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昨天到宿舍天色昏暗,俞清没多注意周边的环境,现在透过薄薄的雾气,能看到对面是一片苹果园,外围拦着篱笆,依稀看得见枝头挂着饱满鲜红的苹果。
俞清深吸一口气,似乎闻到了空气中独属于苹果的清甜香气,忽地耳边传来“噔噔”的声音,转头细听,是楼上的小孩们下楼的脚步声。
“我和梅去果园拔草,你们去菜地把水浇了,再去喂鸡……做完的人先回来准备早餐,别想偷懒!”
“姐姐,今天也不用叫艾文哥哥吗?”
“他身体不舒服,快走吧,你想要被修女打手心……”
似乎是想起楼下住了一位陌生人,女孩倏地压低了声音,紧接着五个孩子步履匆匆闯进薄雾,然后在某处默契地分开,像是做了无数遍。
俞清隐在窗帘后,无意识皱起眉,为自己刚才听到的话,也为眼前那些背影单薄孩子,要知道领头最大的女孩也不过十二三岁左右的模样,更别说那些还没他腿高的小孩。
现在天才蒙蒙亮,他们就已经出门去拔草、浇水、喂鸡,甚至还要准备早餐……俞清理解他们应该帮大人做一些事,但以上听起来怎么像是把事儿全都包圆了呢?
修道院的院长和修女难道还有什么更重更艰难的事要做吗?
背后突然响起不疾不徐的脚步,俞清回头,鼻尖擦过什么柔软的东西。
差点就要撞脸了,好险及时刹住了车,俞清后退一步靠在墙上,想说的话被裴松月伸来的手打断,两人距离再度拉近。
一个学期过去,裴松月已经比俞清高了半个头,他本就在墙角,现在身前身侧都被裴松月堵住,后腰硌着坚硬的窗沿,空间被掠夺,连带空气似乎都在变得稀薄。
好在裴松月挑开窗帘后就站到了一边,他也看到了那些小孩,侧头轻声问:“我们去帮帮他们吗?”
此话正合俞清的意,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瞬间将刚才感觉到的丝丝怪异忘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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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孩子很怕生,裴松月跟上去说明来意,也只是低低应了一声,然后沉默地低头拔草,没有戴手套,小小的手掌布满细碎疤痕。
裴松月是成年人,拔草的速度比他们快很多,加上俞清的悄悄帮忙,很快就拔完了草。
接下来不是俞清以为的休息,而是把草堆进筐子,背去喂给羊吃,喂完后清扫羊圈……途中没有看到一个大人的身影。
俞清大为震惊,裴松月神色却很平静,除了刚开始有些生疏,后面相当流畅,就像是做过许多遍。
“嗯,那时我和他们一样要做这些。”裴松月放下扫帚,小孩们都去了厨房,他慢慢跟在后面,在进食堂前与门口的院长打了个照面。
院长一身亚麻长袍干净整洁,他抬头看天,转而对裴松月笑道:“早上好,看来今天是个阴天呢。”
食堂内,餐桌上摆好了早餐,每人两片面包以及一小块黄油,但院长和修女的餐盘不仅有金黄的煎蛋,还有火腿和香肠,与前者相比,相当丰盛。
“你们正在长身体,不用把这些都留给我,好孩子过来。”院长温声将盘中的食物分给小孩,最后只留下面包,他无奈地朝裴松月道,“你知道的,他们总是很懂事。”
裴松月余光扫了眼胖修女盘里满满的香肠火腿,嘴角提起微妙的弧度,回应:“是啊。”
听着好像没毛病,但俞清却怎么都不对味,他戳了戳裴松月,小声说:“虽然没证据,但我感觉他不像好人,咱们还是小心一点。”
裴松月用指尖轻点过戒指。
院长看着裴松月真实的笑意,浓密胡须下的嘴角也勾了勾,忽然话题一转,说起艾文:“还记得当时候你们都小,都是小孩子心性,特别是艾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因为害怕被责骂,曾把许多错都推到你身上。”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会,注视着裴松月,语气诚恳:“希望你不要记怪他。”
“不会的。”裴松月只象征性喝了点水,随后站起来,道:“趁下雨前,我想去我父母的墓前看看,那么先告辞了。”
离开时,恰巧门口有人进来,是艾文。
