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中午，凌佑和左淮休吃完饭后，稍微休息了会儿就去校门口等着了。
凌佑坐在槐树下的围台上，头上的树枝间不断传来蝉鸣声。
他转过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左淮休，问：“你在干嘛？”
“等丈母娘。”
凌佑抬脚踹他。
左淮休避开：“别这么粗鲁，踹脏了影响第一印象。”
凌佑今天穿的是自己带的T恤短裤，左淮休则用白色T恤打底，外面还套了件天蓝色的薄衬衫，裤子是牛仔裤，鞋子是帆布鞋，看着确实很帅。
不过凌佑的眉头皱了起来，吐槽道：“你不热吗？”
左淮休拿手背贴上他的脸：“热吗？”
凌佑眼睛放大了下，惊奇地看他：“貔貅......”
“没错。”左淮休笑道，“所以佑仔觉得热，晚上可以贴着我睡。”
“滚。”
就知道他说不出什么正经话，凌佑瞪了他一眼。
没过几分钟，前方就跑来一辆银灰色的汽车，凌佑站起身提醒：“在我妈面前你可别说什么骚话。”
“怎么，我说的话不好听吗？”左淮休撇了下嘴。
凌佑吸了口气，说：“把好听的话往回收收，你说最简单、最普通的话，就够了。”
左淮休点头拍了下胸膛：“没问题。”
汽车停在了校门口，凌佑上前走了几步，突然顿住了，左淮休也跟他一起停了下来。
从汽车的副驾驶上，走下来一个女人，穿着碎花T恤和九分裤，看着很干练。或许是医生职业的影响，白思云温婉的脸上却透着一丝不苟的严肃气质。
凌佑那双自带攻击性的猫眼可能就是遗传自她，只是她的瞳色浅一些，凌佑的则要深很多。
白思云下来后，主驾驶位上也走下来一个人，一个男人。
凌佑紧盯着那个男人，对方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笑着朝他招了下手。
白思云走到凌佑面前，注视着他，叫他的名字：“凌佑。”
凌佑收回视线，也看着她：“妈。”
白思云浅浅笑了下，又看向他身旁：“这位是......”
左淮休及时接上话，露出笑容说：“阿姨好，我是凌佑的同学，也是他的同桌和舍友。”
“哦。”白思云点了下头，“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了。”
她笑了下：“就是帮凌佑辅导功课的同学吧，谢谢。”
左淮休：“不用谢，佑......凌佑很乐于助人，大家都愿意帮他。”
这话说的，凌佑跟白思云都看着他，沉默了。
一旁站着的男人走了过来，先向左淮休说了声“同学好”，又看向凌佑，笑着伸出手：“你好，凌佑，我是你妈妈的男朋友，冯泽阳。”
冯泽阳面容和善，看着也就刚三十岁的样子，不过气质很成熟，看穿着真实年龄应该和白思云差不太多。
看着他和气的脸，凌佑迟迟没有跟他握手。
白思云见状，说：“凌佑，懂点礼貌。”
凌佑撇开脸，把手背到身后：“什么礼貌，没人教过我。”
他的语气很冲，让白思云有点下不来台。冯泽阳不想第一次见面就闹得太尴尬，笑了笑收回手说：“没关系，第一次见面难免生疏，以后熟悉了就好。”
他又问：“中午已经吃饭了吗，要不我先请你们去吃饭？”
“刚吃完，撑着呢。”凌佑说。
“凌佑。”白思云皱着眉。
冯泽阳抬手抚上她的后背：“那我请你们吃晚饭好了。”
白思云看凌佑不高兴的样子，叹了口气，拉了下他的胳膊：“走，我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凌佑带着她走进校门了，左淮休和冯泽阳都识相地没跟上去。
“同学，我们也别站在这晒太阳了，前面这不有咖啡店吗，我请你喝一杯，顺便想聊聊凌佑的情况。”冯泽阳说。
左淮休点头：“好。”
-
凌佑带着白思云先到教室里看了眼，然后才到了宿舍。
看着两人的宿舍，白思云好奇地问：“这同学之前一个人住一间？”
凌佑卡了下，解释道：“他年级第一，特殊奖励。”
白思云了然点头：“那还不错，人太多了住不习惯。”
她说着，坐在了凌佑的床上，问他：“这段时间，凌益诚联系过你吗？”
凌佑皱眉，没回话。
白思云明白了，带着怒意喘了下气：“自己的儿子身体有了异常情况，居然连问都不带问。”
“谁知道呢。”凌佑说，“可能在他眼里，我就是那样。”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当时凌益诚冲他怒吼的样子，让他皱起了眉头。
白思云闭了下眼睛，换了话题问：“最近身体确定没问题吗？”
“没有。”
“我看书里说刚开始不受控制的话，很容易频繁地发病，你这情况，我怀疑可能不是那个问题。”白思云皱着眉头，低头琢磨。
凌佑怕她陷入误区，急忙说：“有时候确实一阵一阵的没力气，或者无缘无故腿疼胳膊疼，不过没第一次那么严重，过会儿就好了。”
“这......你得跟我说呀。”白思云叹了声，“生病了绝对不能隐瞒病情，知道吗？”
凌佑点头：“没太大问题。”
“那我还是接着找找资料。”
这个话题说完，两人都沉默了。白思云起身站到窗前，向外面望了几眼，回头问：“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问什么？你的男朋友？”凌佑盯着她。
“我去英国找书的时候遇到的，其实我跟他在英国读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这次又偶然重逢，还是挺有缘的。”白思云缓缓地谈道当初。
可凌佑没法共情：“初恋嘛，你再续前缘我没什么好说的。”
“凌佑......”
