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昏暗幽黄的灯泡不知何时变得无比明亮，甚至连嗞嗞的电流声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白光不留余力地洒落而下，折射在镜面上，照出了陆小蝶清晰的容颜。

此时此刻，那张还带了些许婴儿肥的脸，浮现出了肉眼可见的沮丧。

“……我错了。”

声音回荡在寂静狭小的空间中，镜面上无声荡出层层如水波纹的涟漪，又在陆小蝶看向它时消失不见。

陆小蝶缓慢地眨了下眼，开始盯着镜中的自己看。

半空中黑底红字的计时器足足跳动了五分钟，镜中的陆小蝶依旧面无表情，毫无变化。

陆小蝶这才再次眨了眨眼，唇角向上提起，同时小声道：“……对不起。”

镜中的少女随之露出了一个僵硬呆板的笑。

陆小蝶迅速地挪开了目光，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

……妈妈说得没错，她勉强自己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难看。

但道歉还是要道的。她做了错事，要好好向对方道歉，以及，把她的东西还回去。

陆小蝶开始提着那条手臂和砍刀朝上走。

手臂切面分外平滑，清晰可见每一层的肌肉组织，且并无半点血迹——就像是，早已被化学试剂浸泡其中，制成标本。

可陆小蝶刚刚却清楚地看到了这条胳膊是如何从女鬼身上掉下来的全程。

怕手臂会不小心蹭到地面，陆小蝶改变了动作，小心地将手臂抱在了怀中，另一个手提着那柄砍刀。

她开始抱着胳膊，提着砍刀，一层层地朝楼上走。

计时器还在半空中勤勤恳恳地“滴滴滴”，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当陆小蝶从一楼走到四楼的时候，倒计时恰好截止。

数字停在了【00:00】，呆板的机械声音在她耳旁响起：【恭喜玩家通关首日的逃生试炼，接下来的任务请自行在系统面板上查看。】

【祝玩家游戏愉快。】

计时器屏幕闪动，眨眼变幻成了另一个更大的黑底屏幕，上面依旧是血淋淋的暗红色字迹：

【请玩家遵守人物设定，在今晚住进“表姐”顾一珊的家中，等待后续任务。】

和先前那张卡片上的内容相差不大，陆小蝶仔细看了几遍后，便伸手点了点屏幕。

面板转瞬消失。

陆小蝶先前一直正对着镜子操作，面板消失后，她抬眸平静地看了一眼镜面，然后……

她抱着胳膊后转一百八十度，目光精准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准确来说，这双眼睛的主人从陆小蝶抵达四楼楼梯间的时候，便紧贴着防火门的缝隙，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看。

先前隔着镜面，陆小蝶一眼便看见了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她本以为是镜面扭曲导致的误差，但现在看来——

陆小蝶慢慢蹲了下去，怀中抱着的那条胳膊被她小心地安置在了膝盖上，那柄刀却是触碰到了地面，发出了“哐”的一声。

她微微低头，继续和那双眼睛对视。

那双血红眼睛的主人所处的位置极低……就像是紧贴在地面上一般。陆小蝶清楚地看到那对眼珠滴溜溜地打转了一圈，最终又再度定格在她的面上。

很快，陆小蝶意识到自己错了。

那双眼睛的主人并不是贴在地面上，而是——

嘎吱一声，防火门被慢慢推开，一颗浑圆的头颅从其中滚了进来，停在了陆小蝶的面前，对她咧嘴笑道：“姐姐，你有见到我的身体吗？”

“我的身体找不到了，你可以帮我找找吗？如果找不到的话……”

清脆稚嫩的声音陡然一滞，夹杂了数不尽的恶意与怨毒：“姐姐，不如你把你的身体给我吧！”

