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趴在上铺，没有五官的面孔像一颗光溜溜的卤蛋发了霉，头发散落下来，自床沿边探出脑袋，鬼鬼祟祟地偷窥着下方的人类。

被子拱起一个小山丘，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怪物眼里的人类正害怕得瑟瑟发抖，将被褥捂得严严实实，只在缝隙里露出一缕乌黑的发丝。

它那张长毛卤蛋似的脸上忽的裂开一条缝，像是被小刀划拉了一下，缝隙张开咧到耳垂处，内部长出尖利的牙，血盆大口将整张脸一分为二。

怪物四肢并用，壁虎一样扒在上铺床底，伸长了脖子嗅嗅时霁的床铺。

被子小山丘没有任何变化。

它呼出一口冰冷的吐息，自裂口中探出尼龙绳粗的猩红信子，突兀且没有任何预兆地，刺向鼓鼓囊囊的被褥。

“呲啦——”

布匹被洞穿撕裂的声音炸响，雪白的棉絮惊起又飘落。

可床上空无一人。

怪物一惊，连忙转向另一张床铺。它的同类也已经苏醒过来，正在逼近另一个玩家。

那个玩家仍然睡得安稳，被子盖到胸口处，甚至在两个怪物同时望过去时无知无觉地梦呓，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来临。怪物安心下来，虽然不知道怎么跑了一个，但还剩一个，今晚也能饱餐一顿。

宿舍巴掌大点地方，一眼就能看遍，它没找到那个不见的玩家，只好与同伴分享同一只猎物。

剩下这只猎物的感知尤为迟钝，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在宿舍中蔓延的冰冷气氛，她皱着眉揉揉眼睛，忍不住拉了拉被子，喃喃：“好冷……”

惺忪的睡眼映照出两只怪物只有一张巨口的诡异面容，刚睁眼就看到这一幕，实在过于刺激。可怜的玩家几乎心脏骤停，尖叫卡在嗓子眼，面上血色尽褪，如坠冰窖。

怪物享受着猎物的恐惧与临死前的挣扎，尖利的牙撕开皮囊，被褥染上鲜红的血……

口感有些不太对劲，但饿极了的怪物可来不及思考这些，慢一步就得被同类分走更多食物了。

“怎么样？”

“看它们的样子应该是生效了。”

怪物正在大快朵颐，新鲜的血肉刺激着感官，两道鬼鬼祟祟的声音骤然撞进耳朵。它们停下撕咬的动作，困惑地看向宿舍角落处，声音的来源。

什么东西，在哪？

“咦，它们好像发现我们了。”

“十分钟。”时霁估计了一下时间，距离自己使用符咒过去了十分钟，也就是说她自己带进来的符咒作用时间大概只有这么长。

随着她话音落下，两人的身影缓缓浮现。

两只怪物同时被这一幕吓得后退半步，再看床铺，哪有什么破碎的血肉，只有一床被啃得七零八落的被褥，嘴巴里温热的肉块也变成细碎的棉絮与布料。

饶是它们的脑子只有杏仁大小，见此情此景也能意识到被骗了。

怪物怪声怪气地怒吼一声，四肢并用袭向看了半晌好戏的玩家。

“十分钟也足够了。”浮戈笑笑，一抬手，黑红锁链自虚空浮现落在她手中，“一人一个。”

时霁不语，只以行动作答。铜钱随心而动，红绳翻飞间，战意大盛。

戏耍它们这么久，被发现了还敢这么悠闲自在，两只怪物被彻底激怒。吼叫声响彻宿舍。

三五分钟后。

先前气势汹汹的怪物被粗暴地摞在一块，烂泥一般彻底放弃反抗，瞧着比那被它俩祸祸了的被褥还要破碎。

玩够了的浮戈踢踢它们，触感柔韧温热，也不知道游戏怎么造出来这群东西的。她转头问时霁：“你给它们用的什么符？”

“致幻。”她用了两张符，两张匿踪，用在她们自己身上，一张致幻，放在浮戈床上。就刚刚两只怪物的表现，致幻符让它们经历了一场还不错的美梦呢。

临行前时霁想着反正背包空着，索性放了些现成的符进去，免得到时还要取血现画。十个格子每个格子都只能放一种东西，但同类物品却可以压缩在一个格子里，上限十件。

因而她现在手里后背资源还算充裕。

解决了两只怪物，浮戈拍拍手，透过宿舍门上的小窗往外望了望，这不看不知道，她轻“咦”了一声，回头招呼时霁，“来看看。”

