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告诉淇姐，但我怎么能不说呢？我不敢给她打电话，我怕一个字也说不出。她收到短信，迟迟没有回复。

看到小小浮肿的身子，我不敢靠前，也不敢哭泣，吴阿姨才歇下，我不想再惹她落泪。可她抱着小小，还是哭了。救援队的工作人员交给我们一个箱子，里面是小小的遗物，其中就有那串手链，我们逛水神庙买的。店家果然没骗我，泡在水里也不会掉色。里面有她的手机，还有一个笔记本和背包，这背包是我和她一起买的，她和我一样，都喜欢双肩包。

几个小时后淇姐才回我信息：吴阿姨给我打过电话，我没有接到，她现在还好吗？

离家太远，遗体不便运送，我们在殡仪馆等着火化，到我们已是后半夜，吴阿姨泪流不止，直接哭晕过去。我没有如实回复淇姐，只是告诉她不要太担心，吴阿姨还好，但悲伤是免不了的。

李健送吴阿姨去医院，我留在殡仪馆，不敢想被火焚烧是什么样的，更不敢靠近那个监控画面，就坐在大厅门前，抱着小小的遗物，以这样的方式送她最后一程。想回忆点儿什么吧，却什么也记不起来，哭也没有声，任由泪水静静地往下淌，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流干的。

拿到骨灰，我赶往医院，吴阿姨没什么大碍，已经醒了，打完剩下的点滴就可以离开。我和李健劝她休息一晚，明早再走，她坚持要赶最近的航班，她说要带小小回家，只想快点儿回家。

到机场是凌晨4点多，从吴阿姨打电话给我到现在，将近15个小时，她滴米未进，走路都是吃力的，骨灰盒却不肯离手。李健扶她坐下，我去买面包、牛奶，她怎么也吃不下，李健一番劝说，她才勉强喝了几口牛奶。

表舅在远水寨的后山买了块墓地，下葬那天，小小的父亲来了，吴阿姨通知他来的。他亲手把小小的骨灰盒放进墓里，蹲在一旁好半天。我把蓝色手链也放了进去，直到这一刻，我都无法想象躺在里面的是小小。

埋土的时候，吴阿姨不忍看，转身靠在淇姐肩上，泪水再一次奔涌而出。就这么几抔黄土，让她们母女天人永隔，怎教人不痛心？

李健在墓地旁栽了杜鹃，在我们这里，代表亲人的思念和陪伴。花儿可以代替我们陪小小长眠于此，可是小小，再也没法陪在吴阿姨身边，再也没法陪我和淇姐吃麻辣烫、逛街，我们说好的旅行，再也没法实现。

等我继续给何凌霄补课的时候，何凌宇已经离开了。他就呆了几天，可能毕业后也不打算回来。霄妹再次领我进何凌宇的房间，我站在门口，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前不久还在想见到他要说什么，结果，空欢喜一场。

新学期到来之前，我和淇姐去看望吴阿姨，她又瘦了一圈。茶几上摆满小小的照片，都是儿时的，吴阿姨拿给我们看，她说小小上中学后除了证件照，几乎没有其他的照片。吴阿姨说着就起身，要去买菜给我们做饭。

“这些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总觉得小小还在。”淇姐拿起一张照片，照片中小小戴红领巾，穿校服，笑容很甜，“她那时候脸真圆。”

我端详半天：“是啊，真圆。”

淇姐把散落的照片一张张收起来：“我们找个时间把她的手机修好，里面应该有很多照片，给吴阿姨留个念想。”

“好。”我走到饭桌前把小小的遗物抱过来，“不知道能不能修好。”

“试试吧。”淇姐把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她翻开那个笔记本，前几页的字迹已经看不清了，她继续往后翻，中间有几篇看得清，有周铭的名字在上面。

淇姐看完递给我：“她太傻了。”

这是小小的最后一篇日记，时间正是台风提前登陆那天：

如果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和周铭见面。我辞职了，受不了他妻子的骚扰，更受不了曾经的爱人，变成别人的丈夫。他以前说会永远爱我的，和我分开后又来找我，说他后悔了，但又不愿放弃那么好的工作机会，让我耐心等他。我再一次陷入其中，相信他的缓兵之计，可他还是和别人结婚了，因为那个人怀了他的孩子。

