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脸很模糊,声音也遥远,像空旷森林里的回音。她在裴甯面前掩面而泣,声音断断续续的,裴甯要很认真听才听得清楚。
“妈妈对不起你……但我也想重新拥有自己的生活……”
裴甯怔了怔,试着去抓她的手,画面一转,熟悉的吵架声重现眼前。
“你打她了?裴建!你敢打她!”
女人尖锐的怒吼声盖不过男人的咆哮,她拿起脚下的高跟鞋朝男人奔去,模糊的两人在她面前扭打在一起。
她感到自己的脸湿漉漉的,身后有人死死的抱着她。她奋力挣开了那个人的怀抱,扑向把她妈妈摁在地上准备下手的男人。
“裴甯不要去!”
是一声稚嫩的声音,她不受控制地回头看了一眼,没等看清脸那个孩子就消失了。
“……!”
竹床不堪负重的摇动,嘎吱叫了几声。裴甯无暇顾及,她扶着额头大口喘着气,心脏跳得飞快,头发汗津津的贴在脖子上。
又是这样,看不见人。
这几天压力大了点,总是会梦到“她”——一个不认识的人。以前也梦过,但是这几天尤其频繁,混着以前的事,出现在她梦里。
床尾的风扇嘎吱嘎吱响,她伸手关了风扇,盯着蓝色的扇面发了一会儿呆,才起身换了衣服。
“奶,大热天的你给我盖被子,床都热塌了。”
她关了手机的定时闹钟,边穿鞋边喊人。
“妮妮,我看你刚才睡得都不安稳,要不要在家多休息一会儿啊?”
汤翠梅的牌局暂时散了,她躺在躺椅上,怀里抱着那只“百家养”的猫,见她下来了便从老板怀里跳下来,到她脚边轻蹭着裤腿。
“翠翠,才刚开学我安分点吧。走了”
筦瑶是没想到,和梁主任聊天还能迟到的。
她就在她办公室里,低着头听候她妈妈的数落。门一关,空调一响,她就被威胁兼教育的骂到迟到。
就是竞赛那边快出成绩了,大部队那边想让她报名新的竞赛。她哪能啊,看到那几段英语介绍就头疼,被梁主任鼓励式教育试读了一下给老师后,她的负责老师就没回过话了。
一说态度这个问题,就扯昨天去打游戏。等她终于能打开门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午读已经结束了,现在打的是上课铃。
既然知道已经迟到了,她也不急了,慢悠悠地走到三楼,隐隐约约听到了挪凳子的声音。
“……”
她亲眼看着最后一张桌子被挪进去。
二十五分钟就换完了?
“筦瑶,进去啊,干嘛呢?”
正好是班主任的课,看到筦瑶在门口立着,纳闷地越过她走上讲台。
“我找不到我位置了。”
筦瑶看了眼坐在中间已经有了同桌的裴甯,再看了眼昨晚刚把垃圾桶从前面搬到后面的那个角落,面不改色地说,“我没同桌吗?”
“呐,那个角,就是你的,你和王聆满余一人一个角,我把你们拆了。”姚老师指着那个角落,“男女生单数,满余不坐那儿就是你坐了。”
“……下课我们聊聊呗老师?”
筦瑶非常自觉的做到不扰乱课堂纪律,等铃声一响就跟上英语老师回办公室。
“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搬走那个垃圾桶,又叫我坐回去。”
筦瑶不满地叫嚷,还没多说什么,姚松婉就把小蜜蜂摘了递给她。
“再叫,给个麦你算了。”
见筦瑶抿起嘴,把小蜜蜂收好了才说话。
“我知道你在乎的不是这个,是同桌吧?梁主任说反正也是单数,就不给你安排了,省得你打扰人家。”
“这不符合规定,又说家长不能干预座位安排?”
“她用领导身份压的我,不然我不能给你同桌?男女坐我都给你配合到。”
筦瑶抿紧了唇,面前闪过某个人的身影。
还没要到联系方式呢,给她发信息压根不回,准备要没理由了。
这么想,她突然乖顺下来,脑子快速转了一圈,作出一副苦恼的样子。
姚松婉等待她开口,没想到她只是叹气,似乎她不问她就不会说。
“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
“我只是想,我那个英语怎么办啊……”
姚松婉愣了愣,点头,“也是哦,怎么办,想要个人带带你?”
其实筦瑶英语不差,但是在高分阶段的学生里,算是拉低分的一科了。
筦瑶眼睛亮了亮,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不为难老师了,我自己好好努力吧。”
见她说完就要离开,身后的年轻老师笑了声,对着她的背影开口,“筦瑶,别太明显了我说。”
她顿了顿,“看你表现吧,还有她的表现。她就英语好,综合科目在我们班可不算行,我作为班主任,总得有自己的一套匹配同桌的标准吧?”
筦瑶听了没回头,看样子是在考虑还有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正准备催她回教室,她便转过身笑嘻嘻的和她说谢谢老师老师再见,一溜烟地跑了,刚刚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不见半分。
满余下课没拉得住筦瑶,他看了看在角落生闷气的王聆,目光一转,定格在蔫儿吧唧的长发女孩身上。
听说各个班上的空调卡已经收集好了,准备开放空调了。但是根据经验,这种就差临门一脚的准备是准备最久的。
女孩趴在桌上,热得她睡不着。
也不出汗,就是热,闷热。
不是靠窗就算了,还是中间组中间排。
要是是靠窗位置,即使没风吹过,也能安抚燥热,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想着也热,转移注意力也热。
她猛地一抬头,入眼是筦瑶停在半空的手。
“你吓死我了。”
筦瑶僵硬地放下手转而撑在她的桌角上,眼镜后的那双眼睛亮亮的。颈间的发不够长,随着低头的动作露出一点发尖。
“……你也吓到我了。怎么了,通讯不方便吗?”
