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的六月热得人浑身难受，即便白天下过雨，晚上还是闷热的，学校离海远也吹不到风，身子贴着凉被和床单，总是捂出密密麻麻的汗。宿舍里没有空调，我们几个凑钱买了个风扇，但也不敢整夜地吹，怕后半夜里着凉，感冒了就没法好好上课。我睡不惯凉席，常常被热醒，醒来后就站到窗边，想象着来一场狂风暴雨，像我们老家那样的风和雨，让人特别凉快。

在教室里度过一天又一天，终于迎来期末考试，我也终于可以告别闷热的天气，奔向老家。虽说我的工资不及小小的一半，可我有寒假和暑假，可以玩个够，小小还要留下，继续上班。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淇姐，可她要忙实习的事，还在学校没回来。想想何凌宇也快毕业了，只是不知道他那边是什么情况，会不会回来？

我仍在给何凌霄补课，她这次又进步了一点，语文72，数学65。我看她的画，进步不小，她说她长大了要去国外找何凌宇，还要给他画很多的画像。我喜欢听她说何凌宇，她也乐意跟我讲，他们家相册很多，她还找出一些何凌宇儿时的照片给我看，跟她很像。

补完课我没有立刻回去，一个人走着走着就到了学校，高中毕业后好像来过一次，但没有进去，这次我想进去看看。门口那两个保安大叔守得可严了，又不是周五，不然还可以等到下午再进去。想想以前，学生们为了出校门吃个饭，什么招都用上了，最后还是翻墙最管用。

我也可以翻墙啊！

想到这儿，我马上行动。我绕到校门东侧，有处围墙翻修过，这里应该就是我们刚入校时旧宿舍楼的位置，我记得院子里还有棵桃树，在我们搬进新寝室后这里就修成了操场。

这墙可不好爬，光溜溜的也不知道该踩那里，还好这墙不高，我跳了几下终于摸到墙顶，可是手上没使劲儿又滑了下来。我歇了口气接着跳，双手用力勾住墙顶，双臂撑住，双脚往上蹭，好不容易半个身子爬到了墙顶，往里一望，几个班的正在上体育课，下面也是空的，没块垫脚石。突然有人大吼大叫，我抬头看，好像在冲我叫，吓得我直往下跳，脚下一个不稳摔了个屁股墩儿，手上的皮还蹭破了，疼得不行，幸好手机背在包里没事儿。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我爬起来看着那人，他突然收住了。我尴尬不已，匆忙离开。

“等等。”他叫住我。

我回头看着他，他推着自行车往前走了几步：“李将宁？”

我一愣，他怎么知道我名字，我又不认识他，我正诧异，他又说：“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

“你是？”我努力回想，真想不起来。

“李健，健康的健。”他看着我，有些许期待。

小学、初中都在镇上，同学也都是附近的人，我肯定记得，高中毕业也才4年，我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他苦笑道：“想不起来就算了。”然后骑上自行车离开。

他倒是算了，把我整懵了，我边走边想，确实不认识啊。

回到家姨妈正在看新闻，我和她打过招呼就回房间了。我才进去姨妈就把我叫出来，问我吃没吃饭，我说吃过了，她又问我怎么比往天回来得晚......上了年纪的人就爱唠叨，她一连问了我好几个问题，我很不耐烦。往日里她这样问我也不觉得烦，今天不知是怎么了，心情烦躁。可能是因为外面天气炎热吧。

我正跟姨妈汇报吃的是什么，她突然惊呼：“哟，树子都吹倒了。”

电视上正在播新闻，说是今年最强台风来袭，那地方好眼熟啊。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是小小大学所在的那片区域，还好离他们公司比较远。

台风真是太可怕了，那花店的玻璃碎了一地，不知道有没有人受伤。

接着又报道了个不幸的消息：一艘出海的轮船邻近海岛准备靠岸时，忽遇强风暴不幸沉船。船上有60几名游客，生死未卜，救援队正赶往那里，全力搜救。

这消息真让人揪心。我给小小打电话，一直不通，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可是想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受灾区域离她挺远的，她怎么可能出事。

我接着看新闻，有的地方通讯断了，怪不得给小小打电话打不通呢。有位男子接受了采访，他说自己差点儿就被吹翻了，还好死死抱住了路边的消防栓。真是幸运，希望船上的人和他一样幸运。