我对不起我妈，对不起馒头，对不起淇姐，我骗了她们。我去周铭上班的公司实习，不是多喜欢那个工作，也不仅是想帮他，是因为我忘不了他，想每天都看到他。

馒头说我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可慢慢的我才发现自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我知道，这个世上的很多事，不是执念就可以改变的，也不是坚持就会有结果的。

他结婚了，有孩子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可笑的是他居然还让我等他离婚。我不会再上当了，我来赴与他的最后一次约。今天过后，我要回家，和爱我的家人朋友在一起。我恨他，但我更想忘了他，我不想纠缠也不想报复，我选择放手，放过他也放过自己，我相信没有他的日子，我一样会过得很好，因为我还有家人还有朋友。

妈，馒头，淇姐，你们会原谅我的，对吧？

我鼻尖一酸，泪珠子直往下掉。

淇姐从我手中拿过笔记本收起来：“吴阿姨快回来了，我知道你一时缓不过来，去卫生间擦擦，别让吴阿姨看到。”

我躲在卫生间，又哭了好一阵，出去的时候吴阿姨在切菜，看到她瘦弱的背影，心如刀割，没有小小的日子，她怎么办？

笔记本上的内容不断在我脑子里闪现，周铭也不在了吗？如果没有周铭，小小会不会有不一样的人生？一定会的，她人那么好。

我和淇姐跑了几家店，都说修不好，正要放弃的时候，那个老板告诉我们一个地址，他说那儿也许能修。我和淇姐赶过去，拜托老板一定要修好。

打开手机的瞬间，我激动坏了，淇姐说自从知道小小出事，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终于有件令人欣慰的事了。我俩凑在一起看相册，里面有我们仨的合照，毕业时请同学帮忙拍的。还有很多淇姐的丑照，一定是小小偷拍的。还有周铭，如果没有他，一定不会发生这场意外。

“周铭？”正翻着相册，屏幕上突然显示周铭的来电，淇姐看着我，“他还活着？”

“喂？”我打开免提。

“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听不出那头是哭还是笑，“那天我不是故意不来的，孙梦她不知道怎么羊水破了，我不得不送她去医院。你没事就好，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如果我去了，现在可能已经死了，你没事就好。”

我和淇姐还来不及思考，那头又说道：“我看到新闻真的很害怕，给你发短信你不回打电话也一直打不通，现在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我，但只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他还活着，他没去，小小这个傻子，一个人去赴约，没见到人不知道不上船吗？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

“周铭，我是李将宁。”

我打断了他，最不想听他说的就是“对不起”这三个字。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淇姐说：“张小小，已经不在了。”

好半天那头才说：“你说什么？”

“张小小死了。”淇姐吼道。

我轻拍她的背想让她缓下来，她吸了几口气，哽咽道：“都是因为你。”

说完淇姐挂断电话，边走边看手机，走了几步突然把手机递给我，蹲在路边埋头痛哭。

手机上的内容无疑又是一大打击：我先上船了，先去岛上看风景。我会一直等你。

这是小小给周铭发的最后一条短信，周铭一直没回。

在楼梯口前，淇姐对我说：“把和周铭有关的东西都删了吧，免得吴阿姨受不了。”

我点点头，从相册起，一一删除。

走的时候淇姐跟吴阿姨说要留个念想，把小小的日记本带走了，就怕吴阿姨发现什么。吴阿姨不知道有周铭这个人的存在，更不知道小小的死和周铭有关，要知道了，恐怕会再晕一次。

次日我们一起去了远水寨的后山，那天没有细看，这里山青木秀，当真是块风水宝地。

淇姐掏出瓶酒喝了一口递给我：“本打算找到工作请你俩喝酒庆祝，现在工作没找到，以后也不能在一起喝酒了。”

我接过瓶子喝了一口，把剩下的都倒在小小墓碑前。

淇姐问：“还要再看一眼吗？”

“不了。”里面的内容我是忘不掉的。

淇姐点燃笔记本，很快便化作灰烬。淇姐和我从来都不怪小小，我想吴阿姨就算知道真相，也不会怪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