时霁凑过去，两颗毛茸茸的脑袋你挨我我挨你。

透过小窗，她看见宿舍楼道里一片昏沉的暗色，仅有安全通道牌发出的荧荧绿光，更衬得楼道一片阴森鬼祟。

她以眼神表达疑惑，怎么了吗？

浮戈也挤在小窗前，用手卷作望远镜张望，“你不觉得太黑了吗？宿舍熄灯前走廊还是有灯的。”

的确，太黑了。小窗能看到的视野也十分有限。

时霁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浮动的暗色中看到了重重黑影若隐若现。那些黑影伏着身子爬行，身形有些像无脸怪物。

“出去看看？”浮戈发出邀请。

“好。”

她转动门把手，锁舌开闭时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夜晚尤为明显，黑影动作一顿，抬头嗅嗅空气，对二人的宿舍虎视眈眈。

她们对视一眼，时霁猛地拉开门，锁链先她一步飞出，联合红绳绞杀迎面扑过来的怪物。怪物的惨叫与怒吼，加上皮肉与墙壁地面亲密接触时的沉闷声响，引来了更多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

“来得正好。”浮戈活动一下头颈与手腕，冲时霁挑眉：“比比看谁杀的多？”

“没兴趣。”回应略显冷淡，人却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一头扎进了怪物堆里。

哈，你管这叫没兴趣？

浮戈忍不住吐槽，紧随其后。

放开手脚后两人清怪速度明显快了许多。无脸怪物实力不算强，光是长得瘆人，本质只是以四肢爬行的学生npc而已，胜在力量与数量众多，论敏捷度是远比不上她们的。甚至对上浮戈这种比怪物更怪物的，力量也算不得优势。

这一点在被怪物围攻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时霁更多凭借身法在怪物间灵活穿梭，铜钱压制洞穿要害，红线绞杀，一招一式皆是正统，力求一击毙命。浮戈则简单粗暴许多，锤晕一只怪物后就地捏着它当武器横扫一片，属于是打上头了连锁链都懒得用了。

怪物被击杀后尸体不会留在原地，而是化作一抔泥灰消散。

两人打起来也不计数，是以打完了也不知道双方各打了多少。浮戈嘴上说说，却不是真的要和时霁比一比高下。只是这场动静不小，她们估计这一层的怪物都被引过来杀了。

倒是免得她们找了。

最后一只怪物尸体消散后，时霁抬头张望片刻，指出不对劲的地方：“这里似乎并不是之前的宿舍楼。”

是了，她们入住的那栋宿舍楼虽然算不上新，但也没有破旧到四处都结满蜘蛛网的地步。无法照明的白炽灯、布满灰尘的走廊，就连安全通道指示牌的光都时灵时不灵，桩桩件件无不昭示着这栋楼的年久失修。

“这地方更像是真实的鬼域。”她得出结论。

浮戈呼出游戏面板，买了两柄强光手电筒，一把扔给时霁：“走吧，到处看看，来都来了，说不定有线索呢。”

这地方明显不是白天的学校，也就谈不上遵守校规。时霁打开手电筒，与浮戈一前一后向黑暗深处摸索。

宿舍楼呈一个四四方方的“回”字，过道两边均有宿舍，楼梯分别设在两个对角处。两人的宿舍恰好在没有楼梯的角落。

她们举着手电向前，一间间宿舍找过去。目之所及的每间宿舍都是空的，宿舍内满是生活痕迹，床上被褥仍维持在有人睡过的样子，甚至还留有余温。如果说白天里的无脸npc都会在晚上变成那些无脸怪物，那那些有脸的学生呢？

每间宿舍的布局都是一样的，检查多了，时霁甚至出现一种“这间我刚刚是不是来过”的错觉。

好在马上就到了第一个转角处。

手电的强光照射下，她们看见楼梯被铁门拦住上了锁。

铁门与锁也都是宿舍楼发生变化后才出现的，显然是为了阻止玩家离开这一层。

浮戈上前检查了一下门锁，试着拽了拽，没反应。

这一层还没检查完，她暂时不准备破门去别的楼层。而且说不定别的楼层也有怪物，这铁门正好能拦一拦。

两人继续向前探索。

走着走着，浮戈耳朵忽然捕捉到脚步声之外的动静，低低的，像什么小动物的呜咽。

她拉住时霁，食指竖在嘴唇前，凝神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时霁知道她这是有了发现，浮戈的感官向来敏锐，可能这也是身为鬼怪的优势之一。也许是安静下来了，时霁似乎也能听见细微的啜泣，却难以分辨来处。