台风灾害的关注度持续上涨，手机上推送的也都是相关新闻，这已经是发生灾害的第二天，大家关心的那艘游轮上，除了生还的10余人外，其他人没有任何消息，最糟糕的，到目前为止，连具尸体也没有打捞上来。

我正在看新闻，何凌霄说她的习题写完了，让我检查，我放下手机给她改作业，她突然冒出句话：“我大哥要回来了。”

我停下笔看着她，她满心欢喜：“过几天就回来了，还给我带了很多礼物。”

何凌宇要回来了！他终于要回来了！走出黑色大门，我心中五味杂陈，欢喜是一定的，也有些忧虑，要是见到他，我说什么好呢？他还记不记得有我这么一个同学？我很好奇那张纸他是在哪儿捡到的？他知道是我写的吗？为什么要把它夹在同学录里呢？

只要能见到他就很开心了，想那么多干嘛呢。

一路上我哼着小曲，回到家姨妈忙着看新闻都忘了做饭，看到我才想起来。我跟她进厨房帮忙打下手，她见我心情不错，竟然要给我介绍对象。她说对方也是老师，和我一定聊得来，并且家境也不错，她都跟我妈说了，我妈也同意，让我给个准话，哪天去看看。我听了，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我才多大呀就要去相亲。姨妈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好说歹说，我不得不答应。

吃完饭我给小小打电话想告诉她这事，结果还是打不通，我又告诉淇姐，她说这是好事，让我好好打扮，万一就遇到那个相伴一生的人呢。我话题一转聊到何凌宇，她给我泼了盆冷水，告诉我梦和现实还是要分开的。

我没有跟她们说何凌霄就是何凌宇的妹妹，想到很快就要见到何凌宇，我开心极了，冷水也浇不灭心中的喜悦。

才刚放下电话，吴阿姨就打过来：“晓晓出事了。”

如当头一棒，我整个个人是懵的，而电话那头吴阿姨泣不成声，后面说了些什么我也没听清。

出事，出什么事啊？

“您在家吗我马上过来。”

“在，我在。”

我和姨妈说了声便匆忙离开。小小出事，她怎么会出事呢？出什么事啊？最近女大学生打车遇害的新闻很多，难道她......不，不会。出车祸了？得了什么病治不好？我心乱如麻，前一久不还好好的嘛，还送我到火车站，几天前和她聊天，一切也都好啊。

车子在城南的旧小区前停下，我急急忙忙爬上五楼，替我开门的是昨天笑我翻墙的那个人，他好像说他叫，李健。他看见我也是一惊，我没空管他，快步走到吴阿姨面前。

“您坐。”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

“晓晓......”才刚说了这两个字，吴阿姨就发不出声，哭得人心里慌乱。

“姑，”李健走到她身旁，“节哀。”

节哀？我脑子一片空白：“小小，到底怎么了？”

“你看新闻了吧？张晓在出事的那艘船上，尸体刚被打捞上来。”说到这儿，李健望着地面，沉默片刻才继续说道，“我姑接到电话，让家属尽快去处理后事。”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小小怎么可能在船上，她怎么可能出事儿？之前明明还好好的，她又没说要去岛上，怎么可能......

在飞机上我睡着了，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只有淇姐、小小我们三人。我们去灵山祈福，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山顶，庙里空无一人，我们一起跪在菩萨面前许愿，小小说她要进去看看，我和淇姐跟在后面，走进一间禅房，小小突然消失不见。我叫了几声，无人回应，吓得我赶紧退出禅房，门外竟换了番天地，迷雾笼罩在海上，浪要朝我涌来。我回头看，淇姐也不见了。我拼命往寺庙外跑，淇姐正倚靠在栏杆处，笑着对我说：“走吧，小小都走了，我们也该走了。”

我迷迷糊糊，好像还做了别的梦。飞机颠簸，我才醒来。我摸着胸口，湿了一片。

李健递给我一张纸，我说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没想到，是去接小小。

看着窗外，云层密集，像是要下雨。以前哭过，心里会很舒服，这次，越哭越难受。我没有擦眼泪，任由它往下流，这么小的一张纸，怎么擦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