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的呼声再怎么高传到水下也始终隔了一层,时霁就在这呼声中睁开了眼,眸中精光乍现,哪有岸上那副半死不活的样。
柔软的红绳游动,割开绳子与重物。
她抬起手,红绳亲昵地绕着指尖撒娇,甚是欢快。
自入水后那股压着她的力量便小了许多,但仍没有完全消失。
时霁看了眼漆黑的水底,潜了下去。
既然暗处那东西要在水里置她于死地,她当然得顺其心意去看看了。
越深处的黑暗越是浓稠如墨,不同于夜晚的黑,这黑水河底连光都透不进来。
“救命……”
“救救我……”
时霁定了定神,确定自己没听错,是从黑暗深处传出来的泣声。
水鬼啊,也难怪。
铜钱不在手里,她用红绳割破手掌,丝丝缕缕鲜红的血在水里漫开。
在血气的刺激下低低的哭泣声骤然尖锐起来,“血,血……给我血……”
黑暗猛地逼近她。
时霁这才看清那漆黑如墨的东西竟然是一丛丛头发。
难怪看不清晰,敢情本来就是黑的。
红绳飞出去与发丝纠缠护主,奈何一根红绳难敌万千发丝,这玩意更是有意识般的无孔不入,很快就被包围起来。
在诡异的头发靠近自己之前,时霁以血为墨凭空画符,手掌轻轻往前一推。
心中默念道:“退!”
符咒顿时金光大盛,与之接触的头发无不消散作黑水。
她命格特殊,血液对鬼怪有着字面意义上的致命吸引力。因而尽管被稀释过,以她的血书写的符咒威力也比寻常符咒大许多。
“痛……”
“好痛……”
“不许,不许走!”
一声叠着一声,也许是因为在水中,竟给它喊出了回响,在耳边萦绕不散,堪称声波攻击。
那被打成黑水的头发也随着音浪一阵高过一阵悉数凝了回去,如剑般再次冲她刺来。
时霁眉峰一簇,双手正要结印,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两条黑红锁链。
“当——”
一条挡住凶悍的头发,另一条将她腰一缠,飞快遁走。
时霁:“?”
她被拖着飞速后退,眼见头发和红绳都被远远甩开,她甚至从红绳那逐渐扭曲模糊的影子上感受到了与自己相同的困惑。
嘈杂远离,她落入一个不算温暖的怀抱。来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攥住她右手手腕。
时霁低眸,只见那只手苍白纤长,指尖拂过她掌心的伤口,一点点挤进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她象征性地挣了挣,对方握得意外地紧。
而在她不可见的视角,那只手掌心同样裂开一道口子,在冰冷的河水包裹下,血液交融,隐约可见血色符文盘旋在交握的手上。
伤口灼热起来,颈侧却贴上一块冰凉的肌肤。
嗯?是不是太亲近了些?
时霁胳膊肘猛地向后一拐。
落了空。
那人“啧”了一声,及时放开她。
与此同时,时霁发现自己脑子里多了个东西。
共生契,没见过,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她警惕地盯着来人。
时霁对情绪有着非同寻常的感知,若非对方并没有恶意,她也不会任由对方靠近,但那也不意味着她愿意任人摆布。
对方眉眼昳丽精致,薄唇微勾,水下不甚清晰的环境下,那双血红的眸子落在她身上,勾魂摄魄。
浮戈,那个神出鬼没的玩家。
时霁忽然明白自己初见她时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了。
她的存在感太低了。每个玩家都知道这么个人的存在,但不管做什么事,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忽略掉她。
或许她真是温酒口中那种独来独往的玩家,但这种气质就注定了她不会是毫无存在感的小透明。
她应当是使了些法子骗过了所有人的感知。
浮戈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见她皱着眉与自己对峙。
片刻后恍然大悟。
时霁见那人再次逼近自己,那张漂亮的脸几乎怼到她脸上,她本能后仰,下巴却被那人捏住。
嘴唇即将贴上。
时霁:“?”
回应浮戈的是毫不客气的一巴掌。
她捂着脸,满眼不可置信。
罪魁祸首仍不解气,一脚将这轻浮的东西踹开,借着踹人的力浮出水面。
她闭气时间确实快到了,但上浮一下就能解决的问题,这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还想占自己便宜。
真是色胆包天。
她爬上岸,脱掉被迫套上的破烂红衣,就地取材给自己画了个清洁用的符咒。
这地方离祭祀的地儿不远,隐在重重树影后,甚至能看见河边欢呼颂神的村民与玩家。可偏生没一个人发现它们的祭品已经完整地从河里爬出来了。
时霁猜测这是因为浮戈使了那能不引人注目的法子。
短暂接触那一会,她发现这“人”体温偏低,脸色苍白得不像活人,偏偏有心跳有呼吸。
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哦,那两条锁链也是鬼气森森的。
至于那什么共生契,时霁看得不甚透彻。但大抵于自己无害。
“共生契就相当于一个组队契约,主要还是帮你掩盖气息的。”
浮戈终于从水里爬了出来,摸着脸上掌印,咬牙切齿。
“掩盖什么气息?”
