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里镇。
陈止刚从大巴车上拖下行李,就被后面急着要下车的人撞了一下,腿磕在路边儿的石头上,绊的他一个趔趄。
操。
“赶着投胎吗?!”
撞了他的是个拖着麻布袋的老太太,这两下已经跑远了,陈止本来就心情烦躁,没忍住使劲踹了一下行李箱。
皮质行李箱孤零零倒在路边,陈止看了两眼,把它扶起来了。
从备忘录里翻出电话,几声铃响后,对面传出一道公鸭嗓:“喂,谁啊?”
就像十几只鸭子从陈止耳边狂奔而过似的。
陈止愣了一下,翻开备忘录快速对比了一下:赵小丽。135********。
没打错。
“赵校长?”
公鸭嗓:“是我。”
陈止:“……校长好,我是新来的支教老师,刚到镇上。”
电话那头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公鸭嗓说:“噢噢陈止是吧,你好,你在车站等一会儿吧,我派个人去接你。”
“行,谢谢您。”
挂了电话,陈止四处看了看,没看见公共座椅,于是拖着行李箱找了个阴凉处的大石墩儿,点了颗烟等着。
陈止没来过这样的小城,一眼看去毫无城市规划可言,大巴车都是a城好几年前淘汰不用的款式,来的时候超载了也没人管。
他过来还得坐高铁转火车转大巴,七八个小时才到,路上从推塔游戏打到消消乐,最后又睡了一觉,才终于结束这场堪称跋涉的旅程。
微信有消息过来。
小姑:到了没?
ccc:到了。
小姑:环境怎么样?
陈止隔着被高温扭曲的空气,看到左前方巷子里疑似校园霸凌,低头打字,
ccc:还行,挺好的。
小姑:不行就回来,别跟你爸妈怄气。
ccc:行,我知道。
校园霸凌正进入白热化,两个学生呈包围状把另一个学生逼进了墙脚,小可怜儿抱着书包退无可退,但眼睛死死盯着领头的那人,撑着一股气儿不肯认输的样子。
陈止皱着眉头,把烟按灭,上前一脚就朝疑似领头的黑背心儿膝弯踹过去。
没想到黑背心儿反应挺快,察觉到风声侧身躲过去了,陈止丝毫不慌,在旁边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侧踢,黑背心儿就被他撂倒在了墙边。
旁边和他一起霸凌别人的中分上前想扶:“老大!”又被黑背心打了个手势制止了。
陈止一看就知道这中分混的经验不足,这时候就应该趁自己应付他老大,先对付自己,哪有他这样的,表现的跟个老实人似的。
黑背心儿仰躺在墙根上,长的挺白,头发柔顺的耷拉着,眼睛不小,就是看起来恹恹的,身材比例也挺好,一条腿曲起来都能看出挺长,他也没急着起来,而是偏过头看着陈止来了一句:“同伙?”
陈止没理他,转向被霸凌的小可怜儿:“你先回去。”
小可怜儿很快就跑了,一句话也没说。
等人走远了,陈止放开抵着黑背心儿胳膊的膝盖,给了他点时间起来。
他眼神非常不友好的从上到下审视了一番黑背心儿:“你哪个学校的?”
他俩的样子,不像初中生,应该是高中的,其中黑背心脸更显得嫩一点儿,中分的脸倒是觉得饱经沧桑,说实在的,要不是中分和黑背心在一起,他更倾向于中分是二十啷当岁在街边上混的小混混。
黑背心没回,仔细的拍了拍身上蹭上的灰尘,但由于灰尘面积实在太过庞大,拍了两下收效甚微,于是放弃。
中分眼睛冒着火:“关你什么事儿!少管闲事!”
“怎么不关我事?”陈止朝前面点了点,“我是二中的老师。”
依照普遍的学生怕老师的规律,陈止很有信心能够一招制敌,而且他对这种贫困县的孩子们有滤镜,各种电视剧记录片无一不在告诉他,这里的孩子们都无比向往好好学习出人头地,对老师这个群体还是比较尊敬的。
黑背心挑了下眉:“老师?你?”
神情之淡定语气之轻蔑,只用三个字就让陈止火窜起来了。
不像?
他暗暗吐了口气,微笑道:“报一下名字,这件事我得跟你们老师说道说道。”
这个小镇子有三个学校,一中是高中,二中是初中,还有一个职校,附近十来个村子的所有小孩儿都来这边上学。
这俩人看年纪不是一中的就是职中的,很好辨认。
“于臻。”黑背心说,“你说去吧,老师们都认识我。”
还是个人物。陈止心想,这得天天犯事儿才能让所有老师都认识吧。
没想到来的第一天,还没办理入职手续,就解决了一起校园霸凌事件,这地方还挺乱的。
陈止刚想走,听见后面有声音叫住了他。
于臻指着他被蹭的乱七八糟的黑背心儿:“不赔?”
