杯红酒,稳了稳心神。

之前十年,说实话,她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她只记得自己除了上课就是混迹于派对与男人之间。

她喜欢热闹与吵闹。

迷失感与失重感反而让那时的她感到快乐。

她和Eden太相似,所以做好朋友,之后Eden性情大变,他非常依赖自己,丛菱那时也不在意,渐渐的,两人相处模式变得奇怪起来。

后来洪楚生病,她也到了工作的年纪,丛菱才恍然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对,毅然决然抛下一切回国。

与Eden断掉联系。

再次与蔺竹则重逢,这是完完全全在她意料之外的。

最后发展为不清不楚的关系,丛菱必须承认,她有些放任自己的原因。

国内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选择他,这估计是丛菱唯一一点点的冲动所驱使。

她应该是讨厌他的,但她自己知道,无论过了多久,她很难真的被一个人吸引,对丛菱来说,他的存在确实独特。

只是,她喜欢蔺竹则吗?

深夜里,她眼前闪过男人湿漉又渴求的眸子,她问自己。

像是小石子投坠入深海,得不到回答。

她拢了拢自己的睡衣。

算了,此次研学结束,她就带着奶奶回国,找蔺竹则好好聊一聊。

至于Eden,丛菱知道,他们绝不合适。

再次遇见Eden,他给她的压迫感愈加严重,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

两日后。

蔺竹则捏着调查报告,他沉着脸色,一言不发。

吴石暗叫不好。

只是在心里埋怨丛菱小姐为什么有未婚夫,还偏偏吊着他老板啊。

这不是玩人家吗。

随着男人脸色愈加沉,吴石头疼严重,想着怎么说话才能缓解气氛。

蔺竹则锁定那沓子纸,上面完完整整写的丛菱在国外这些年接触的人,他一一扫过她的前朋友们。

他只当她是胡闹。

他紧紧看着最后那张照片里的身材高大的男人,众人拥簇着低调的男人,

他面庞不清晰,只是一个模糊侧脸,即使如此,也能瞧出此人气度不凡。

蔺竹则扫了眼那张满当当的纸张。

只有这个人,家世显赫,成就许多,华人圈盛名在外。

可他的**什么也查不到。

唯独他在一次采访中透露过他自己无人知晓的中文名。

Eden。

丛嘉锐。

他说,“我从小在伦敦长大,一直以Eden的身份活着,很少有人知道,我也有个中文名。丛嘉锐。是我的未婚妻为我所取。”

“在她长大生活的国家中,我随她姓。”

蔺竹则阴沉地笑了。

好一个随她姓。

他转了转尾戒,办公桌上,还有丛菱的照片。

他喃喃道:“骗子,果然骗我。”

晌久,男人撕掉所有的纸张,他说:“帮我订一张机票。”

吴石战战兢兢,“去哪儿呀?”

蔺竹则看他,眼里没有情绪:“伦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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