话音落下，那颗小小的扎着双马尾的头颅猛然弹起，朝陆小蝶的门面扑了过去。

天花板上的电灯泡又开始发出了接触不良的滋滋电流声，昏黄灯光闪烁间，照映出了那颗头颅几乎裂开半个脸的大嘴中密密麻麻的锋利尖牙。

这要是被咬上一口——

但下一秒，整颗头颅都僵住了。

砍刀被陆小蝶干脆地丢下，两只空出的手一左一右，稳稳地夹住了那颗小小的头颅。

小头颅反应过来了，在陆小蝶的掌心中发出了接连不断的刺耳尖叫，马尾疯狂的摇摆，拼命地想从她的手中挣脱出来。

……却动弹不得。

陆小蝶以为是自己力度太大了，让她不舒服，便迅速地换了一个姿势，两只手往下挪了挪，捧住了那颗小头颅的脸颊肉，她裂开地大嘴也不由朝中间嘟了起来。

离得近了，陆小蝶这才意识到：小头颅主人的年龄应该不会超过十岁，她的脸还未长开，五官稚嫩却格外消瘦。

就像是……一个营养不良的小骷髅。

陆小蝶猛然站了起来。

她把那条胳膊夹住，砍刀沉沉坠在了腰间，两只手捧着那颗小头颅，用身体推开了防火门。

期间，一直疯狂挣扎却无能为力的小头颅见她如此，愣愣地道：“姐姐……你要做什么？”

陆小蝶已经走出了楼梯间，来到了四楼区域中，她环顾四周，不假思索地道：“帮你找身体啊。”

“……啊？”

见小头颅呆呆的，陆小蝶又放缓了语气，轻声道：“小妹妹，你还记得你的家在哪里吗？不如我一会儿送你回家吧。”

也许，她是偷跑出来的，而她的身体就在家里。

对上这个奇怪姐姐澄澈明亮的眼睛，小头颅莫名结巴起来：“我、我……我家就在这一层。”

陆小蝶已然看清了这一层的具体布置。

空旷幽深的走廊仅容两人并肩而行，唯有一盏泛着苔藓般暗绿色的灯泡摇摇晃晃地坠在她们头顶。而道路尽头，是一扇血红色的门。

门前，正站着一个无头的小小身影。

陆小蝶恍然地眨了眨眼——

虽然布局跟常见的居民楼不太一样，但……她总算找到这个小妹妹的身体了。

陆小蝶稳稳地捧着那颗小头颅，开始朝那扇门的方向跑去。

看似很长的走廊，却好似眨眼就奔到了尽头。

陆小蝶在那具无头小身体前站定，轻轻地将手中捧着的小头颅放了上去。

然后，她又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确保自己没有把前后安反。

不知怎的，陆小蝶心头涌上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就仿佛……她曾经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而上一次，她把头放反了。

熟悉感在心头一闪而过，陆小蝶定了定神，收回了手，道：“小妹妹，这就是你的家吧，你的身体找到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说完，陆小蝶朝她挥了挥手，刚转过身，就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了扯。

她低下头，对上了一双期期艾艾的血红色眼眸。

陆小蝶弯下腰，问道：“怎么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但上面有不少斑驳血迹的小女孩却摇了摇头，又紧接着点了点头。

她深深地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瘦骨伶仃的脖颈间露出了一条深可见骨的不规则缝隙。

陆小蝶始终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过了一小会儿，小女孩终于开口了。

她仰起头看向陆小蝶，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道：“姐……姐姐，谢、谢谢你帮我找到身体！”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抱起她的头，带她找到身体。而不是尖叫恐惧、转身逃跑，也没有对她扔出无数痛痛的攻击……

那双血红眼眸亮晶晶的，小女孩在艰难开口后，接下来的话就变得顺畅了很多，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喳喳地道：“姐姐你人真好，也好漂亮！”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姐姐我叫叶小可，你可以叫我小可！”

“姐姐姐姐，你来这里做什么呀——”

当目光转向某处的时候，叶小可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瞪大眼睛，抬起小手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不敢置信地道：“这、这是……”

陆小蝶开始依次回答她的问题。

“谢谢你小可，你很好，很可爱。”

“我叫陆小蝶，你可以叫我小蝶。”

陆小蝶停顿了一瞬，不确定地道：“我来这里……好像是要玩一个游戏。现在我有一个任务，需要找到我的表姐，住进她家。”