袖口被拉了拉，浮戈指着某间宿舍门，做着口型：在那里面。

时霁心领神会。

她们关掉手电，步步逼近那间宿舍。

啜泣声愈发明显，时霁放轻步子，力求将开门声压到最低。她们进去了，哭声的主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已经适应了暗色环境的眼睛在黑暗中也能分辨出某个床铺上鼓起的小山包，哭声正是从中传出来的。

时霁缓缓靠近，那颤抖的小山包却蓦地顿住。

被发现了。

这一想法掠过脑海中时，手已经先一步探了出去。

那东西将被子一掀，不算轻盈的被子竟大张着飞起来朝时霁扑过去，黑暗中好似一只张牙舞爪的恶兽。

浮戈忙将时霁往后一带。被掀起来的被子却不是真的要扑她，只是想挡住二者视线。

意识到这一点时，黑影已经风一样地窜了出去。速度之快，就连在门口守株待兔的红绳都没反应过来，愣了一愣，委屈巴巴地将自己扭成一个大大的问号。

“愣着干什么，追！”时霁轻呵一声，两人一绳同时追出去。

那东西瞧着还是个人样，用两条腿跑路，也不知道怎么就溜得这么快。

追了几步，时霁发现这东西只一昧往前跑，也不往两边的宿舍里藏。计上心来，她抓住浮戈手腕，急促道：“我继续追，你往后，包抄它。”

浮戈眼睛一亮：“好主意！”

说完便将身一扭，与时霁背道而驰。

手电的光斑紧咬着那东西不放，却怎么也照不清它的样子。

也不知追了多久，对面终于出现相同的手电光。时霁心中一喜，可算遇上了。她加紧步伐，就在两人的手电光即将相遇之际，那黑乎乎的玩意竟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没有任何预兆地原地蒸发。

时霁瞳孔微缩，紧急刹车，两束手电光定定地照着那块地方，浮戈似乎也有些不可置信，半晌都没其他反应。

红绳飞到黑影消失的地方，贴地盘旋几圈，没发现什么线索，把自己扭成一个哭泣的表情包。

时霁喘着气，平复了心情。手电光照向对面，照亮浮戈那张微微苍白的脸。

“浮戈？”她问，有些不确定的语气。

共生契忽的传来波动，与此同时那边的人几乎同频点了点头：“是我。”

她松了口气，走过去与她会合：“原来共生契可以感应到对方吗？”

“可以主动发信号，像这样。”说着，共生契再次传来一阵阵波动，欢快的频率让时霁想到了玩毛线球的小猫。她试着沉下心回应，果不其然浮戈那边也感受到了波动，缓慢沉稳却极赋韵律，很有时霁的风格。

“嗯，就是这样。”她笑了笑。

“话说回来，你看清那东西了吗？”时霁将跑歪了的话题扯回来。

浮戈眉眼一沉，咬牙道：“没有，那东西跑太快了。”而且它分明早就可以使这招脱逃，却偏偏遛了两人这么长时间。

想想就觉得牙痒痒。

时霁情绪倒是没大起伏，没抓到就下次继续，这东西肯定不会只遇到这一次。

两人继续探查剩下的房间，包括之前发现黑影的宿舍也返回去摸索了一遍，可惜也没发现其他有用的线索。

这层已经检查完毕，是时候去探探别的楼层了。

站在楼梯的铁门前，浮戈捏着满是锈迹的锁，猛地往外一拉——

锁毫发无伤，门纹丝不动。

倒是蹭了一手的锈色铁屑。

空气陷入诡异又尴尬的寂静。

“我没用力，再试试。”浮戈试图挽尊。

暴力毁坏、阴火灼烧、内部拆解……她甚至连用鬼气直接越过铁门去到另一边都试过了，然而不管浮戈采用什么方法，既无法破坏锁，也无法打开门，就连无定形态的鬼气都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挡住。

时霁见此情景默了默，一边感慨她有如此繁多的手段，很适合去玄门干些审问的活，一边安慰她：“也许是游戏还不想让我们去别的地方。时间也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

“呵。”浮戈在心里啐一句贼老天，却也知道按现在这情形，是不可能去别的楼层了，索性与时霁先回宿舍睡觉去。

可怜的“高中生”，明天还得六点起床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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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黄粱一梦（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