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本来应该好好休息的一个晚上,凌佑却一分钟都没睡着,好在年轻,倒也没熬出黑眼圈。
手术安排在上午十点,白思云七点钟过来看他,医生的敏锐洞察力让她一眼就发现了他的疲惫。
她走过去轻轻拍凌佑的后背,说:“别担心,手术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只要不发生地震什么的,肯定没问题。”她开玩笑说,试图缓解凌佑的紧张。
但凌佑还是满脸愁绪,白思云只好说:“就算有万分之一不成功的概率,我也做了不成功的准备,不用忧虑。”
“没。”凌佑终于开口说话了,“我相信你。”
得到他的认可,白思云露出了笑容,又问:“那怎么还不开心呢?”
凌佑犹豫着要不要把喜欢男生的事情说出来,不过这时候门被敲响了。
一个护士推开门说:“白医生,有人找您。”
白思云站了起来:“谁?在哪?”
护士的眼神投在了地上,压着声音说:“是凌总,在您办公室。”
“凌益诚?”白思云皱起了眉。
她跟凌佑对视一眼,抻了下白大褂走出门,凌佑也跟了上去。
-
打开办公室的门,白思云看到了坐在她椅子上的男人。
“你在干什么!”
她怒气冲冲地走过去,甩手夺过他拿着的一本文档。
凌益诚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冒犯,也怒视她:“你这些资料都是从哪来的?我看里边还有什么歪门邪道的神话传说。”
“这你也敢拿来给凌佑做手术!”他拍桌而起。
白思云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说这些话之前,你了解什么?”
凌益诚:“我这些天调查了,凌佑的病情没有先例,不能随便动手术!”
“随便?”白思云瞪着他,“我从凌佑刚出凌家那天就开始研究了!到现在已经准备半年了,你一个旁观者说我随便?”
都是受过良好家庭教育的人,此刻的眼神和表情却都避免不了地显示出狰狞。
看到父母争吵的样子,凌佑对自己平静的内心感到非常惊讶。
从视若无睹,到为他眼红发狂,他心里一点都没有“被珍重”的欢悦。
他就静静地靠墙站着,盯着两人,一言不发。
凌益诚冷哼一声,嘲讽道:“准备?你准备半年就是搜那些神话传说?我叫人一天就能全搞出来!”
白思云被气得发抖,深吸了口气:“你才是随便翻几页就下定论吧?你没看到其他的吗?那些文献笔记你没看到?你根本不清楚在凌佑身上发生了什么!”
“文献哪来的?”凌益诚又从办公桌上拿起了一沓纸,随便一翻说,“连来源都没有!”
他将资料摔在桌上,发出一阵声响。
白思云无可奈何地扶了下额头:“大多数古籍都是来源不明,但不能否认这是有用的信息。”
“不行。”凌益诚严厉地皱起眉,“我不能让凌佑冒这个风险,我会找专家组专门讨论。”
“凌益诚!”
白思云猛地怒吼,她一把抓起抽屉里的一沓资料,疾言厉色道:“像这种情况,资料都是一点点抠出来的,都是不经意间发现的,来源是不明,但是!我是专业的医生,你以为我为什么没一发现资料就联系凌佑做手术?我这些天就是在检验资料的准确性!经过检验!这份资料就是没问题!你一个商人懂什么!”
她嘶吼完,狠狠地将手里的资料甩在凌益诚的脸上。
装订纸页的书针被挤了开,上百页的纸一瞬间飞散到了半空中,徐徐落在了瓷砖地面上。
办公室内,突然寂静了。
凌佑从飘落的纸页间,能看到白思云眼中因愤怒而迸出来的生理性泪水。
两人陷入了僵滞。
凌佑垂眸瞟了眼地上的纸张,当视线聚焦的那一刹那,他的瞳孔霎时紧缩,连带着倒吸了口凉气。
耳边又传来了凌益诚和白思云嘈杂的争吵声,凌佑却没有去在意,而是僵硬地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了一张纸。
上面画着人体后颈那一块的剖面图,还有一些文字标注的解释。
整体是手写后复印的。
不知道是原来的资料就这样,还是说是白思云将原始资料复印的。
不过重点是,这纸上的字迹——是左淮休的。
他清楚得很。
凌佑浑身的皮肤都在发麻,太阳穴突突直跳,有点喘不上气来。
他稍张着嘴呼吸,匆匆从地上捡起其他一些纸来看。
无一例外,全都是左淮休的笔迹。
上面画着腺体在人体中的位置和结构,还注明了信息素的生成过程,以及想要切割腺体的注意事项。
“为什么......”他蹙眉喃喃自语。
白思云和凌益诚都没有注意他的神情,仍然陷在口水战里。
凌佑呆呆地朝白思云看去,问:“资料是从哪里来的?”