时霁反问。话音刚落便反应过来,那一直在暗中窥伺她的东西和压着她的力量都消失了。
原来如此。
“你竟然不知道么……”浮戈语气顿时微妙起来。
“我需要知……”道什么?
话未说完,浮戈突然捏住她一侧脸颊肉,笑眯眯地像只满肚子坏水的狐狸。
“哎呀,忘了告诉你,这契约其实是主仆契约,我为主你为仆。从今以后你不能违抗我的命令,我叫你往东你便不能往西……”
怎么总爱动手动脚的,说的话也越来越离谱了。
她挡开那只手,余光瞥见一团红色的东西自水中弹射出来,“啪叽”一声拍上浮戈的脸——正好是自己扇过的那侧。
红绳扭曲成某个图案,时霁目光顿时古怪起来,想笑又得忍住,嘴角使劲下压,脸上表情都鲜活起来。
脸上糊了团湿漉漉的绳子,浮戈笑容僵住,将那仍在蠕动的东西扯下来。
红绳再次变换,大刺刺地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看不懂但感觉攻击性很强呢。
“噗——”
时霁到底还是没绷住,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阳光被枝叶切割成碎片,零零散散洒落。笑意在那双浅茶的眸子里酿成细碎的星光,与斑驳的阳光交相辉映。
这情形看得浮戈呆了呆,太久没用以至于有些生锈的大脑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好香,想吃……
直到红绳挣脱她的五指山,乖顺地缠上时霁手腕,这才将奇怪的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
她垂着眼帘,翻出那枚铜钱,把玩片刻后拇指一弹。
“喏,你的东西。”
铜钱稳稳落在时霁怀中。
“它怎么在你哪?”
“遇到个小偷,教训了一顿,顺手把赃物拿回来物归原主咯。还不快谢谢我,小木头。”
浮戈理直气壮地讨要感恩。
时霁没计较“小木头”这略显怪异的称呼,也没提这铜钱认主别人拿去也没用,甚至现在没了压制,她只需心念一动,铜钱自会回到她身边。
她只是歪了歪脑袋,郑重道:“嗯,我确实该说声谢谢,谢谢你帮我掩饰气息、取回铜钱。”
“谢谢你,浮戈。”
说着,时霁再次笑了笑,笑容清浅却也真情实意。
浮戈得了感谢,只觉她现在这样甚是可爱,就连头顶翘起的发丝都透露着乖巧温顺。
哪像方才在河里,不仅扇她巴掌还踹她一脚,活脱脱一只扎手的刺猬。
“这才对嘛。”某人得寸便进尺,“论辈分,你当叫我一声祖宗。不过我允许你占个便宜,就叫姐姐吧。”
她满脸“你看我多大度”。
时霁倏地敛了笑,默不吭声转身就走。
“哎,”浮戈连忙拉住她,正色道:“不逗你了,说正事。”
“这次副本,你可有头绪?”
时霁掀了掀眼帘,对她意图不明的问话不置可否。
“祭品。”
她点出关键,“祭祀的全套流程并不刚需玩家,实际上它们也只是把玩家当做取悦河神的祭品而已。”
“但,”手指轻点着手臂,“祭品一定得是玩家吗?”
“或许也可以是别的东西,甚至是它们自己也行。”浮戈轻笑。
“可你别忘了,你已经被选为祭品。”她戳了戳时霁的肩,“今天的这场祭祀,算不上完成。”
祭品未死,祭祀未成,就不算通关游戏,得不到“倒计时”,游戏结束之时便是时霁的死期。
其实浮戈是有办法避免这个结局的,毕竟时霁又不是真的死了。但她更想看看,“死期”将近时这姑娘该如何破局。
“其他玩家大可以选择鬼怪代替自己成为祭品,你呢?”她以轻松的语调说着残忍的话,“死亡于你,不过早晚而已。”
六天,是她生命的倒计时。
一场死局。
“浮戈,游戏规则是凌驾于游戏之上的,对吗?”
时霁望进那双满是戏谑之意的眼眸,轻声询问。
“当然。”浮戈挑了挑眉,给予肯定的答案。
“那么,”她走到河边蹲下,掬起一抔清亮的河水,看着液体自指缝淅淅沥沥漏下,眸中火光如炬,“只需要让认定我为祭品的东西,承认我并非祭品,死局便可破。”
轻声细语,但大逆不道。
浮戈无声地笑起来,感慨不愧是能以身为饵的人。
这场游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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