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周任航没骨头似的靠着墙,看况嘉一坐在他面前。
“把你手给我。”
“干嘛?”周任航摊开手递过去。
况嘉一把手盖在他手上,掌心相叠,两人大眼瞪小眼。
“你要干嘛?”
况嘉一不说话,专心和周任航对视。
周任航忍了忍,斟酌着说:“那个,哥们,我觉得我俩这样有点暧昧了。你看呢?”
一分钟后,况嘉一收回手,偏头吐出一口气。
没有一点感觉,还有点想吐。
向茉洗完手回来,随手一甩,水珠飞到况嘉一脸上,况嘉一应激般抖了抖,眼睛圆得像竖尾巴的猫。
“他怎么了?”向茉问。
“不造啊,刚一来就和我牵手,还和我深情对视,”周任航扭着身子羞涩地笑,“搞得我心里毛毛的。”
“向茉,能不能和你试一下?”
“试什么?”向茉惊恐地问。
况嘉一:“对视一下。”
向茉坐下来,与况嘉一面对面,眼对眼,两人神情都算专注,一分钟后,向茉总结,“况嘉一,你居然没有黑眼圈。”
况嘉一失魂落魄地嗯了一声,塌着肩移回自己的座位。
都没有感觉。
他走到桌前,谢绥抑看了他眼。
只一秒,况嘉一就立刻移开眼睛。
心尖像被抓了一下。
想到那盒被收下的巧克力,况嘉一心里的酸劲又泛了上来。
今天之前况嘉一或许还能玩笑着质问谢绥抑为什么收了她的不要自己的。
现在不行了,况嘉一底气不足,他抱着和那个女生一样的心思,区别是女生能被谢绥抑接受,而他不行。
况嘉一老实地坐在位置上,平时趴着手肘还会挨到谢绥抑手臂,现在他缩成一团,想把自己变小点。
对于接受他喜欢谢绥抑这件事,况嘉一几乎没花多少时间。
他喜欢,他承认。
但是要接受谢绥抑最开始讨厌他,现在勉强愿意和他做普通朋友,以后大概率也只能做这种普通朋友。
况嘉一还需要一点时间。
他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被谢绥抑都看在眼里。
况嘉一的亲近和远离都很明显。
想和谢绥抑好时,想尽办法凑上前,满心满眼好像都是他。不想和谢绥抑好的时候,远远看到他,况嘉一都会拐弯离开。
这是谢绥抑想要的结果。
如果靠近他会受伤,那他觉得况嘉一应该离他远一点,但况嘉一现在真的离谢绥抑远了,谢绥抑心里又生出点别的情绪来,无法归类。
现在下课后况嘉一屁股几乎不粘椅子,不是去找周任航玩,就是在走廊外面闲晃。
谢绥抑余光看到他的身影,况嘉一不在人堆的中心,也不带头讲话,他就懒散地靠在那,偶尔说一两句,把话题改个方向,换个氛围,然后又安静下来,闲闲地听他们聊。
谢绥抑分不清楚。
他有时会很恨,看到况嘉一在社交场上如此游刃有余,但况嘉一面对谢绥抑时却总是卡壳,时时碰壁,为此谢绥抑又会产生一些稍纵即逝的快意。
而现在况嘉一恢复了他的本性,变回那个散漫随性的小少爷。谢绥抑看着,却产生了又想把况嘉一拉回他身边的念头。
这个念头和那些快意一样飞快消失。
谢绥抑依旧冷冷淡淡地对他,不过现在用不着他冷淡了,况嘉一自己就会躲得远远的。
转折发生在临近期末时,谢绥抑的爷爷住进医院,这次要动手术,要一大笔钱。
况嘉一靠在走廊的栏杆旁,咬着根老冰棍。小胖下来找他俩玩,看到况嘉一手里的冰棍,眼冒金光。
“给我吃一口!我好久没吃这个了。”
况嘉一抬高手,把冰棍挪远,“不给,自己买去。”
胖哥震惊,“况嘉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况嘉一笑,“你买,我出钱,请你吃好吗?”
“不,我就要吃你手里那个。”
“不好吧。”况嘉一为难地看着他,“男男有别。”
小胖不可思议地大喊,“上次打球,你们那么多人喝我一瓶水,我怎么没看到男男有别?”
“我应该没喝吧。”况嘉一回想了一下,确定道:“我没喝。”
“你?!你。”小胖你了半天没说出话,周任航走过来揽着他的肩,“别你了哥们,我刚刚已经问过一次了,也被拒绝。”
他把新买来的蓝莓夹心黑巧脆皮雪糕递给小胖,“我们吃这个,不吃那低级玩意。”
况嘉一无奈地放下手,两三口把冰棍咬掉,说:“你们俩幼不幼稚。”
两人同时咬下一口雪糕,陶醉地享受,不理况嘉一。
“暑假什么计划?要不出国玩去?毕竟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可就没那么多时间了。”周任航说。
小胖含着雪糕说:“我得去补课吧。”
周任航:“牛哇。清北小苗子。”
“不敢。”小胖不太好意思,眼睛里又含着憧憬,“现在说还太早了。”
况嘉一鼓励他,“你可以的。”
“现在又对我说好话了?”小胖斜斜地看他,正好有同学过来找他,他不理况嘉一,去和那人聊。
“你呢?去哪?”周任航转头问况嘉一,“不会也要补课吧?”
