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山区到市区路程远,一来一回就是一整天。

上午从山里下来大巴车颠簸开了一个多小时,脚边零零散散堆着走前冯景元硬塞给她的橘子。

她说了路上时间长,橘子留给孩子们吧。

冯景元不开化,“时间长的话正好吃点橘子解解闷。”

周婧没话说,橘子就这么被他从车窗塞了进来。

大巴上挤满了要进城的老老少少,空气中弥漫着烟草汽油味,耳朵被尖锐刺耳的喧闹占据。

周婧熟练地从包里掏耳机,包里隔层放了本书,在摸耳机的时候顺手一起拿了出来。

是走时特地从剩下几本中抽出来的心理绘本。

绘本其实很简单,一开始吸引周婧的其实是封面。

小王子坐在绿油油的山坡上,旁边蹲坐着他的小狐狸,而他们面前的天边正在日落。

说不清的感觉,看到第一眼,周婧就想起来她和江澈。

周婧随手翻了翻,里面忽然掉出一张便签,

上面写着,“种自己的花,爱自己的宇宙。”

真巧,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句话。

往后翻,这是一本关于小王子和他的狐狸的故事。

小王子说,“在我的星球,我一天最多能看44次日落。”

小狐狸却说,

“为什么要看44次日落呢?这我们这里一次就够了,因为这里的日落从来不会让你觉得遗憾。”

大巴车颠簸缓缓驶出大山,看向窗外景色开始有了明显变化。

周婧闭眼,她甚至以为自己在做一场梦。

所以既然他什么都记得,为什么唯独把她忘了?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命运在其中推波助澜,他们之间还会不会有相交线。

周婧没先回家,倒是先去了单位,忘记了是不是把钥匙扣带走,上车后才发现找不着。

到清医附属已经下午三点半。

不像门诊,心理诊所周一反而人少,科室也空荡荡的。

进门时田雯雯刚好在值班,周婧就把橘子分给她。

“周周,你说你这每周来来回回跑真不折腾啊?再说,你去年都评上最美医师在,怎么不考虑买辆车,还方便些。”

周婧不是没考虑过,买车她也不会开车,报驾校学车不管在时间还是金钱上都划不来,再者,爸妈都已经接到城里住不需要周末来回跑,这车买来也照样落灰。

“再说吧。不过说回那什么医师,今年你可别找人给我再瞎投票。”

田雯雯刚往嘴里送橘子,急着澄清说话急忙把嘴里的咽下去,

“我可没有,周周姐,你是实至名归啊!”

周婧懒得听她狡辩,顺手拾起桌上扒剩下的半个橘子继续扒。

趁午休时间,田雯雯继续说,

“周周姐,我可佩服你了,他们都说做心理咨询这一行最赚钱,所以很多人做着做着就变成了吸血鬼。”

田雯雯笑,“但周周姐你不一样啊,你不仅加班加点陪聊负责到底,还在山区发展关注留守儿童心理健康活动...”

“诶诶,差不多行了啊。”

周婧扒完橘子往嘴里塞了一半,剩下一半塞进田雯雯嘴里。

“别太崇拜姐,姐只是个传说。”

说完,她潇洒地转头进个人诊疗室。

田雯雯嘴里还塞着四分之一橘子,嘴角微微抽搐。

这还是她认识的周婧吗?

下午五点,几乎要下班的时间,心理咨询一室灯牌突兀地亮了起来。

周婧一进门放下包就开始翻箱倒柜,抽屉里的文件杂物都堆在桌上,桌角笔筒也翻了个遍,就是没见那钥匙扣身影。

周婧开始怀疑自己带没带走,她直起腰坐回电脑桌前,盯着桌上一团凌乱,思绪却飘往不知何处。

思绪正乱,有人敲了敲门。

不是没预约了么?

门外又敲了几声,周婧也顾不上查看预约,以为是田雯雯,高声冲门喊了声。

门把手被转动,门外站着的人一帧帧出现。

那个男人站在那,头几乎要顶到门框,神色依旧俊美,轮廓优美得像幅油画。

而周婧却愣得不成样子。

直到他已经坐在她面前,而电脑重新显示出病人的信息。

周婧努力把视线全放在电脑屏幕上,避免看着他那张让人心痒痒的脸。

她故作镇定控制自己的表情,却听见自己问出口,

“你…怎么来了?”

周婧心里一咯噔,现在说这话不就相当于自爆。

然而幸好的是江澈没什么表情,反而又把话抛了回来。

“这不是医院?”

