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女户这件事不仅在小竹村是个首例,在整个泗水县都是头一遭。所以不仅是许妙这个当事人,拥有赞同和否决权的族长也同样备受关注。
许妙之所以会在这件事上耗上两年多的时间,盖因这些人的摇摆不定。
好容易许奶奶被她套进去了,因为族人的游说,族长他老人家又想要反悔。这边她用激将法重新得到了族长的许可,那边许娇娇又作妖,哄得许奶奶改变了心意。
除了这两个大头,还有许多零碎的问题需要解决。
比如说大庆的官制仅止于县令,各村的村长一般都是由村民自己推选出来的。许妙的祖籍落在小竹村,如果她不能得到村长的认同,那她想要设立女户,就必须向朝廷缴纳一笔不菲的户籍费。
完全不心虚地说一句——许妙她没钱。
所以村长大人的思想工作,她必须得做通!
于是难题又来了,小竹村的村长是个思想相对不古板的老好人,好说话不说,待村里人也特别的上心。
可惜她们这里重男轻女的风气实在是太过严重,村里人普遍接受不了他们小竹村将要出现一个跟他们男子汉大丈夫平起平坐的女人的事情。
所以大家明面上不说什么,私底下却没少跟村长敲边鼓。
他们虽然不能左右村长的决定,但村长若是一定要一意孤行、支持许妙立女户,那下次推选的时候,他说不定就会因此而遭人攻讦,被人拉下村长的位置了。
许妙虽然不能算作是普世意义上的好孩子,却也绝对没有坏到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要连累一个对自己颇为照顾的长辈丢掉官职的地步,于是乎又要开始磨。
当真是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所有人的意见短暂地达成了一致。为了避免打水的竹篮子提上岸以后又是一场空,许妙迫不及待地领着老村长上了衙门,麻烦准备进城的陆大人,帮她把女户的事情给落实了!
现在她就是许家将来的一家之主了!好像有点绕口哈,反正从今以后,许家就是她做主了!她说一,那两个白眼狼别想背着她说二!
许妙美滋滋地看着手里的户籍本,就差扑上去亲它一口了。
一大早就被许妙从家里拽出来,现在都还有点懵的老村长见状,气哼哼地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气音!
许妙上道地收起她亲爱的小本本,笑眯眯地说:“谢谢叔儿!赶明儿上我们家吃饭来啊,我招待!”
小竹村的风俗,有客人到家里来的时候,小辈里面只有男娃儿才可以上桌,女娃儿要么在灶上解决,要么就得等到客人吃饭下桌离开,方能上桌食些残羹冷炙。
虽然这里同样没有立了女户,女娃儿就可以上桌的风俗。但是没关系,反正许妙是小竹村第一个立女户的人,以后她想怎么做,就给自己定怎样的规矩呗。
没有参考,谁要敢喷她,她就让他们怎么喷出来的,怎么咽回去!
又来了又来了,村长捂住自己的老心肝,一看到许妙脸上这个令他感到无比熟悉的表情,村长就觉得自己心梗的老毛病又要犯了!
许妙其人,小竹村的一代霸王,连她爹娘祖母都治不住她。一些被她气哭了的村民,气得跑到他这里来告状!
可是他能怎么办?他也拿这个小霸王没办法啊!
何况这孩子熊起来让人恨不得打死她,乖起来又特别惹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大爷老太太疼。
村民来告状的时候,他还在头疼,怎么说这姑娘都还是一个小孩子呢,他能怎么罚她?又怎么才能跟她把道理讲通呢?
结果他还没发话呢,他爹——已经退休的前老村长,就先一步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老爷子把那些告状的村民们都给撅回去了。
明明是他撅的人,撅起来的时候,他还有点不高兴。这些人是咋回事儿?怎么上他们家来告一个小孩子的状,传出去丢人不丢人?
还告苗苗小朋友的状!苗苗多乖一小女娃儿啊?
当时村长就被老爹眼中苗苗滤镜的厚度给深深的震惊到了,直到他莫名其妙地跟许妙她爹要好了起来,听到许妙小乖小乖地喊他村长叔叔——真香!