况嘉一成绩说不上顶尖,但也不差,他没有想去或者一定要去的学校,对成绩不执着,以他现在的水平,如果一直稳定的话,远溪市这几所大学他都够上了。
“不知道。”况嘉一说,“没安排。”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现在下课不能趴着睡觉了,他总感觉睡眠不足。
一个哈欠打完下眼睫都浸湿了,周任航偏回头,对教室的玻璃窗户理了理自己的校服衣领。
“奇了怪了,我感觉你穿这校服挺好看的,怎么我穿就不是这样。”
况嘉一第二个哈欠打一半,喉咙里呛出一声短笑,“有没有可能,是人不同?”
周任航绝不承认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后排的位置。
谢绥抑正在那低头写作业。
突然想起什么,他问况嘉一:“你最近怎么不找谢绥抑聊了?”
“哪有这么多可聊的。”
“也是,他最近是不是很缺钱?”
“我不知道。”
“哦。”
周任航不继续说了,闭上嘴哼着不着调的歌,过了会,手臂被人碰了碰。
“为什么说谢绥抑缺钱?”
意料之中的问题,周任航勾唇,拖长音说:“我不知道啊。”
他故意不往下说,猜到况嘉一会问,而且得不到答案还会继续问,果然,况嘉一又说:“你是不是又看到什么了?”
“没啊。”周任航无辜,“我就好奇。”
获得况嘉一一个白眼,周任航乐了。
“还以为你真不关心他了,结果随便说两句你就不淡定了。”
况嘉一木着脸没说话。
“我上次路过办公室,听到王老师和他说贫困生补助的事,他应该是想申请这个,但这个得学期开始前交表,这都期末了,弄不了。”
况嘉一迟疑,“王老师知道..?”
“知道。”周任航说:“其实老师们差不多都知道他不能说话,要不然怎么可能一直不叫他回答问题之类的。”
况嘉一知道这个没办法隐瞒,但还是不高兴被太多人知道,虽然谢绥抑曾经对着他不介意谈论自己变成哑巴的事,但这不代表谢绥抑不介意让其他人也知道这件事。
况嘉一从小学的礼仪告诉他要尊重他人,不仅是尊重个人身份,包括衣着,言论在内的每个人在社会上该享有的一切权力。他很少去评判别人,也不去打探什么。
从认识到现在,况嘉一从来没问过谢绥抑关于他爸爸妈妈的事,也没问过他为什么要拼命赚钱替他爸还债。
即使谢绥抑曾经开过一次头。
那天晚上况嘉一明明可以顺着问他为什么变成哑巴,但况嘉一没有问。
不是不想知道,只是觉得那不是什么好经历,谢绥抑说一遍,就又回忆了一遍。
况嘉一帮不上忙,不想让他回忆,用蹩脚的手语希望他开心。
是真的希望他能开心。
在这个本来是最无负担、最肆意的年纪。谢绥抑不应该生活的这么难。
况嘉一微微低下头,周任航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干什么?”
“你不应该去找他了吗?”周任航说。
“我能…吗?”
况嘉一眼睛没有看着周任航,望着走廊上一块空地,表情是周任航从来没见过的迷茫和纠结,那句话也说得很轻,比起像问周任航,更像是在问自己。
“去呗。”周任航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纠结的,“不过你问了他也不会说倒是真的。”
况嘉一还是站在原地,等上课铃响了之后才进教室。
这节是美术课,美术老师给他们播放西方美术史,记录片严肃的介绍声中带着一股机械感,音调毫无起伏,在下午第一节课里催得人昏昏欲睡。
教室窗帘全拉上了,灯也关着,只有投影仪散发着微弱的光。
况嘉一悄悄看了身边几眼,谢绥抑在写上午刚布置的英语作业,他写英文也很好看,那几个长字母带有他独特的笔锋。
况嘉一看了会,伸手把窗帘拉开了一小条缝。
光线太暗了,这样写久了眼睛不舒服。
谢绥抑笔尖停顿了一下,继续刷刷地写英语作文。
况嘉一本想等他写完再说的,但谢绥抑写完本子一翻,下面又是一张数学卷子,况嘉一立起上半身,又缓缓垂下去,默默地接着等。
一直到临近下课,谢绥抑终于有要结束的迹象,况嘉一连忙把早就写好的纸条递过去。
谢绥抑瞥了眼,没接。
况嘉一只好打开,放在他眼前。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谢绥抑摇头,况嘉一瞬间合上手,合十地摆了摆,低低地请求:“拜托。”
下课铃响,灯和窗帘一起被打开,天光大亮,谢绥抑看清了况嘉一的表情,抽过纸条,写。
【说。】
“我表舅接手了个驿站,”教室里太吵,况嘉一不想提高音量,只能凑近些,“假期需要人上货,但是他要的是兼职,薪资不算太高,一直没找到人,如果你要找工作,可不可以考虑一下这个?”
【你也要去?】
况嘉一摸不准这句话的意思,说:“就算我去,那个快递驿站很大,你不想看到我,我可以不让你看到。”
故意远离他快一个月的人,现在却说出这种暗示是谢绥抑不想看见他的话。
谢绥抑只想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远没有到互不相见的地步。
大概是很想让他接受,况嘉一又低低絮絮地说这个工作的优点,谢绥抑没怎么听进耳朵。
数日里在医院、学校、兼职的地方来回奔波,累积的疲累在况嘉一又低又缓的声音里泄出个口,他盯着况嘉一后颈衣领露出的那一截皮肤晃神。
大概是总在外面呆着,那里被晒黑了些,与脸部出现细微的色差。
“暂时就这样,薪资我到时候再和他商量一下,能保证日结,可以吗?”
况嘉一只顾着说,抬眼才发现谢绥抑好像没在听,心往下沉。
况嘉一反思自己提的这个要求是不是不对,毕竟朋友是他目前能保持住的最后底线,他不敢,也不能再做出自作主张的事,怕最后朋友都没得做。
他望着谢绥抑,良久,谢绥抑点了点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