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爷爷生活得很有规律,每天早餐之后就会去附近的公园遛弯散步,和老朋友下下象棋,中午吃饭的时间才会回来。这些老爷子们棋技不怎么高明,脾气却都不小,时常因为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吵得脖子粗脸红,把陈年的老底都翻出来互相攻击。有次我正好路过,听其中一个爷爷红脸螃蟹似的对另一个嚷,“你是几几年参加工作的?我是几几年参加工作的?小孩牙子,你毛还没长全,就敢跟我吼了?”还扯着季爷爷帮忙评理。
季爷爷属于知识分子,所以性格相对平和,很少与人为难争吵,这群老爷子都喜欢他,把他当做知己,每每见到都要拉着说话,还经常因为谁和季爷爷关系更好而吵一顿。
季爷爷外出的时候,季奶奶会和香夏路其他胡同的奶奶结伴去菜市场,精挑细选,据说香菜都是一根一根的捡;有时也偷懒罢工打麻将,奶奶们老眼昏花,经常打的是幺鸡叫的是幺饼,吃碰杠听,几轮下来,钱没赢多少,都累得气喘吁吁,直嚷着头疼心绞痛,镇痛片倒是都没少吃……
一般这个时间,我们就都会出现在季爷爷家。
一推开门,就是刷着红漆的木地板,客厅里摆着许多老家具,还有当时最流行的皮沙发,墙上贴着毛爷爷的画像,角落里挂着笨重的石英钟,每到整点都会发出当当当的怪声。还有一个偌大的相框,贴着一张鲜艳的红纸,把黑白的老照片都整整齐齐的贴在红纸上。年轻的季爷爷长的非常俊朗,季惟的眼睛遗传了他的神韵。
季惟对我们见惯不惯,连招呼都懒得打,该干什么干什么,有时候他自己在卧室里睡觉,我们在客厅里脱缰野马似的玩到疯。
大概是季爷爷教育的好,季惟做事也很有章法,他的零食存放的位置一百年也不变,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一打开柜子,叫不出名的饼干和糖果就华丽丽的出现在了眼前,不过包装太华丽看上去就很贵的,我们是不敢拿的,毕竟出门之前老妈已经私下交代了好多次,“有点眼力见,别跟个没见过世面似的,你要是不听话,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知道啦。”我噘着嘴,一脸苦大仇深出的门。
因为季惟的零食,香夏路不少孩子蚊子见了血似的,都想加入我们的小集体,但以坦克为首,对这种小伎俩从来都是在根源上杜绝和打击,所以在香夏路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比我们小的我们不稀罕搭理,比我们大的不稀罕搭理我们。
住在248号胡同最里面的李国庆就是这么一号人物。
80年出生的孩子,建军和国庆几乎是男孩里比较吃香的名字,一个班级里起码有三四个叫这个的。
李国庆比我们大很多,在他眼里,我们是十足的小P孩,所以每次看到我们都是冷着一张脸,就差在脑门写上‘别惹我,烦着呢’之类的警示,在他的人生里,只在乎两件事,一件是关我P事,另一件是关你P事。而他性格之古怪,简直是超越了人类的有限认知,整个香夏路的孩子,无论大小对他都退避三舍,远远看到他的身影,立马土遁,他的脚步所过之处,人烟罕至,寸草不生。
好多人因为他就住在我们248号,还经常对我和坦克、霍瑟漏出那种特别同情的目光。
李国庆在我童年的心里就是一个可怕的魔咒,只要听到这个名字,就足以让我立刻挖一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就在今天,去季惟家的路上,我不幸的正好与李国庆走了个对面。他手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足球,脸色阴得和墨汁有一拼。我估摸着他此刻心情一定不是特别好(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心情好),于是顿时贴到墙根,一边装作看天气,一边飞快地往季惟家跑。
结果,李国庆还是发现了我。
“吁——”他用赶马车的口令叫住了我,“站住,转身,过来!”他面无表情的冲我勾了勾手指。
我死的心都有了。
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这馋字的头上也没刀啊,怎么还是出师不利?出门的时候忘记看黄历了吗?今儿难道是诸事不宜?
我慢悠悠地挪着步子走了过去,头也不敢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小丫头片子,胆肥了?现在看到我,哥也不叫一声,招呼也不打一个?无法无天了?”李国庆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吓得我激灵一下。
我还清楚的记得半个月前,和他好死不死的撞了个正着,我强撑着一脸的微笑冲他挥手致意,“国庆哥……”为了显示自己可爱,我还特意加了个绵羊音。
结果他一脸嫌恶地看着我,“别对着我的脸笑,隔年的饭都要吐出来了。花小绯,你出门都不照镜子啊?能不能把你鼻涕擦干净了?你脖子跟黑车轴一样!以后看到我,你要绕着走,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顿时霜打的茄子,蔫菜了。
这精神病今天出门的时候肯定没吃药发病了,明明是他让我不要跟他打招呼的,回头又因为这个找我的毛病!
当然了,这都是我的心里活动,我哪敢当着面对他提这些?我只能委屈地叫了声国庆哥。
李国庆哼了一声,“一点儿诚意也没有,滚吧!”
这个变态,竟然对着我这样一个淑女用了‘滚’这个字眼!王八蛋,狗娘养的!我咬了咬牙,滚就滚,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得了特赦,就差喊一句谢主隆恩,立刻夹着尾巴就走。他还不肯放过我,在身后阴魂不散地加了句,“又去季惟家扫荡啊?少吃点吧,肥得像头猪。”
要你管!操心不怕烂肺子!
我头也没回地钻进了季惟家,顺手把门关好,连带着暗锁也扣上了。霍瑟和坦克正在沙发上疯,季惟端着茶缸子刚好从厨房出来,看到我一副受惊不小的样子,贴心地问道,“怎么了?遇到鬼了啊?”
比鬼还可怕,那是鬼见愁!
季惟盯着我看了几眼,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你遇到李国庆了吧?”
“嗯!”我拍着胸脯,连连点头,往客厅走的时候,顺手把他手里的茶缸接了过来,想都没想的一口干了。
霍瑟心疼地看着我,“真可怜,你怎么能碰到他呢?这个点儿他还没去上学啊?”
“我哪知道,我看他抱着一个足球,他该不会被学校开除了吧?”我被自己可怕的想法吓了一跳,“那他以后还不得天天在这片儿晃荡啊?”
“不能。”坦克素来天不怕地不怕,李国庆在他眼里就是个子比我们高了些而已的普通人,“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去告诉他妈,让他妈收拾他!”
我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季惟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往卧室走,“我听我爷爷说现在是暑假时间,他应该不用去学校了。”
“真的假的?”我差点儿从沙发上跌下来,“那这个暑假得有多久呀?不会一年吧?”那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痛恨暑假,等有一天我也上了学,过着每天掰着手指头盼暑假的日子,我才知道那年夏天的我,有多么的可恶。
“谁知道。”季惟头也不回的进了卧室,直接扑到炕上去,懒洋洋地说道,“我爸昨天给我带了饼干,你们可以尝尝。”
“真的呀!”客厅里的三个人同时往零食柜的方向冲去。
我一边吃着酥脆的饼干,一边问,“刚才李国庆说我像头猪,你们觉得像吗?”
“不像。”坦克很肯定地摇了摇头,“你就是。”
我一个佛山无影脚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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