“至于这个……”陆小蝶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自己手中拿着的手臂，还有腰间悬挂着的砍刀，声音低了几分，“是我做错了，不小心把一个人的胳膊砍掉了。”

叶小可：“……”

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稚嫩的臂膀。

顾姐姐可是她们之中最厉害的那个，就这样都能被砍掉胳膊……还好她刚才没有惹恼小蝶姐姐，不然现在哭的就是她了！

叶小可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小蝶姐姐，那你现在准备做什么呀？”

陆小蝶想了想，道：“我想先去找到我表姐住进她家里，等明天天亮了之后再找到这个胳膊的主人，把东西都还给她。”

这么晚了再去打扰刚才的人，陆小蝶觉得有些不太合适。她希望明天能够顺利的找到她，并且物归原主。

叶小可像是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道：“那小蝶姐姐，我先帮你找到你表姐吧。明天你可以来这里找我，我跟你一起去找这条胳膊的主人。”

叶小可踮起脚尖，伸出手指轻轻的戳了一下那条胳膊上的一颗红痣，认真地道：“小蝶姐姐，我明天陪你一起！”

顾姐姐看似凶巴巴的，但对她很好。明天看在她的面子上，一定会原谅小蝶姐姐的。

“谢谢你，小可。”陆小蝶眼眸微微一亮，唇畔两侧似乎有两个梨旋若隐若现。

虽然只是一瞬间，叶小可还是看到了，不由道：“小蝶姐姐你笑起来好好看啊……你要多笑笑才对！”

“我……刚才笑了吗？”陆小蝶微愣，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她一直想要学会如何才能自然的微笑，但成效见微。妈妈和心理医生也都说过，让她不要勉强自己。

叶小可重重点头，高兴地蹦了两下，差点没把头给蹦掉，道：“笑啦！小蝶姐姐，你以后也都像刚才那样多笑笑吧。”

不然冷着一张脸，刚才她从门缝里偷窥的时候都觉得有点害怕呐……

“对了小蝶姐姐，你快说你的表姐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吧？我帮你找到她。”叶小可拍了拍小胸脯，小头颅因为震动前后晃了晃，看着摇摇欲坠，颇为心惊，“这栋楼里住的人我都熟的！”

陆小蝶道：“我只知道她叫顾一珊，房间号并不知道。”

“顾……顾一珊？！”叶小可像是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一时小脸上混杂了各种各样的情绪，好一会儿才呐呐道，“顾姐姐啊……她就住在最顶上的六楼，601房间。”

闻言，陆小蝶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小可，我现在先去找她，明天再来找你。……

“明天见。”

陆小蝶挥手同她告别，不知怎的，叶小可的表情依然呆滞古怪，像是还没从某个重大打击中回过神来。

待陆小蝶都快要走到楼梯间的时候，叶小可猛然回神，对着她渐行渐远的模糊背影大声喊道：“小蝶姐姐，我明天天亮就去找你！”

你可……你可一定要活到那时候啊！

后半句话叶小可没能说出口。她苦着一张小脸，推开了自己家的房门。

往好里想，起码小蝶姐姐今晚可以完成她的两个任务了——

住进表姐家，以及还胳膊和砍刀。

虽说……后一个任务比较艰难就是了。

……

一路顺利的来到了601房间门前，陆小蝶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敲响了房门。

这里的布置跟四楼所差无几，同样的只有一户人家，甚至连灯光和走廊墙壁上悬挂着的镜子也都一模一样。

是的，除了每层的楼梯间外，这里的每层走廊上也都会悬挂一面同样的镜子。

镜子在这里似乎是最常见的元素。

陆小蝶没等多久，只听啪嗒一声，门被打开了。

她立刻整理表情，刚欲开口，就看清了门内人的脸：“你好——”

声音戛然而止，门发出“哐”的一声巨响，被人重重砸上，颇有几分崩溃的意味。

陆小蝶茫然抬头，看着摇晃的门框以及簌簌而落的灰尘，心想：

好巧，她和刚才丢胳膊和砍刀的人又见面了。

三更！！叉腰.jpg

或许可以得到点夸夸吗QW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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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安福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