白思云眼神暗了下，拿手机看了眼冯泽阳发来的信息，又说：“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行，我没问题。”
凌佑坐在椅子上，拿着折扇甩开又收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表现得毫不在乎。
白思云也知道他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没再劝什么。
在校园里转了一圈，白思云就和冯泽阳先回宾馆整理东西了，跟凌佑约了晚上在附近的海底捞一起吃饭。
凌佑和左淮休又一起回了宿舍，刚关上门，凌佑就踹了一脚床腿。
左淮休看他气冲冲的样子，笑了下：“妈妈来了，怎么还生气？”
凌佑一屁股坐到床上，盘着腿靠在墙上，手里拿着折扇使劲扇风，等把气喘匀了才看向左淮休，说：“晚上你跟我一起去。”
左淮休诧异地啊了声，然后搬着椅子坐他面前：“这不好吧，阿姨应该是想介绍你们认识，我一个外人在那里，多不合适。”
罕见地没顺着他的话说，凌佑一下子毛了：“她事先一句不提给我带了个爹来，我怎么就不能带个人去！”
左淮休见他真的急了，想了想说：“这样吧，我悄悄坐你们隔壁，要是你不愿待了，我就走过去，他们大概也就不会多说什么了。”
凌佑冷静下来，觉得确实不能做太绝，点头嗯了声。
-
晚上到了海底捞，凌佑走过去时，白思云和冯泽阳已经等在那里了。
凌佑向旁边望了一眼，左淮休坐在隔壁的座位上，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朝他笑了下。
“凌佑，快过来坐。”冯泽阳说着，站起来给他让座。
但凌佑没去他那边，而是坐到了对面。
冯泽阳也不觉得尴尬，坐下来把点单的二维码递给他：“想吃什么，直接下单就行。”
凌佑双手插兜：“我吃什么都行，随便。”
白思云见他心情不见好转，也有点没耐心了，朝冯泽阳说：“点个套餐吧，选来选去的也麻烦。”
“行，那我帮你们去调蘸料，我有独家秘方。”冯泽阳下完单，就起身去调蘸料了。
白思云说：“凌佑，不管你多么不喜欢人家，起码的礼貌得有。”
“你没提前给我说会带人来，就礼貌吗？”凌佑垂着眼帘。
白思云顿住了，低了下头：“是我没想好，但这跟泽阳没关系，你要是生气就冲我发脾气。”
“我不会冲你发脾气。”
凌佑盯着她，白思云瞬间僵住了，看着他眼里的坚定，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酸涩。
冯泽阳回来的时候，看到母子二人沉默不语，上前把蘸料分别放到二人面前：“来，试试我调的蘸料，保准每一口都香。”
他坐在了白思云旁边，正巧服务员也端上来了几盘肉和菜，冯泽阳随着就下进了汤底。
凌佑也没再不搭理人，拿筷子涮了下牛肉蘸料后就开吃了。
“好吃吗？”冯泽阳问。
凌佑嗯了声，没多说什么。不过这样的态度对于冯泽阳来说，已经算很好的转变了，他和白思云笑着对视了一眼，也继续夹菜了。
期间冯泽阳一直在介绍自己。说他在英国毕业后，一直从事玩具行业，现在在英国的一家知名玩具公司当创意经理。
是个优秀的人，但凌佑还是没放下心来。
就像他亲爸凌益诚，也是旅游业里的佼佼者，到头来不还是婚内出轨，而且还对他这亲儿子不管不问。
一顿饭吃得没什么意思，白思云吃饱后就起身去了洗手间，留凌佑和冯泽阳两人面对面聊。
冯泽阳率先开口说：“下午我跟你同学聊了会儿，想问你是怎样的人，那位同学说你是个很可爱的人。”
“......”