裴甯视线在那个毛发尖上停顿几秒,找了本薄点的本子,抓着扇风。
“是啊,我那是角落呢。我不明白凭什么我没有同桌。”
“你的‘一晚同桌限时体验卡’结束。”裴甯顿了顿,”要不我们换位置?
管它是什么,靠窗就行。
裴甯随口一说,仔细想想竟然觉得可行。
“真的,我们去和老师说,这里太闷了……”
她没说完,筦瑶伸着食指摇了摇,她不由得停下来看她,“你都不热么?”
“我已经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你不用和我换位置的。”
“什么方法?”
“V50听后续。”
哟,有公式做题就是快。
裴甯不禁莞尔,看她在她面前正儿八经的卖关子。
筦瑶说完就跑回她的角落,裴甯的目光一直跟着她,看她在角落里得意洋洋地翘起凳子,满脸臭屁,便细细打量她。
难道这就是“被眼镜封印的颜值”的力量?她现在只觉得筦瑶傻乎乎的。
靠窗的位置。
她望向垃圾桶原来的地方,瓷砖上还残留着些垃圾桶轮子的污垢。
好巧不巧,她和筦瑶昨晚的那个位置,正好是王聆和纪委在坐。那两人周边的气压低得离谱,桌子之间似乎有无形的墙隔开。
纪委一动不动能理解,好学生不下课做作业,王聆纯属因为坐在里面,被迫困着,又不叫人让开,只能自己呆着。
手机不敢玩,人不能出去吐槽。
王聆幽怨地和满余挤眉弄眼,狠狠瞪了一眼在她这组角落的某人,一偏头,对上纪委淡漠的眼神立马堆起笑容满脸谄媚。
“学,都学,学习好哇。”
玉东六中有个特点,除了晚上下自习,中午和下午的放学总是特别着急。
裴甯特意等了一会儿人少了才离开教室,走之前给路微发了条分开走的通知信息,没等她回复就一路小跑去梁主任办公室。
一切归于她高一时近乎满分的英语科成绩和一塌糊涂的其他科成绩,许多老师对她印象都深刻,特别是数学老师梁心,对她真是关照又关照。
她高一下册心血来潮当过陪打和代打,不知怎么被梁主任知道了,问她是不是需要钱。
她当时把家里的情况真真假假掺和了说,她不怕批评,反而怕的是关心。
老师却出乎意料的没说什么,只是在她说完后,问她愿不愿意来当家教。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家小孩就是英语不太好。我侄子下学期初三了,你来当他家教,我按课的次数结钱给你好吗?”
“我去查过了,你代打也是12一小时而已,我不按照时间算。看多电子产品对眼睛不好,这么漂亮的眼睛,对它好点吗?”
梁主任在那一刻很像她妈妈,浑身隐藏的叛逆被压下,她听话应承下来。
她也不是一放学就去,梁心叫她去就去,她答不答应还看她,是自由度很高的一份兼职。
“梁主任,我饿死了,还等谁?”
筦瑶整个人挂在门上,百般无赖地用脚来回开关门。门质量好,没发出声音,但是梁心看得眼花,正要借题发挥呵斥她,她听到了铃铛声。
“等我。不好意思。”
她甚至都没看清楚裴甯,筦瑶整个人一抖,就要关上门。
“!我日!让开!”
筦瑶被闪现在她身后的人吓了一跳,刚好门又被她脚动关上正往裴甯那边快速靠近,手没抓稳,左脚踩右脚一阵兵荒马乱就往后倒。
一切发生的太快,裴甯还没和老师打完招呼,被筦瑶的吼声盖过,眼睁睁看着筦瑶压下来——
想象中的疼痛没出现,枕在后脑勺的掌心柔软而温暖。手下意识抵在胸口,她项链上的金属戒指垂下来,一晃一晃的,轻轻碰她皮肤一下又快速分开。掌心只蹭到衣服,她却觉得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
“啊……我的手……”
梁心在两人摔下来的时候已经过来了,她蹲下来察看两人情况,一手拉着筦瑶胳膊,一手扶着裴甯。
“裴甯,有没有摔到哪里?”
“好痛……好痛哇!额娘!我的手!好痛啊!”
裴甯捂着腰摇摇头,才坐起来便捏住筦瑶的手腕察看。手背中间蹭伤了一小片,微微渗出血珠来。
“别嚷嚷,吓到门了。”裴甯拉着她起来,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手反向往后扯拉书包,摸索一会儿拿出一个创口贴。
筦瑶右手捏着左手臂,猛眨眼睛想分泌点鳄鱼泪出来。
“吵死了,你妈我要赔门的钱了。”
梁心上下前后检查了裴甯,确认没事才皱着眉批评筦瑶,折身回办公室拿碘伏,抽出几根医用棉签递给她,安慰般地看了裴甯一眼,“她该的,让她不安分,不用愧疚。”
“……”
裴甯没说话,她看见那红痕越来越明显,便接过那碘伏给她涂上。
“梁老师这里是你专属的医务室吧?老实了吗?”
“不疼,下次还来。”
“呵呵,那就是我,已老实,求放过。”
.
裴甯用了点力压过出血比较大的位置,疼得筦瑶心麻麻的龇牙咧嘴。
梁心看两人都没事,才拿了自己的东西出来,关上了办公室的门,“筦瑶,人家是来补课的,你耽误人家的时间了,你赔吧。”
筦瑶把手里的棉签折断,略带疑惑,“什么?谁补课?她给谁当家教?”
说完,她立马扭头看裴甯,“你给我堂弟补课哇?”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她不知道!还没见过裴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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