大脑中像是被什么压着一样,让他连说话都使不上力气。声音很小,淹没在了争吵声中。
他往前踉跄了一步,拿着纸摆在白思云眼前,重复问:“这是从哪里来的?”
白思云这才停下来,疑惑地转头看他:“什么?”
凌佑喘了好几口气,才又说:“这份资料从哪来的?”
没等白思云回话,凌益诚就冷嗤道:“果然凌佑也不相信。”
“你说什么?”白思云似是被戳到了软肋,瞪了凌益诚一眼,转而又委屈地皱着眉看向凌佑。
她双手抓着凌佑的手臂,抬眸讨好似的看他,声音颤抖:“凌佑,资料虽然不是权威的,但我验证过了,上面写的跟你的情况都是吻合的。”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白思云说这句话的时候,泪水已经布满眼眶了。
凌佑还沉浸在满脑子的问号里,他张着双唇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将手里的几页纸举在她眼前,仍然重复问:“我是想知道,这份资料是从哪里拿到的?”
白思云发现了他眼神中的急切,于是擦了把眼泪,拿过来翻了下,说:“就是上次我去找你,你送的那些书里夹着的。”
“我送的?”凌佑疑惑地看着她。
“对啊。”白思云在泪水中露出一个笑容,“那天不是母亲节嘛,但你是害羞还是怎么的,让那位左同学替你送来了。”
“左淮休......”凌佑怔住了,大脑里像是突然炸开一道闪电。
“对,就是那位同学,他还说那是你在运动会上获得的奖品,我真的很感动,凌佑。”
她继续抓着凌佑的手臂,但凌佑的思绪已经完全不在这里了。
一旁的凌益诚听到左淮休的名字,心里涌上一股怨恨。
若是没有左淮休的那句话,他也不会注意凌嘉航摸耳朵的习惯动作,也就不会带去看医生,也就不会查出来非亲生,也就不会跟孟恬闹崩,也就不会让自己被戴绿帽子的事传得广为人知。
像是泄愤一般,他说:“同学给的?我看那同学准是往里边掺了什么坏东西!”
“你闭嘴!”
凌益诚的话刚说完,凌佑猛地朝他怒吼,把他震住了。
白思云也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呆了,仰起脸呆怔地望着他。
凌佑盯了会儿凌益诚,又低头看了眼白思云,然后将自己的手臂从她手里挣出来。
他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两人,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白思云和凌益诚也都看着他。
后背挨到门时,他轻飘飘地说:“我不做手术了。”
办公室里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凌佑?”白思云疑惑地叫了他一声。
“不做手术”出乎了凌益诚的意料,他尽力将语气平和下来,说:“凌佑,你要是不相信她,就回凌家,全世界最好的医生都能找来给你治病。”
“凌益诚!”白思云又朝他喊了声,眼里的泪水彻底控制不住了。
她转过头看着凌佑的眼睛,哽咽地说:“凌佑,我第一次跟你自称妈妈,妈妈求你了好吗?”
她说:“你的病真的不能拖下去,信息素积累下来,浓度变高就会伤及大脑,这是不能逆转的伤害。”
凌益诚也说:“凌佑,回来吧,爸爸给你找医生,很快就能治好,你现在想考大学?爸爸联系人,你想上哪所都行。”
“凌佑,还有两个多小时就可以手术了,我们现在去做准备好吗,不用害怕,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
“凌佑,回凌家吧,只要你回来,凌家的家产全都是你的,你想怎么样都行。”
“凌佑,做完手术就跟妈妈去英国吧,我们就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了,过往什么伤心事都忘掉吧,我们在新家里,一起创造幸福的记忆,好吗?”
“凌佑——”
两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凌佑听得晕头转向,仿佛现在站在梦里。
两人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不停地说着——他曾经梦寐以求的条件。
可现在,他一句都听不进去,他一点都感觉不到幸福。
他的手握起的拳头越来越紧,在白思云和凌益诚要走上前来时,他终于忍不住爆发。
“够了!”他咬牙切齿地吼道。
然后,他深呼吸了口气,极力做出镇定的模样,红着眼说:“我也有权利不选择你们。”
撂下了这句话,他转身拧开门冲了出去。
背后,能清晰听到白思云哀号他名字的声音。
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穿着病服奋力向医院外奔跑。
他满脑子都想的是——为什么左淮休要瞒着他?
日上树梢,盛夏的蝉鸣在清晨响了起来。
他在大街上跑得大汗淋漓,也不在意旁人奇怪的目光。在跑过之前的高中学校门口时,他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在第一次易感期的那个晚上,左淮休说——
“三好学生守则第一条,想要取得别人的信任就不能对自己的情况加以隐瞒。”
他咬着牙,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在拥挤的人流停下来等红灯时,他却猛地闯了过去。
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
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少年,眼睛红肿湿润,头发和衣服都被汗水浸湿,发疯似的跑过车流。
他大喊着:“你他吗骗我!”
点击弹出菜单