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8年,周婧家里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周婧哥哥周礼成考上省重点大学——清城大学,全村皆欢喜。
第二,周婧相继考上省重点中学——清城一中,一人欢喜全家愁。
第三,爸爸妈妈在城里找到都不错的工作,所以08年这个暑假不能有时间回村里。
这三件事加起来,对年仅17岁的周婧来说,这三件事值得她多跑一公里去草更多的地方让小羊饱餐一顿,也值得她花一上午时间浪费在阅览室里看书不下田里干活来庆祝。
可是她却在厕所偶然听见奶奶和爷爷为了她们兄妹俩的学费为难,而周礼成提出不上大学,出去干活供小妹上学这样的话。
周婧忽然觉得,什么事情都凑到一块其实也挺不好的。
在厕所里蹲了很久,蹲到腿麻了,蹲到蚂蚁搬了一趟又一趟家。
周婧做出了一个她17岁最伟大的决定。
她可以放弃清一。
村里其实有一个中学,学费低,最重要的是离家里近,周婧也不需要住宿,这样不管学习还是生活费用都减轻了一大笔。
她偷偷喊来了奶奶,跟奶奶说自己可以转回镇上上学。
奶奶也知这对她并不公平,但她深知,家里必须得有个年轻劳动力在。
爷爷腿脚不便多年根本下不了田,平日里都是奶奶带着周婧下田,而现在奶奶的骨质疏松越来越严重,甚至因为水里泡久了骨头常常会痛。
那天下午,周婧从奶奶卧室走出来。
夕阳半垂着,像将烬未烬的蜡烛。
她得去放羊了。
一如平常,她利索地解开毛绳,驱赶着小羊往山坡上去。
特殊的是,这天她越走越远,不知不觉竟然翻过了山去了对面。
其实山对面就是村口,并没有什么新奇的,翻过了山还是一座山。
只不过,刚刚前一座山看着已经落下去的太阳,翻过山背面,她又“爬”起来了。
金黄的阳光安静地在一人一羊身上流淌着,小羊激动地四处窜,女孩沉闷地坐着,脸上的光被照得亮晶晶的。
偶然回眸,她发现村口不合时宜地停了辆车。
那是一辆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车。
周婧不认得牌子,却在周遭议论声中也知道了那辆车有多豪。
在晚霞里,车上走下来个人。
因地势优势,周婧看见他穿着简单却正式的白衬衣,颌角锋利流畅,个子高挑板正。
少年走在前面,金色的阳光眷顾他那张漂亮的脸庞,照得整个人像镀了金似得发亮。
他后面还跟着个替他拎行李的管家,个子没他高,身材结实,两人站一起颇有皇族气质。
周婧左手牵着白山羊,只站在山坡上默默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直到少年忽然抬头不深不浅地看了她一眼,周婧才发现他的眼眸是金棕色的。
具体来说,是书里读到的琥珀色。
往回走,听见有人说起那个男生,
“你知道不?国誉集团大少爷来咱村里了,是不是要收购咱村里那中学啊?”
“那说不定呢,人家里开教育集团的,说不定多巴结巴结你家孩子也能上城里念书。”
能去城里念书?
周婧只听到这里就走开了。
她叹了口气,如果上天能送她去城里念书,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接近6点,太阳几乎落山。
天色也暗了,周婧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出去太远了,急忙往家里赶。
山路曲折,没有路灯,但和奶奶走就不会怕。
奶奶知道每一条路的方向和走向,尽管看不清路,就凭借脚感能认得。
但今天是她一个人走。
风潇潇,吹动草叶。
小羊看不清路,不可控制地四处探头咬路边灌木丛。
“别吃”周婧往羊背上打了一巴掌。
羊叫了声,周婧才发现不是羊吃草发出的沙沙声。
“嘶-”
她紧张地背后挺直,四处张望一圈,终于才听清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谁?”
她拧紧了缰绳,羊驼跟着紧张,脚掌紧抓泥土,一人一羊步伐渐慢。
忽然,一束光线突破层层树叶,直刺周婧眼睛。
看不清那一瞬间,她松开了紧握缰绳的手。
“诶!”等周婧看清对方,一羊追着一人已经消失不见。
而少年没见过羔羊,转身就跑。
“你别跑,它不会伤害你的!”