陈止本来就烦,霸凌人的还得寸进尺,他气笑了:“你现在脱下来,我给你洗了。”
没想到于臻真把手放在了腰部的衣摆上,微微撩起了一点,显出有些过于白皙的皮肤,陈止看见之后感觉自己额头上的青筋都不由跳了一下。
“算了。”于臻看见他的反应,嘴角勾了一下,“我比较大度,就不让老师洗了。”
……
陈止继续坐在石头上等人,那两个霸凌的已经走远了。
手机持续震动,陈止打开,发现是发小周奇奇的电话,他上滑接通,
周奇奇:“到了没?地方怎么样啊?”
陈止憋着火气:“烂透了。”
最起码现在和他想的一点也不一样,他来这儿是怀抱着和贫困县的娃娃们一起艰苦奋斗的思想的,就算其中夹杂了想要逃婚的意图,但还是抱着些憧憬。
没想到刚下车就给了他的美好愿景一个暴击,不过他要去的二中是初中,应该不会出现那两个一样的人……吧。
陈止他们家在a市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家里爹妈一向宠着他,初高中不学习天天玩儿也没怎么管,说是就算陈止烂泥扶不上墙,家里也供得起,后来陈止发愤一年考上了个不错的大学,老两口更是高兴的快把陈止供起来了。
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两口子,因为想让家里的生意更上一层楼,竟然想要把他送去和a市一个什么姓齐的集团的继承人联姻,说是他的八字和那家的继承人相合,是天定的因缘。
说姓齐的那家人封建迷信吧,人家接受两个男人联姻(同性婚姻法通过还没五年呢!),说开明吧,什么年代了还搞八字的老一套!
陈止不愿意,老两口就苦口婆心的劝他,还说他们养了陈止二十多年,是陈止给家里做贡献的时候了。
于是陈止私下里填了院里的报名表,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不光是为了躲他父母,也是纾解一下自己憋闷的心情,给自己的人生找点寄托。
难道他就这么没用?唯一的价值就是通过联姻换取利益吗?
“我就知道,你哪受得了那苦。”周奇奇声音停了一会儿,说,“要不你跟伯父伯母好好商量商量,再不成就以死相逼,你要不愿意他们还能强迫你?”
“滚蛋,”陈止烦躁地说:“你以为这招我没用过?我看他们是铁了心想把我卖了。”
陈止低着头,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头,突然听见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孩子的声音,
“请问,是陈止陈老师吗?”
陈止一愣,抬头看见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扎着马尾的小女孩儿看着他。
他试探性道:“二中赵校长让你来的?”
小女孩发现自己找对人了,显然很高兴:“是!我叫秦晓仪,陈老师好!”
陈止沉默一会儿,直接把电话挂了,拿起自己厚重的行李箱:“行,走吧。”
小女孩想过来帮他拎箱子,被他躲开了。
这小孩儿身高刚到他胸部,让她帮自己拎箱子,也太不是人了。
“现在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上课吗,你们校长怎么让你来接我?”陈止问。
秦晓仪一脸骄傲地说:“因为我是学习委员。”
……行吧。
这赵小丽就挺不是人的,这不道德,不,职务绑架嘛。
“咱们就这么走着去?叫个出租车吧,我出钱。”陈止拿出手机。
大热天的别给孩子晒中暑了。
“这儿没出租车,就算偶尔有从县里开过来的,也定不到位。”秦晓仪眨了眨眼睛。
……行吧。
陈止只好跟在小女孩身边,俩大长腿非常矜持的随着她的速度走。
天气太热,陈止走的心情烦躁,想和学习委员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
他问了下秦晓仪的班级和一些学校的基本情况,秦晓仪也一一回答了,说了半天,两人才走了一大半的路程。
陈止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刚才的霸凌事件,转头问秦晓仪:“你认识于臻吗?”
秦晓仪眼睛亮了亮:“你怎么认识于臻?他是我们镇的镇草!”
陈止感觉自己脑门上的青筋又跳了一下,他略有些艰难地问道:“你们镇……还有镇草?”
这么高级的吗?
秦晓仪一脸笃定:“本来没有,他来了就有了。”
……
陈止突然想起了那句:他可是我们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
然后被自己狠狠的恶寒了一下。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于臻的长相,虽然……确实好看,但也没到那程度吧。
可能是初中的小女生们对这种坏小子自带审美滤镜……
所幸二中离得不远,秦晓仪把陈止带到了教职工楼,就回去上课了。
学校和陈止想的不同,他对于贫困县的所有认知全部来自于电视剧和纪录片,也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没见识”。
他以为学校可能是乱七八糟不知道用了几代的黑色桌椅,尘土飞扬的跑道,甚至于还有掉渣的土墙什么的,没想到这里的设施看起来还挺完善的,虽然比不上大城市,但该有的都有。
他刚才路过的时候看到操场也是塑胶跑道。
看起来国家政策和爱心人士襄助在这个镇子落实的算是挺到位的。
挺好的,除了刚才校园霸凌的小插曲,这里一切都挺好。
陈止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了“请进”的声音。
于是陈止看到了名为“赵小丽”的校长,啤酒肚秃顶头,一次又一次的颠覆陈止对于“赵小丽”这个名字的固有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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