“噢…是。”

周婧下意识点点头,江澈已经走进来,自己拉过椅子坐在她面前。

他看着她,冷静,又陌生。

周婧很快反应过来,把桌前堆着的杂物往边上再推了推,调出病人信息。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在过家家?

“先说说具体症状。”

周婧拿笔准备记录,她一直有这么个习惯,尽管电脑在手边她还是习惯自己记录偶尔翻出来做些总结。

江澈不平不淡地开口,

“我失忆了,我想找回丢失的记忆。”

“呵?!”

周婧没控制住笑出了声,撞上对方锐利的视线后慌忙把脸重新埋回电脑里。

余光间,周婧忽然看见江澈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钥匙扣在指尖把玩。

“你这个…”

明知话题会跑偏,周婧摸着下巴忽然有些犹豫还是开了口,

“你这钥匙扣,我有一副一模一样的。”

江澈没犹豫,直接把钥匙扣还给她。

“是你的。”

真不记得了?

周婧也没怀疑,看着他的眼睛,漆黑,内双在眼角渐浅。

他一眨不眨如数看了回来,不管从心理生理上看都坦坦荡荡不像是撒谎。

周婧迅速起身从他手里抽走钥匙扣,故意开口,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你不是失忆了?”

这句话没有因果关系,是周婧抛出来的圈套。

周婧拿笔轻点着笔记本,微微眯眼观察他的表情动作。

江澈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他慢悠悠道,

“我是失忆,不是健忘。倒是宋医生怕是贵人多忘事,早上刚坐完我家车这就…”

眨眼频率不高,眼神固定,真话。

他嘴角勾了勾,笑话。

“算了…”

周婧及时止损,正经问他,

“那你能回忆起最后一次记忆是在什么时候吗?或者说,你还记得什么特殊的物品?一碰到它就会触动感官?”

而接下来江澈的描述却让她匪夷所思。

“我失去的记忆大概从16岁到18岁之间。期间发生了什么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现在也是?”

周婧下意识把大拇指伸出来指向自己。

江澈摇头。

周婧叹了口气。

准确来说,如若把江澈的脑袋比作储存器,那么江澈丢失的文件全部都是关于周婧的。

“我16岁以前最后一次记忆,只停留在我坐上了一辆出租车,我妈在我旁边哭,但我不记得她因为什么而哭,也不记得我为什么坐上那辆车。”

“嗯。”

这很正常,通常失忆的人都只能记得一个残缺的消音画面,那些能够触痛神经的触角全部被摘除。

“那之后呢?为什么消失?”

下意识出口,周婧立马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想收回话,江澈已经给出了回答。

“之后,我出国读书了。”

出国两个字触痛了周婧的心头,眼睛忽觉干涩难忍。

她是什么好骗的人吗?

她忽然合上记录本,起身道,

“不好意思,由于您没有提前预约我并没有义务为你延长我的工作时间,所以,我的门诊时间到了,我下班了您请回吧。”

江澈也站起来,站起来后忽然比周婧高出一截,周婧绕过他身边时头顶刚好够着鼻尖的高度。

听见砰的一声,江澈回头,周婧毫不犹豫地走掉,整个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再次被摔门,江澈却没第一次那么疑惑。

他或许可以共情她的情绪,因为日记本里字里行间都写着,她很喜欢他。

如果有一天自己喜欢了好久的人突然告诉他,她失忆了不记得你了,那他也会抓狂。

心理咨询室的布置和之前时国誉压着他去的那些都不同。

并不是简单一贯的白,而是柔和不扎眼的彩,像日落像黄昏也像日出。

国外那么多年,他对色彩一律敏感。

江澈忽然想到,这里的色彩竟然和那钥匙扣上的图画一模一样。

她果然还没能释怀。

心脏跳动的感觉如此真实热烈。

_

电话声来得恰如其分,江澈刚好走出医院大楼。

“什么时候回国的,不和我说一声?”

江澈想都没想,“你现在知道也不算太晚。”

“江澈!”对方急得喊了全名,“没大没小,在国外待那么几年看你是没学什么好。”

江澈坐在车里,手机被丢在一边,他没说话,紧拽着方向盘的手指开始发白。

对方见状也收了收话,

“什么时候回来?”

“今晚。”

“行。”

没多说一句,电话挂断。

人永远不会突然改变的,对吗?别傻了,他还是他。江澈...你还要回去继续做笼中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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