仅仅一夜过去,他脸色憔悴了许多,再次看向裴松月的眼神变得麻木,还有些说不出的复杂,就像好不容易抓到的救命稻草也溺入水里,一同下陷。
去宿舍拿回背包,俞清记得裴松月说自己在某处有间房子,看来今天不用住在修道院了。
离开修道院,他们现在要去村子的公共墓地,那里距离不远,只用翻过一个小山丘,不过因为许久没有人走动,小路上长出丛丛杂草。
这里的墓碑大多也是十字碑,新旧参差的青色石碑插进草地,整齐规划的依次排开,靠近树林还有大片空地。
说是空地,但那边的草不知为何格外高,茂密浓绿,如同一头柔顺的长发。
裴松月父母的墓在墓地边缘,靠近那片高草丛时,在俞清看不见的地方,他伸出指尖,任由某条延伸出来的锋利草叶划开皮肤,让殷红的血珠滚入泥土。
伤口很快凝住血,细细的红痕旁,是一条淡红色还未愈合的划痕。
是快要下雨了吗,怎么感觉天色暗了一点,俞清抬头,阴云确实比来前厚,不仅如此,风也大了,草丛树叶摩挲声不绝于耳。
“你把伞先拿出来吧,我感觉快下雨了。”俞清提醒,“早晨我还以为会是个晴天呢。”
裴松月停下脚步,依言照做,大风扬起他的发丝,露出苍白而精致的眉眼,他握着伞,垂眸看向俞清,轻笑:“没关系,等雨停了就是晴天。”
说完,他转过身:“走吧,我们先回家。”
“现在吗?那墓呢?”
“等天气好了再来也不迟,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裴松月曾说过他的房子有点远,俞清本来没什么实感,但再穿过一条几乎看不出是路的长长草丛,又在完全看不出有路的森林里穿行了大半个小时,再绕过一片池塘大小的沼泽地,才终于看到那座木屋。
越走俞清脑袋上的问号就越多,但最后都化作担忧,很怕哪里突然窜出什么危险动物,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裴松月还要穿长裤长袖。
所以毫不夸张,俞清在看到木屋时重重松了口气。
“这里几乎没有人会来,你不用担心会被谁看到了。”裴松月站在木屋前摘下戒指,举至眼前,“也不用再躲在我的书包里。”
没想到自己的感受被裴松月记在了心里,俞清愣住了,他看进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睛,胸口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让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你……”
裴松月将那枚戒指举高,让俞清能看得更远,他说:“穿过这片小林子,前面有一座湖泊,还有一片广阔的草甸,你想怎么跑都可以。”
俞清被举高,视线不由自主跟随他的声音看过去,其实还是只能看到一排高高的树木,但他心情很感动,鼻子都有点栓栓的,内心深处某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突然放松。
世界陌生又怎样,他已经交到好兄弟了!
俞清很感动,裴松月很满意,在这堪称温馨的氛围,大雨姗姗来迟。
木屋外表简陋,但基础的遮风避雨还是能做到的,里面设备意外齐全,有些看着甚至挺新的。俞清问起,裴松月说自己去年假期末回来过两天,只不过时间匆忙,没能和村里人打声招呼。
俞清没多想,换了个合适的附身物,舒展了下身体,好奇地在房子里转圈。
越来越大的风雨被挡在外,天空阴沉的像打翻的墨汁,云层如波涛不停翻滚着,像蠢蠢欲动的野兽,雨声如同杂乱急促的鼓点,让人听了心生烦躁不安。
啪嗒——
修道院内的窗户被全部关上。
吧嗒——
沉重的雨滴将草叶压弯了腰,如被倾扎过一般片片倒下,黑色泥土重见天日。
雨不知下了多久,时间似乎都变得难辨,在某个漆黑的雨夜,只只旁人看不见的手,从湿润的地里伸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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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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