周婧朝男生喊,他似乎没听见。
而周婧追在山坡上看见少年仓皇逃跑的样子忽然觉得好笑,不禁放声笑了出来。
直到少年失足滚落山坡。
周婧急忙飞奔下去,周婧腿没人家长倒是因地形熟悉跑得飞快,没一会儿就赶到他身边。
男生满身是泥土,再价格不菲的衬衣外套也被灌木丛勾破了个大洞。
“喂,你跑什么,我说了它不会伤害人的。”
听见声音,男生忽然抬头,那双琥珀眼果然声得漂亮,眼眸深邃,连头上的杂草都跟着漂亮了许多。
他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周婧却在少年脱下破洞外套时看见了他手掌心在渗血,鬼使神差地,她蹲下来捏住男生的手腕。
他却像触碰反弹,立马甩开了周婧的手。
力气之大,周婧连着退后好几步才站稳。
他愣了半分,似觉抱歉,往周婧的方向多看了两眼。
“你手破了在流血。”
周婧指了指他的右手,又因为刚才的剧烈摆动不停往外渗。
少年双唇紧闭不说话,手电筒被丢在草丛里,风吹过一闪一闪发着光。
“你等我一下。”
周婧忽然拔腿跑开。
没一会儿,她回来了。
她的手里还紧握着几片草,叶片为倒卵形,边缘带有锯齿。
之前在田里磕了碰了,奶奶都拿这种草叶揉碎成汁,敷在伤口上冰凉凉的,一会儿就不痛了。
周婧蹲在江澈面前,把叶片在手掌心揉搓出汁,直到散发出浓浓的草香味。
“手”
周婧扬了扬下巴,见男生没反应又抓起他的手腕。
不过这次更加小心翼翼,纤细的手指捏起男生的手腕,周婧几乎摸到了他的脉搏。
一声一声都很真实。
她甚至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错觉地加快还是他的心跳,两人相触碰的寸寸肌肤温热地要长出草来。
周婧只顾着抹药,抬头才发现男生的目光。
她蹲着姿势比他略高一截,男生的目光微微向上,眼角微垂,眼里晶莹剔透还泛着淡淡的红晕。
“你...唉对不起啊,你别哭啊。”
周婧以为他要哭了,急忙安慰。
说话间,周婧注意到江澈偏移的目光,这才发现她还紧紧抓着人手腕没松开。
意识到这点,周婧立马松开手,往后撤了几步。
他轻轻一撑便站起来,站起来后立马比周婧高出半个头,周婧第一次觉得有些紧张。
除了紧张之外,还有激动。
像是等待一个气球爆炸般心惊胆战。
她看着他,嘴角微扬起。
“你笑什么?”
“你紧张什么?”他开口,少年嗓音清润带点沙哑,在夜色里和他的人一样让人心里抓痒。
脑袋一热,周婧听见自己说,“这样吧,作为赔偿,你想要什么?”
见男生盯着自己目光上下打量,周婧忽然慌了,连嗓音都捏细了半分,
“不行啊!我跟你讲,我不卖身的啊。”
周婧下意识双手拽紧了两侧的裙摆。
接着,身旁起了风。
视线内,草丛里的手电筒被捡起来,少年清楚地低笑听得一清二楚。
他定定地看着她,问道,
“你叫什么?”
“周婧。”
“周婧,知道了。”
男生低声重复了一遍名字,手电筒在手里把玩。
忽然,手电筒被塞到周婧手里。
她有点不着头脑,可男生已经掠过她。
“快回家吧。”
他说。
周婧看了眼手上的手电筒,忽然转身朝着男生的背影问,
“诶!你叫什么?”
男生没听见。
-
江澈其实听见了,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告诉她之后,会不会明天人们谈论的事情又多了一件,他不仅仅是国誉集团大少爷,还是送手电筒的大好人。
当被贴上标签之后,不管做什么人们都会自动美化它,如此他宁愿他们说他只是个怕羊的胆小鬼。
吧嗒一声,门锁开了。
灯随即亮了起来。
“你去哪了?”
江澈吓得一跳。
“林叔”
林叔是他家的管家,江国誉特地派来管着江澈的。
只见林叔往床上一坐,上半身挺直,顶灯照得棱角分明的脸刻骨嶙峋。
“我去附近转转。”
“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呐我大少爷,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啊?”
江国誉考虑地过于周到,就算把少爷送到山区反思也让手下找了个干净的好住处。
还是双人间。
他开个门放个屁都有人知道。
但他不后悔。
这里天大地大,总比家里好。
再者,他不是为了他自己。
“我错了,林叔。下次不会了。”
江澈主动认错,语气软了几分。
“行了,下次注意。”
大少爷哪管管家生不生气,直接往里走。
倒是林叔追上来,在他耳边一直说话,
“小时,你爸说了,这次让你来山区不是让你来这边玩的,好好反思下错的地方。”
这些话江澈听得千回百回,倒着都能背下来。
大少爷被逼得躲进卫生间。
“行了,我也不多说。做了饭在客厅,明早我会准时叫你去上课。”
“知道了。”
江澈只应着,冷水冲过手掌心的伤口,微微发辣发疼。
这算什么,于女士亲自拿碎花瓶割自己脚底板那得有多痛呢?
可她的脸上一点也没有痛苦,相反,除了他,所有人都在笑。
像疯了一样。
伤口附近被草药染上浅绿色,细闻还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
脑袋里自然回想起女孩紧张地揪着裙子问他,“你想要什么”的模样。
“太蠢了吧”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笑了吗?
少爷把嘴角刻意压下来。
不,你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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