冯泽阳笑了一声，凌佑则稍稍起身往隔壁看了眼。
左淮休这厮，居然在看甩面！
他咬着牙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水。
冯泽阳这时又说：“我觉得你应该也是个好孩子，妈妈想要重新组建家庭，希望你能理解，她还有很长的余生，有寻找幸福的权利。”
他说的话很平淡，可凌佑一下子就上火了。
这什么意思？是说他阻碍白思云寻找幸福？他可什么都没说！
冯泽阳继续道：“你的妈妈不容易，刚大学毕业就怀了你，嫁到凌家这种规矩多的大户人家里，肯定也不好受。”
凌佑没回话。在他的记忆里，白思云很少回家，听凌家其他人的闲言碎语，好像从生了他之后就回英国了，在他外公外婆家里调养了一段时间，后来回国就完全埋进了医院工作里，也做出了不少成果，在世界上小有名气。
有时候回家，也就是跟凌益诚谈离婚的事情，但凌家名望大，自然不愿意发生这种容易造成负面影响的事情，也就一直没谈下来。
直到凌益诚带了一个怀孕的女人回来，才彻底分离。
冯泽阳说：“我不太清楚你爸那边是什么情况，不过看现在，你以后大概是要和你妈一起生活，我还是希望能得到你的认可。”
凌佑抿了下唇，冯泽阳又诚恳地说：“当然，我也不会因为得不到你的认可就放弃，毕竟我对思云是真的喜欢，从大学开始。”
凌佑向不远处瞥了眼，白思云已经向这边走来了。
他低声说：“这是我妈的事情，她愿意就行，你也不用得到我的认可，我不会一直跟着我妈，马上成年了就自己生活。”
听完他的话，冯泽阳惊讶地睁了下眼睛。
白思云走过来后，凌佑也没再多待，直接站起了身，到旁边把左淮休拉了过来：“我同学来叫我去补习，有事明天再说。”
白思云愣了下，左淮休很快反应了过来，笑着说：“阿姨晚上好，我们马上要会考了，大家约好了要一起补习。”
“哦......”白思云看着他，点了下头，又朝凌佑说，“那明天我再去找你，还得请人罗老师吃顿饭。”
“嗯。”
应完声，凌佑就拉着左淮休走了。
-
今天晚上起了点风，空气很舒爽，蝉鸣声在此时也没那么惹人烦了。
凌佑拐了个弯，绕到了海底捞后面的街上，到旁边小卖铺里要了瓶水直接灌了半瓶下去。
“什么破秘方，齁死了草。”凌佑骂了一句，又喝了口水漱口，吐到了旁边的草丛里。
左淮休笑了声，说：“不对口就别吃了呗。”
凌佑撇了下嘴，闷闷地说：“那我妈又得说我不礼貌。”
“不礼貌就不礼貌，哪能折磨自己。”左淮休向大爷买了一小包糖，递给凌佑，“吃饱了吗？”
凌佑扔进嘴里一颗：“太咸了，没怎么吃。”
“不吃饱哪有力气学习，我带佑仔去吃宵夜。”
左淮休牵起他的手，让凌佑怔了下。他没有反射性地甩开他的手，说“两男的牵手恶不恶心”，而是往四周瞧了瞧，看有没有人在看他们。
发现附近只有在槐树下乘凉的老人后，他才松了口气，却没松开他的手。
他觉得很奇怪，可又想朋友之间牵手其实也很正常，即使是两个男生，也没什么问题。
沿着晦暗的路灯，两人一起转过了街角。
左淮休带他到了一家渔粉面馆，坐在板凳上，头顶的电扇吱吱地响着。
两个人都点的招牌渔粉，凌佑嗦了口粉觉得味道不错。
“佑仔以前吃过渔粉吗？”
“没，头回吃。”
“那以后可以常来，还有很多其他口味。”左淮休喝了口汤。
凌佑点了下头。
两人默默吃了会儿，左淮休才问：“阿姨和叔叔......什么时候离得婚？”
凌佑的筷子突然停下了，看了他一眼回道：“我刚上初二的时候。”
“三年多了啊。”左淮休点了下头，“跟爸爸一起过？”
凌佑挑了块豆腐吃进嘴里，嗯了声。
“法院判的？还是......”
“他俩决定的。”
凌佑抽了把勺子，喝了口汤。
“这样啊。”左淮休又点了下头，最后问，“那佑仔想和谁一起生活呢？”
这个问题把凌佑问住了。
其实......无论是白思云，还是凌益诚，他跟谁过都差不多。
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只当他是个饭桶罢了。
凌佑迟迟没有回答，继续闷头吃饭。
吃完后，两人走路回学校，左淮休看着天上的月亮说：“想不到的话，不如佑仔跟我过吧。”
“说什么鬼。”凌佑蹙眉。
左淮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向他，眸中带着笑意。
“我家离这不远，要不要去住一宿？”
“不去。”
“有空调，宿舍多热。”
“不去。”
“好吧，那晚上佑仔可以贴着我睡，保准凉快。”
“......滚。”
月明星稀，风轻云淡，两个人一边斗嘴，一边踩着模糊的树影往回走。
沉沉的夏夜，染了一抹光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