真香的村长摆摆手,“免了免了,我也没做什么,没得还要上你们家蹭一顿饭。倒是你啊,唉,昨天不是让你先考虑考虑,考虑清楚了再来找我吗?怎么才过了一晚上,就拽着我上县衙里来了。”
许妙撇撇嘴,要不是昨个儿天色已晚,就算赶到县衙,也没办法办理户籍,她早把她村长叔叔拉来了。
她叔儿还是太天真,不知道她奶奶临阵反悔、泼皮耍赖的本事有多厉害!许妙看向村长的眼神中难免就带上了一点儿怜爱,像村长家里那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一样,“对啊,我可是整整考虑了一个晚上啊!”
这认真的面部表情配上夸张的语气,就跟大人哄小孩儿似的。
村长可给她气笑了,“你个小兔崽子,跟我在这儿打马虎眼儿呢?你是不知道,男人要撑起一个家有多难……”
许妙眼皮子跳了跳,她村长叔儿是挺开明一个人,但这只是相对的。到底是在这个大环境里长成的,难免会被重男轻女、男儿天顶青天、女儿贤惠持家就好的思想影响到。
偏偏他又是个喜欢唠叨的性子,许妙知道他是在为自己考虑,却也听不下去他那一套女子不甚大用的理论。
于是她当即就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害,没事儿。撑得住就撑,要实在撑不住了,大不了就销了这女户,把耀西哥喊回来呗。”
为了避免无知的百姓立了女户,又吃不了苦。到时候开心了就立户,觉得有压力了就销户,将大庆的国策当做儿戏。大庆为立女户一事设置了严苛的条件,为销女户一事规定了巨额的罚金。
一方富甲都得为销女户一事伤筋动骨,何况许妙一介平头百姓?
许妙当然不是吃不了苦头,只是反其道而行之,吓吓这位爱操心的叔叔罢了。
村长果然大惊失色,“苗儿啊!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
许妙原名许苗苗,她觉得这个名字挺好,奈何这些好管闲事的大人们,不同意她立女户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强硬;现在松点口风,就忍不住凑过来凑热闹,非说她原来的名字太幼稚,得起个庄重点的大名。
行叭,许妙听起来也挺好听的。改名一事,许苗苗也就没有反对,可是这大名都印在户籍上了,这些大人不还是不习惯改口喊她的新名字?
村长要知道许妙光顾着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了,非得拿村长夫人新纳好的草鞋抽她不可!可惜他不知道,所以他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她,“不就是撑起一个家吗?叔儿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顶顶有本事的,比村里的那些男娃儿都强!别说撑起一个家了,叔儿就等着你带着那些不成器的小兔崽子们发家致富冲出小竹村了!你可不能先没了这个信心呐!”
苗儿可是他们泗水县第一个女户户主!以往没有这个先例就算了,现在这第一个例子就出在他们小竹村。
万一许妙扛不住了,以后别人再想立女户,她们的长辈就拿她来做例子,说什么“你看那小竹村的谁谁谁,立了女户以后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像话吗?!
这丢的是他们全村人的脸啊!
撇去这一点不说,想想销去女户要缴纳的罚金,村长双眼一黑,差点厥过去!
“不行!苗儿啊!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啊!”村长他老人家热泪盈眶,“你可是我们全村人的希望啊!你看那女户户主,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当,你看那隔壁县的……”
许妙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再在村长他老人家谴责的目光下将手移开,失策了,没想到这一招的威力竟然有这么大,它非但能伤人,更能够自伤!
她叔儿现在是不悲观了,就是有点过于亢奋了。许妙被迫听他动员了她一路,从县城到小竹村呐!这是多远的距离?
——村长他愣是没停下过嘴里的嘀嘀咕咕!
以至于许妙隔着山路看见许家村的村碑时,差点感动到泪目!
“叔儿,我爹我娘记挂着看这户籍本呢!我就不送你了哈,我们赶明儿再见!”
“行,你快回去吧。”村长也渴了,但是他不说,只期待地看着许妙,希望她快点走,他想回家喝水去了。
两个人各奔东西,许妙风似的跑得飞快。
刚刚那番话并非托辞,许父许母确实一心惦念着她。若不是担心许奶奶和许娇娇凑在一起,会在许妙立女户这个紧要关头作妖,许母又镇不住她们俩,许父原是打算陪许妙一同到县里去的。
现在户籍终于办下来了,是时候让她爹她娘开心开心了。
刚刚被村长念懵了,现在许妙重新回过神来,户籍刚办下来时那兴奋的心情也跟着回来了,“爹娘,我回来了!”
刚跑过大堂,她就迫不及待地喊了起来。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看见她爹她娘的笑脸呢——身旁,一盆刚刚被人受用过的洗脚水就劈头盖脸地朝她泼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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